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缺氧

　　余明轩僵在椅子上，手还保持着捂着嘴的姿势，魏其彦话音刚落，他眼睛瞪的圆圆的，喉咙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贵宾室灯光变得昏暗，两个人的光影几乎要与深沉的阴影融在一起。

　　“刚才……害怕吗？”长久的沉默过后，魏其彦先一步打破平静。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余明轩回过神来。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太大，亦或是现在昏沉的气氛，魏其彦竟然感觉到自己真的有点醉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的很，连指尖都带了点热意。

　　“害怕？为什么害怕？”余明轩低头看着地上的圆形地毯，又抬眼看向他，眉梢似乎还翘了一下，带着清晰的笑意，“你问什么觉得我会怕你爸？”

　　“不是。”魏其彦目视着前方坐在沙发上扣手的男生，说，“我是说刚才在天台上，你有觉得怕么？那上面还挺高的。”

　　余明轩没有立刻回答，直到魏其彦等了好一会觉得他不会再回答时，余明轩摇了摇头，笑起来。

　　“没有，我怎么会怕。天台再高也有护栏，我没这么怂。”余明轩笑了几秒就停了下来，他垂下眼，表情变得空白，总觉得有点荒诞，大脑已经分析出来可能的答案，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求证，“你喝醉后话还挺多。”

　　不害怕吗？要不是他在天台晃着红酒杯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此人微微颤抖的腿，以及怎么都不敢往天台下面看的眼神，魏其彦可能就信了。

　　“酒后吐真言吧。”魏其彦不咸不淡地说。

　　魏其彦没有想揭穿余明轩的意思，说简单点不过是他根本就没有操心他的资格，余明轩可以在天台上颤抖着腿告诉他他不害怕，而他只需要点点头迎合就可以了。
　　只是他也做不到而已。

　　魏其彦总觉得自己是一棵长在悬崖边的古树，不需要任何关心任何保护，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唯一能支撑的悬崖自己坠落就行。

　　直到当所有飞禽都绕开他阴郁的树冠，余明轩这只百灵鸟却愿意带着青苔与野蔷薇的种子，不带任何偏见的在他最荒凉的枝桠间筑巢。

　　后来整片森林都看见，那颗终年沉寂的古树，竟也开出了一树细小的白花。

　　这句余明轩听清了，不仅听清了，还勉强在这句话里读出了点别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魏其彦那边的沙发上，捏起他衣服的一角，笑眼弯弯，“你的衣服上，沾了一点红酒。”

　　魏其彦撇开脸，昏暗的光线里，他头发有些乱，黏成几缕随意地贴在脸侧，喉结一动，就有几滴汗珠滴落在了溅上了红酒的地方。

　　“等会找礼宾员洗一下就可以了。”魏其彦推开他的身体，抬手理了理衣服，“你需要洗吗？”

　　“不用。”余明轩垂下了眼睫毛，脑袋发晕，“你前面说酒后吐真言，是什么意思？”

　　“本来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就拉你上了天台。”灯光照射下，魏其彦的眼睛显得尤其黑，这一眼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刚才才想起来你怕高，就想问问。”

　　“我问你这个问题不是想嘲笑你的意思。”魏其彦的声音离的很近，喝完酒的躯体热烘烘的，带着点侵略性的荷尔蒙笼罩过来，“也不是想问你为什么会害怕，只是想告诉你，在这里不用觉得害怕，没人会伤害你。”

　　余明轩一下子僵住了，他确实没从魏其彦口中听出嘲讽意味，却还是有种被戳穿心思的窘迫。

　　“你你你……我我我……。”被拆穿后余明轩索性破罐子破摔，但还是一下子卡了壳，“我承认我确实是有点害怕吧，但那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再说了我也不是小孩了，你不用那么担心。”

　　月光下，余明轩的眼睛很亮，像盛着一片星光。魏其彦笑了笑，然后慢慢挪过身子，用掌心贴了贴余明轩的脸颊，“出于人道主义目的，被我看见了，我就当然得关心。”

　　余明轩僵在原地，想往后躲，却被魏其彦伸手按住了后颈。他的手指很软，带着点温热的触感，轻轻摩挲着余明轩的皮肤，“余明轩。”

　　魏其彦的脸慢慢靠近，呼吸拂过余明轩的耳畔，“害怕不是丢人的事情，你也值得被关心。”

　　余明轩看起来快变成雕像了，但表情功能还是没失常。他蹙起眉，却又伴随着一声解脱般的叹息舒展开了。

　　“你确实是个好人啊。”余明轩坐在那里，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目不转睛地把视线集中在魏其彦的脸上，“你真的不是知道了点什么吗？”

　　“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知道你为什么怕高？”魏其彦的指腹从余明轩的鼻尖摩挲到额头，而后又轻轻地捋了下他的头发，“还是什么？”

　　余明轩没有回答，魏其彦也就没再问了，他看了余明轩一会儿，抬手擦掉余明轩眼尾突然冒出来的一滴水珠，说，“放心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他心里藏着另一片云，那是他从未忘却的旧时雨季。

　　一杯酒醉了两个人，余明轩觉得自己浑身都烧得慌。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对方身边，直到一道光束切进房间，那道光来的安静却不显强烈，甚至有些晃悠，出现的恰到好处。

　　“我差点忘记了，为了幻影的生日，今晚还有一场烟花秀。”魏其彦慵懒地望向窗户，黑色瞳孔中倒影出窗外的景色，“可惜他们走了，看来只有我两能看了。”

　　天空忽然就又暗了下来，几声轻微的咻咻声后，几点光线蹿上天。
　　他们在不高的地方散开，变成红色绿色的光点，慢悠悠地往下落。接着又有几朵绽开，金色的线条划过夜幕，把两人的脸照的忽明忽暗。

　　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其彦从沙发底下拖出了一个盒子，冷不定出声，“其实还有礼物。”

　　“给你的。”他将盒子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或者是微醺而微微收缩，“这两天降温了，我看你也没什么天冷添衣的习惯。”

　　余明轩拆开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时，呼吸蓦地一滞。盒子里不是什么名贵珠宝，而是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围巾。他愣住了，目光落在围巾上，却没有立刻急着收下。

　　余明轩懵了很久，开口前又想起什么，那些话生生咽了回去，生硬地说：“今天什么日子啊，幻影的生日我怎么还有礼物？”

　　“不是什么节日，只是在普通的一天突然想送最好的朋友一件礼物。”魏其彦神色有点不自在，撇过脸去，“上次离开图书馆之后，在街上突然就看见了这条围巾，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哦好的。”余明轩咂咂嘴，双手捧着丝绒盒子，嘴角扬起一股淡淡的笑意，“谢谢你了，全区第一。”

　　烟花逐渐消散，最后一朵烟花散尽后，天空恢复了安静，只剩几缕白烟缓缓飘散。

　　“那就回去吧。”魏其彦站起身，把那条围巾从盒子里拿出来，动作轻柔地、一圈一圈地绕在了余明轩的脖子上，“外面冷带着吧，要送你吗？”

　　烟灰色的柔软毛线贴着脸颊，带着毛绒制品特有的暖意。余明轩手悬在空中，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好，那周一见了。”魏其彦挑了一下眉，盯他两秒，而后别开脸，“我先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看见魏其彦走在前面的背影，余明轩不知不觉的就感受到了一点不安和怀念，令他想要立刻追上魏其彦的身影。

　　刚迈开腿他就立刻停住了。

　　魏其彦的肩膀很宽，背永远挺的很直，于是就很容易忘记，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孤僻男生，也需要别人的怜惜与理解。

　　周一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打了很久魏其彦才从图书馆回到教学楼，他从来不会因为迟到而焦虑，因为总有能应付过朱蕾的理由。

　　他拐过楼梯口，走向那条连接两栋教学楼的封闭连廊。连廊的采光很好，两侧是巨大的玻璃窗，此刻阳光正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就在连廊尽头，靠近消防门的那一小块僻静角落，光线被墙壁遮挡，形成一片相对的阴影。魏其彦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阴影里，有两个身影靠得极近。

　　高一些的男生将另一个男生轻轻抵在墙边，一只手撑在对方耳侧的墙上，是一个带着保护意味的姿势。稍矮些的男生微微仰着头，两人的唇瓣正贴合在一起，安静而又专注。

　　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男生竟然是文轩宇。

　　魏其彦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秘密。就在他正准备原地转身离开时，高一些的男生微微后退，被挡住的顾宇泽的脸透过了光晕。

　　一下子，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文轩宇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微微侧过头。他的目光穿过几步之遥的距离，与魏其彦惊讶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文轩宇平静的、几乎坦然的回视了他。随即男生缓缓低头，嘴角露出笑意，手指竖着紧贴嘴唇，朝着魏其彦轻轻的嘘了一声。

　　魏其彦立刻会意，然后他转身快步沿着原路返回，脚步竟然显得有些凌乱。

　　等他回到教室的时候，余明轩正趴在课桌上，一只手握笔在草稿纸上乱画，另一只手曲起搭着自己的后颈，忍不住瞥了一眼罕见迟到许久的同桌。

　　“你怎么迟到了，想翘自习没翘成？”余明轩放下笔，扫了一眼魏其彦挺直的背影，“还有文轩宇呢？他怎么也迟到了？你俩串通好的？”

　　“没跟他串通。”魏其彦放下包，说话没有任何表情，“我也没看见他。”

　　余明轩点点头没再怀疑，很快收起目光低下头趴着睡觉。

　　这节课下课，魏其彦起身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
　　凉冰冰的水打在脸和脖子上，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离开厕所时刚好看见文轩宇从教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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