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五月份的月冠是项语。”
　　齐英宣布完这个消息，诺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
　　二十多个销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一脸的“怎么会这样”，到“呵呵大家都懂”。
　　显然对这个月冠看法很一致，那就是：首先，项语不具备这个能力，第一季度他业绩垫底。不过只隔一个月，怎么可能做到第一。其次，就算项语有业绩，老销售都知道，他的业绩不是自己扎扎实实努力来的，这里面有多少齐英的功劳，有些人是知道些内幕的。
　　又是齐英喂业绩，唉，长得好，也太他妈占便宜了。
　　看看人家真正的销冠——江浩，轻伤不下酒桌。可以这么说，每个合同都是自己实打实喝出来的。谁都服气。
　　最后，江浩是四月份的月冠，业绩3800万，这个业绩也一定会是整个二季度的季冠。到了五月，项语不到500万，474.8万，呵呵，不过是捡漏儿罢了，捡大家五月份都没业绩的漏儿。
　　齐英从众人脸上扫过，她看着项语继续说：“让我们恭喜项语，你的努力公司都看得到，希望你保持住，继续努力。”
　　项语当即表态：“谢谢齐总和公司的支持，我一定继续努力，签更多的项目，拿更多大的单。”
　　齐英左手边的江浩率先鼓掌，两三息后其他人跟进，稀里哗啦的的掌声十分刺耳。
　　“看起来大家不是很服气，没关系，六月了，这个月的业绩能不能落实，三、四季度的业绩从哪里来，白纸黑字红章签下来的才是真东西，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不然业绩考核不过关，就得走人。”
　　齐英照常训完话，结束会议。

　　出了会议室，回到座位，李笑连忙安慰他，“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你别理他们吧。”她坐在第二排，视野宽，看得清楚。
　　其它销售什么态度什么想法，项语无所谓，拿下这个项目本身带给他十足的干劲和膨胀得有些飘飘然的自信感，已经足够了。
　　“这个月能多1000块钱，我高兴着呢。”
　　除了合同金额2%的项目提成——要等回完款发放，月冠有1000块的奖励——随当月工资发，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就能请人吃饭，联络感情，开拓人脉，拿更多订单。
　　不过，项语心里卯起一股劲，接下来，他要完完整整的跟下项目，这是全新的挑战，也是必须的，他不可能所有项目都靠齐英去打通商务关系。他必须得拥有完整拿下项目的能力，那是一个销售不可或缺的。
　　李笑说今天要做礼品的统计提采购单，问他要提买什么东西。这个礼品是销售拜访客户时的伴手礼，几十块钱一份，不贵，带个有点实用的小礼品总比空手见人要强。项语问其它人买什么，李笑说有充电宝、签字笔、鼠标垫之类的。他想了一下，说要蒸汽眼罩，打不打公司logo都无所谓。

　　中标通知书估计得过一周才能下来。
　　项语强按下心头那股飘然感，再次打开客户档案表，按紧急程度、项目大小，理出来需要本月跟进的客户和项目。他需要投入新的战斗中去，立刻、马上。
　　“项哥，恭喜啊。”
　　项语刚打开Ex表，抬头一看，是个新销售，上月刚入职，大概是补宋建峰离职的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满脸堆笑看着他。
　　项语一直忙，跟对方还没说过话，只记得对方姓肖。
　　“谢谢。”
　　李笑捧着一杯咖啡，吃小蛋糕，“来块不？”
　　小肖绕到他俩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对李笑摆手，“不吃不吃。”又转头看项语，“项哥，你太厉害了，也带带我呗。”
　　李笑心想，竟然有人认为项哥厉害！也只有新来的这么认为，要让那帮老销售听见，估计得笑疯。不过她从来没觉得项语不行，他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你培训完了？”她问道。
　　小肖点头，“终于完了，咱公司的设备太多，这个行业我之前没接触过，学得老费劲了。”
　　刚到新公司，哪哪都不熟悉，老同事再不热情点儿，会比较难熬。
　　于是项语问他，“学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算是都认识了，也知道干什么用，那些参数难记。”
　　项语便问：“你大学什么专业？”
　　小肖：“汉语文文学。”
　　李笑惊讶道：“你这跨度，咋没去当编辑或者作家，写写小说啥的？”
　　小肖无奈道：“姐，我们这个专业不写小说，可以评，但是我都看十来年小说，快看吐了，对编辑类工作完全不感兴趣，就想进一些新行业看看。”
　　李笑撇撇嘴，“那没办法，咱文科脑子看理科知识，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你看我，做标书不知道几百回，至今对那些参数还是记不住。额，你还年轻，大概会好点儿。”
　　项语也说：“多看吧，慢慢适应，设备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小肖笑得没心没肺，“行啊，谢谢项哥，哥你是相关专业的？”
　　项语说是。
　　小肖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又问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短短半小时，已经知道项语是三年老销售，家是首都的。之后自然而然的一起下楼吃午饭。
　　项语心想，销售部招人都是齐英最后亲面把关的，她看中的人肯定有过人之处，这小伙儿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感，看得出他已经跟李笑混熟了。应该是红色性格的特质：普天之下，皆我朋友。能让人放下防备，跟人迅速建立信任，是销售很需要的一种特质。
　　项语找到公司最新的通讯录，肖姚。

　　饭点，人多。三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各自端一份自助中式快餐，有菜有肉有汤。
　　肖姚拿出手机咔嚓拍了照片，发给女朋友。
　　李笑：“发给女朋友？”
　　肖姚看另外两人直接开吃，略显惊讶，“是啊，你们不发吗？”
　　李笑摇头，“每天都见，老夫老妻了。”
　　肖姚说：“我跟我女朋友约好，要分享彼此的人生，中午见不到面，当然要发信息告诉对方。”
　　李笑笑对方好肉麻。

　　项语没有女朋友、老婆，没人可分享。有的时候也没这个概念和习惯。
　　他想了一下，当即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照了一张，打开微信，发给毛晓毅。
　　【开饭了。】
　　实际上，项语担心毛晓毅今天过得怎么样，心情好不好，有没有哭。直接问的话，有可能得不到真实答案，毕竟他又看不见，毛晓毅很可能会说“项语哥，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项语放下手机，一抬头，坐对面的李笑咬着筷子看他。
　　“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
　　“不是。”项语继续开吃。
　　“那是？”
　　项语不再解释，李笑八卦起来，没完。
　　肖姚笑道：“项哥除了女朋友，就没有其它能分享的人吗？”
　　李笑心说，你不懂，项语这么闷骚，绝对是那种不跟任何人分享细节的人。这是有情况，绝对是有情况。

　　项语吃完饭菜，开始喝汤，信息来了。
　　【炸酱面】
　　【开心.jpg】
　　昨天中午的酱没吃完，毛晓毅新加了菜码，码得整整齐齐，铺在面上，很不错的样子。
　　【项语哥，那是大鸭腿吗】
　　毛晓毅很会抓重点，这家店的卤鸭腿是特色，项语每次都拿一个。
　　项语回【是】
　　【好吃吗】
　　项语笑回【还行吧】
　　【小猫舔嘴.jpg】
　　项语继续笑【晚上给你带】
　　【小猫点头.jpg】
　　李笑在心里越发笃定，这棵老铁树肯定有情况。

　　吃完饭，李笑和肖姚在楼下溜达一圈消食。项语直接上楼，接了杯水，带电脑进小会议室，开始整理本月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项语手里的客户是固定的，成交过的不多，每一个都需要进一步维护深挖。第一部分是有项目在跟进的，需要接着跟，是第一要紧的。第二部分是已经成交的客户，适时去维护。第三部分则是当前既没有项目，也没有合作过，只是以前有其它人跟过项目但是没有成交的潜在客户，这部分最多，而且很多都是三四个月没当面拜访过，也得去拜访，说不定能挖出项目来。
　　以这个思路，先挨个过一遍。

　　项语打电话约了接下来四天要拜访的客户，以一天拜访一家客户的节奏，准备稳扎稳打，一步步来。又收集各种和客户相关的资料，或在网上查，或打电话请教，一一记录在Ex表，一点点充实客户档案。给接下来的拜访做好准备。
　　安排好这些后，项语感觉一身轻快，于是收拾东西跟李笑打了声招呼提前一小时下班，下楼打包了两份中午吃的快餐，一刻不耽误，径直回家去。

　　出了地铁就是项语住的这片老旧小区，回家的这条路叫作和平路，马路两旁各种店把遮阳棚搭在门口，使得路更窄，原来的双车道变能单行道。轿车、摩托车，放学的学生、家长、行人、招揽客人的商家、小摊商各种小吃叫卖声，搅和在一起，嘈杂无比。火锅店、烧烤店、各种食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虽然没吃，却好像享受了一场美食盛宴。
　　项语脚上蹬着一尘不染的皮鞋，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裤衬衣，一肩挎包，短发利索，一张帅脸迎着西斜的阳光熠熠生辉，越发显得轮廓如刀刻斧凿般深刻，这样的样貌，这样的气场，任谁看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连火锅店招客的嬢嬢都放轻声音，用起不熟练的渝普，“帅锅，重庆前十的火锅要不要尝一尝？正宗美味的重庆火锅哟。”
　　项语轻轻点头，脚步不停，快速通过。
　　住久了，慢慢习惯下来。
　　他想，一天不看这些场景，一天不闻这些味道，还会想念。
　　沿着和平路一直往里走五百米，各种声音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温馨家园小区。小区不大，只有八栋楼，楼龄有二十多年，灰扑扑的。门口的大爷在专心看电视剧，外放声音很大，主题曲随便哪个路人甲都能跟着哼两句：巡南走北悠悠万事，世上万恶谁能断；巡南走北悠悠万事，难逃天地人寰。（《康熙微服私访记》）
　　三号楼在小区最里面，项语哼着歌上楼，进家放下电脑包和打包的饭，冲澡换上宽松的运动裤T恤，踩着拖鞋，拎起饭盒去敲对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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