向日葵

　　关怜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桌面上整齐的一摞新书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轻柔地打在课本的封面上，安静又温暖。
　　他回去生活的这些天度日如年，久到让他觉得怎么还不天亮，久到让他觉得曾经没有过这样舒适的午后，乘着阳光读着书。
　　曲宽彦的声音让关怜回过神，朝下看正好撞上曲宽彦的视线。
　　关怜下意识想起昨晚上在车里的事情，迟来的羞耻迸发出来。
　　他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他竟然允许曲宽彦在车里对他做出那种难为情的事！
　　万一有人凑近车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在干什么，真是太荒唐了.....
　　关怜恼火地收回视线去书房把自己的新书拿出来，曲宽彦在楼下等他，把手里的袋子给他。
　　“江老师给的。”
　　关怜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是这学期的试卷资料，应该是江老师自己出钱给他买的，关怜把新课本也放进去，装在一起。
　　于姑姑把打包好的饺子递给曲宽彦，关怜见状愣了一秒，看起来是给他准备的，接着听见曲宽彦说：“不是要走吗？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
　　“先换衣服，于姑姑拿到房间去了。”
　　关怜这才想起来还穿着睡衣，面露窘迫转身上楼，曲宽彦跟着他回房间里，给他拿衣服解开衣服扣子然后递给他。
　　“以后要洗的衣服你放学给我，我带回来给你洗。”
　　关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曲宽彦等他穿上外套把他拉过来再次问道，“你听见了吗？”
　　关怜想走，不想跟他说话，想甩开他却挣脱不开。
　　曲宽彦有些无奈，问了一个最近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理我？”
　　关怜气不打一处来，“我自己干了什么你不清楚！现在问我为什么不理你？”
　　曲宽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真是忍不住，一天不见他就难受，看到后忍不住亲亲碰碰，他想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
　　“我没把你弄舒服，但是.....后来就没再做了，下次不会了。”
　　关怜看他一本正经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他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要脸的。
　　曲宽彦看他盯着自己看，嘴唇就在咫尺之间，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你要洗的衣服留在座位上就行，等别人走了我去拿。”
　　关怜用力推开他，“你就这么喜欢当别人保姆？”
　　“是。”
　　“……”
　　曲宽彦态度强硬把关怜带上车，好在这人把他送到附近就停下来了，关怜一手拎书一手拎着于姑姑给他打包的东西。
　　“放学这么早？”杨玉平蹲在墙角收拾早上居委会送来的东西，听见声音扭头看了一眼。
　　“嗯，给你买了饭。”
　　杨玉平面露喜色，“发工资了吗？”
　　关怜点点头，把保温桶拿出来。
　　“怎么还买了饭盒？”杨玉平接过来奇怪地问。
　　“以后也能用得到。”
　　杨玉平叹了口气，开始嘟嘟囔囔，“不要买这些东西，浪费钱，儿子我们要省点花的……”
　　关怜没理会杨玉平的话，看着袋子里的东西手顿了一下，怎么有冰袋？
　　冰袋下面排列整齐几盒新鲜的饺子，里面每个饺子用面粉裹得牢牢地防粘连，于姑姑早上现包的，这些……够他和杨玉平吃好几顿的了。
　　“怜怜，这是虾馅的，会不会很贵。”杨玉平吃了一口，有些担忧地问。
　　“不会，打折买的。”
　　关怜把袋子重新系好，余光看到一堆东西放在那，他刚进门杨玉平在这收拾，被挡着没看到，现在才看清，他在曲宽彦家里爱吃的一些常温可以保存的东西，果汁，面包，……
　　关怜脑子快炸了，想到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曲宽彦并不在家，他来家里了吗！
　　“这……是什么？”
　　杨玉平高兴地说道：“居委会早上送过来的，每家每户都发了。”
　　“居委会？”
　　“对，两个大姐过来的。”
　　曲宽彦没出现在杨玉平面前，关怜有了一丝安全，转念一想，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他是知道自己现在吃不上饭了吗？关怜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他生存的秘密被一览无余。
　　曲宽彦是不是知道他在捡垃圾吃？是不是知道他全身上下没有一毛钱？是不是知道他这个蠢货找工作上当受骗？
　　他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并不代表他能让曲宽彦知道自己真实的窘迫。
　　可是他已经很努力在隐藏了，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想别人来插手，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帮助。
　　关怜头脑发热，心口难受得要命，他似乎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卑。
　　杨玉平从抽屉拿出来一个信封，“还给了一千块钱的救济金。”
　　关怜伸手，“你给我。”
　　杨玉平有些奇怪，“怎么了怜怜？”
　　关怜突然朝杨玉平大吼，“我说你给我！”
　　杨玉平护着钱，“怜怜我们只有这些了，你要干什么？”
　　“我把钱还给别人，我们不要！”
　　“今天房东来收电费了，钱我已经用掉了一些，再不交就要停电了，这段时间用的还是上个租户剩的。”
　　“你给我，有多少给我多少。”关怜在丧失理智的边缘，跟杨玉平争抢起来。
　　杨玉平突然发出尖叫，狠狠地甩了关怜一巴掌。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每学期的奖学金干什么去了！你打工赚的钱去哪了！我一分没见到，妈妈都要吃不上饭了，你还要把钱还给别人……”
　　关怜有一瞬间的耳鸣接着耳边嗡嗡的，他……很久没有被打了，脑子里反复思考着杨玉平的话，表情木讷地看向杨玉平，“你在怪我？”
　　杨玉平把信封紧紧攥到手里，蹲下来抱成一团，疯癫地摇着头喋喋不休。
　　“你是要饿死我，省得我拖你后腿，你肯定有钱，你不愿意给我花，现在还要把这点钱抢走，你就是想甩掉我，你想饿死我……”
　　“都怪你，我也不会发现关伯明是变态，要不是你，我现在还有地方住，不用在地下室……”
　　这些毫无道理的话一字一句的扎着关怜的心，让他好一阵才缓过来，他好像听到了杨玉平的心里话，她原来是这样想自己的，此刻视线里的杨玉平越来越模糊。
　　“你是拿了王芳容的两万块钱吧，你有钱的吧？”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你……真是个骗子。”
　　杨玉平又在他面前演足了母爱的戏码，他又被骗得彻底。
　　夜里下班，不出意外曲宽彦又在哪里等他，关怜主动拉开车门。
　　曲宽彦惊喜地朝他笑笑，“今天怎么这么早？”
　　关怜瞪着他，声线冷漠，“我家的东西和钱你送的？”
　　曲宽彦凑近想要捏捏他的脸，手却停了下来，收起嘴边的笑，目光瞬间转冷，“脸怎么了？”
　　关怜把他的手打到一边，“我问你，我家的东西和钱你送的？”
　　曲宽彦又恢复方才笑盈盈的样子，“你就猜到你吃不习惯别人做的饭，外面卖的都不好吃，一离开于姑姑脸上都没肉了。”
　　“你少管闲事！”
　　“你嘴巴这么挑，喜欢吃的那些外面买不到，我总不能让你拎回家吧？”
　　关怜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以后别来烦我。”
　　说完就要拉开车门，曲宽彦长手一伸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话锋一转，“你饿不饿？我给你带……”
　　关怜听到这话像是被刺激了一样，突然吼道，“你在搞什么！又问我饿不饿！你是觉得我吃不饱饭吗！”
　　曲宽彦一脸茫然，“我们在家的时候我也这样问你。”
　　关怜来不及思考他的话，潜意识认为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你莫名其妙让于姑姑给我包这么多饺子，还有送到我那里的面包零食，这么晚你不睡觉你跑过来问我饿不饿，你能不能别管我！”
　　曲宽彦否认，“我没让于姑姑给你包饺子。”
　　关怜怒目切齿，火气根本压不住，“你敢说其他的也不是你干的，我警告你别来打扰我！”
　　曲宽彦听着这话，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盯着他侵略意味十足。
　　“我不管你谁管你！关怜我也警告你，你听好了，我让你回去是想让你开心点，不是让你去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净做那些自我感动的破事，她到底.....”
　　关怜双眼通红，揪着曲宽彦的领子，“你不准说她！”
　　曲宽彦仍是咄咄逼人，“凭什么？凭什么你还没成年要你养她！她一分钱都没有吗！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去工作？你告诉我！”
　　关怜快要崩溃了，脑子里杨玉平下午的那些话和最近的事情交织在一起，眼泪快要被逼出来，嘴唇哆哆嗦嗦，“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不好好吃饭，我天天就来看着你吃饭。你在家哪顿饭不是我和于姑姑喂你嘴边，琢磨这么久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对你自己的！”
　　曲宽彦的话说完空气似乎都静止了，关怜憋在眼睛里的眼泪挂在睫毛上，随着身子的微微颤抖，一滴滴落下，吧嗒吧嗒的声响在两人之间晕开。
　　关怜连忙用手擦了一下，缓了口气，再次扭头看向曲宽彦，“我说了……”
　　关怜话没说完，曲宽彦把他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他又让关怜掉眼泪了，“对不起。”
　　关怜愣了一下，情绪消失得像冬天落在身上的雪花，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了。
　　回过神他瘦瘦的脸上仍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曲宽彦把带过来的三明治打开，递到他面前，“于姑姑特地让我给你带来的，里面有土豆泥金枪鱼。”
　　关怜别过脸没说话。
　　“你不吃我带回去被看见，于姑姑会伤心的。”曲宽彦握着他的手，轻轻拉了拉。
　　关怜看了曲宽彦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曲宽彦拿着湿巾在旁边等他吃完，他后悔跟关怜说了重话，好在他不记仇，愿意吃东西了，应该也不会怪自己，曲宽彦自我安慰着。
　　“今天有要洗的衣服吗？”
　　关怜摇摇头，“没有。”
　　“明天我来接你。”
　　“不用。”
　　关怜到家，杨玉平给他留了灯，关怜想着明天开学的事情无暇顾及下午那一摊子烂事，洗漱好躺在床上赶紧睡觉。
　　迷迷糊糊中，杨玉平的话又突然在他脑子里闪过，把关怜从睡梦里刺醒，伸手摸到枕头上潮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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