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没有陌生人

　　老周早餐铺。
　　掀开门帘儿，麻辣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抄手的锅里开水热气腾腾，暖流瞬间包裹住全身，驱散了山风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捡靠窗位置落座，窗外是流淌的碧绿河水和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
　　真是一番好景色。
　　桌上放着菜单，图片做得很有水平，冷商羽看什么都想吃。
　　许拾阳看着他认真挑选的样子，调侃道：“瞧你那认真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选妃呢，甭看了，我给你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厮霸道地没收菜单，直接上备餐台点单。
　　没过一会儿，两碗抄手、一碗牛肉汤、一壶茶、四个饼端上桌，冷商羽忍不住嗟叹：“点这么多干啥？许拾阳，你在喂猪吗？”
　　饭香味勾出辘辘饥肠，冷商羽端起一碗放到自己面前就要动筷，许拾阳提醒道：“等等，那碗有葱花是我的。”
　　桌上的辣椒油没了，他去让老板重新装一碗，拿过来坐下，发现冷商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干嘛，光看着我就能吃饱？”
　　冷商羽：“......”
　　没有高科技的土猪肉馅儿很香，薄薄的馄饨皮口感适中，再配一口汤，心口舒畅。
　　呼，爽！
　　冷商羽专心吃饭，城里来的大少爷就算饿了也不会狼吞虎咽，一举一动好看得很。
　　许拾阳欣赏了几秒，把土豆饼拆了一半给他：“尝尝这个，老周的土豆饼炸得最好，外焦里粉，本地洋芋，粉多还甜。”
　　冷商羽夹起来吃了一口，许拾阳没吹牛，确实好吃，外面脆脆的，里面粉粉糯糯，一个吃完，许拾阳又给他塞一个。
　　冷商羽找茬：“喂，许拾阳，你干嘛！”
　　许拾阳一脸无辜：“咋，我会错意了吗？我感受到了你对土豆饼的渴望。”
　　“......”确实想吃，又担心抄手吃不完，冷商羽内心很纠结。
　　许拾阳立马心领神会：“你先吃饼，抄手剩下没关系，我来解决。”
　　他拿起桌上粗陶茶壶，动作不紧不慢，往两个小杯里倒着热腾腾的茶水，一杯放在冷商羽面前，氤氲的热气飘成一缕烟。
　　冷商羽刚想端起来喝一口，那人慢悠悠地开口：“晾会儿，小心烫。”
　　动作太自然了，语气也很温柔，温柔得让认识他的人几乎以为他中邪。
　　身后突然蹦出来一个人，阿芝掐着嗓子，夸张地“哎哟”一声，装作惊讶地学人说话惹人嫌：“小心烫，谁呀这是？”
　　许拾阳面无表情握着筷子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眸光像雪山反射的冷光，充满危险气息，只一眼，阿芝就老实闭嘴，安静在这桌坐下。
　　都是熟人，老周晓得她的口味，端上来一碗汤粉儿跟两个水煮蛋，阿芝拿起桌上那个装辣椒油的小碟，用筷子尖挑了一大块红亮得惊人的油泼辣子，稳稳地放进碗里。
　　冷商羽吃不了那么辣，光看一眼胃里都要烧起来，“许小姐一大早吃这么辣，可真厉害。”
　　许拾阳不知道抽哪门子疯，闻言突然往清汤里倒了一勺辣椒油，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碗里那片红艳艳的汤，然后舀起一勺，面不改色地送进嘴里。
　　辛辣的气息仿佛肉眼可见地弥漫开，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吃的只是白开水。
　　阿芝呵呵两声，给他鼓掌，朝冷商羽暧昧得挤眼睛：“看，我哥是不是很猛？”
　　猛么？
　　虎差不多。
　　冷商羽讪笑，给这兄妹俩一人比了个大拇哥。
　　三人吃完早餐，许拾阳让他们先回去。
　　阿芝要当跟屁虫，问：“你干嘛去？”
　　许拾阳说：“乌蒙给留了一篮土鸡蛋，晚点你带回成都。”
　　再惹人嫌都是自己亲妹妹，许拾阳铁汉柔情，嫌弃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小时候阿芝爱吃鸡蛋，每天早上不吃一个水煮蛋都不肯去学校，直到现在都保持着这个习惯，不，现在一早上得吃俩。
　　乌蒙家那走地鸡生猛得很，不仅会飞，还会啄人，每次捡鸡蛋都鸡飞狗跳，但土鸡蛋是真好吃，阿芝嘴馋但怕鸡，决定先保命但没忘记谄媚：“谢谢哥哥，哥哥对我最好了。”
　　许拾阳戳她脑袋：“少来这套。”
　　教训完阿芝，他又跟冷商羽说：“你跟阿芝先回去。”
　　竟然还要单独行动，冷商羽偏不，“我也要去！”
　　许拾阳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大少爷，我可告诉你，那地方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
　　冷商羽有洁癖，但他嘴硬啊，装得满不在乎：“我想象什么样儿啊？”
　　不到黄河心不死，许拾阳就喜欢戳破人的幻想，让人直面血淋淋的现实，去了就老实了，他说：“走吧，大少爷。”
　　走地鸡，顾名思义，不拘在笼子里，在山林间放养，于是可以自由飞翔，充分得到运动，肉质更加好吃。
　　说飞翔一点都没夸张，他们刚走到被圈起来的一座小山头，冷商羽就看见一只鸡飞上了树。
　　城里来的大少爷成了土包子，他惊讶地问：“这些难道是野鸡？”
　　正说着，几只母鸡咯咯哒地叫起来，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声，许拾阳跟他显摆：“看，下蛋了，炫耀呢。”
　　这题冷商羽会，“母鸡在生产过程中体内产生了大量的肾上腺素，导致母鸡下蛋之后精神仍呈兴奋状态，所以叫个不停。”
　　许拾阳好奇：“你到底学什么的，这都知道。”
　　冷商羽不以为意道：“常识而已，小时候好奇，查完资料就知道了。”
　　许拾阳自我反省：“我小时候要是有你这种钻研精神，现在已经估计当上了清华教授。”
　　“是是是，许教授。”冷商羽敷衍地催促，“你到底要不要进去拣鸡蛋。”
　　许拾阳说：“你好像很想参与。”
　　话音未落，冷商羽就看见一头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冲了过来，定睛一看，冷商羽惊了，“卧槽，许拾阳，有野猪！”
　　两头猪打起来了，许拾阳给他科普：“黑猪，你早上吃的馄饨就是它们兄弟姐妹的肉。”
　　乌蒙这时提着猪食桶来，跟许拾阳说：“阳哥，昨天拣的鸡蛋都被超市拉走了，早上现拣的新鲜，等我喂完猪，就去给你拣。”
　　许拾阳指了指冷商羽：“你忙你的，我正好带他体验一下农家乐。”
　　乌蒙点点头：“那行，篮子在那边。”
　　乌蒙打开栅栏门进去，敲了两下铁通，从山林里又冲出来几头黑猪，那两头黑猪还在打架，最后一猪挨了乌蒙一铲子，老老实实开始干饭。
　　许拾阳走到一边拿了个篮子，说：“走吧，大少爷。”
　　冷商羽当场认怂，摆摆手：“不了不了，我怕是无福消受。”
　　许拾阳也不勉强他，把手机递给他让他帮忙拿着，说：“行，你就在此处不要动，我去买两个橘子。”
　　喂！不带这么占便宜的，冷商羽作势要打人，许拾阳忙改口：“好好好，不买橘子，捡鸡蛋捡鸡蛋，捡完一会儿分你两个。”
　　养在山里的鸡，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下蛋，每天都得漫山遍野地找。
　　偶尔体验一次其实挺有意思的。
　　许拾阳专心找蛋，很快不见人影。
　　冷商羽刚把两个手机一起揣兜里，手机就响了。
　　两部手机从颜色到屏保都一模一样保持出厂设置，冷商羽以为那是自己的手机，下意识划开，看到备注“修电脑的”才意识到那是许拾阳的手机。
　　他手机没锁，消息自动弹出来。
　　窗口里的内容，让冷商羽瞬间呼吸一窒。
　　两个人的对话框，全是一张张照片。
　　陈斯文在某个高档会所门口下车正面照，有他搂着一个年轻女学生肩膀走进KTV包厢的模糊背影……甚至还有几张，是冷商羽无比熟悉的，他们实验室内部的照片！
　　末尾，“修电脑的”最新消息，是一张截图。
　　冷商羽放大一看，分明是他们大学对陈斯文学术造假、侵占他人学术成果、威逼利诱迫害学生的回应，最后声明会严肃调查，从重处理，绝不姑息，一定给广大社会一个交代。
　　所以——
　　根本不是偶然曝光……
　　更不是不是贱人自有天收……
　　那些爆料帖里清晰得可怕的细节，那些连内部监控都能搞到的证据……
　　是人为的。
　　是精心策划的。
　　就是许拾阳干的！
　　周遭陷入诡异的寂静，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团，浩瀚如烟，无声奔涌。
　　那他为什么要否认？
　　半小时后，许拾阳拎着满满一筐鸡蛋回来，冷商羽垂着眼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升起来的太阳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偶尔锋利，偶尔又是这幅破碎的样子，让许拾阳燃起熊熊的保护欲。
　　他难得听话，许拾阳放柔了声音，喊他：“冷商羽。”
　　见他不说话，便又说：“这么乖，让你别动就一直在这站着，那边不是有椅子，怎么不去坐着等。”
　　冷商羽把手机先还给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许拾阳，你为什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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