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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人流如织,乔装打扮的萧彦和姜白芷顺利地跟着人潮出了城门,城外鸟雀啼叫,似在唱响自由的风。
原本说好出了城之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可萧彦却临时变了褂,他占着伤势未愈,怎么都不让姜白芷走。
姜白芷气急,脸一阵白一阵红,瞪着他道:“萧彦,你怎么出尔反尔?”
萧彦知道自己这般并非君子所为,可心爱之人都快跑了,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他们之间的误会层层叠叠,如蜘蛛网交织盘错,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刻放她走,若是真的让她走了,他以后便再也寻不到她了。
他舍不得她,他唯爱她,所以他情愿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只要,只要她能陪在他身边便好。
心中这般想着,手上便更加撰紧了姜白芷的手,声音略显着急:“阿芷,我的伤势还未好全,你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对吧。”
他的眼睛漆黑,面色带着重伤之后的虚弱苍白,高大的身影没了剑客的凌厉,反而显得萎顿,以及一丝无措。
虽说出了城,可现在离城门口并不算太远,姜白芷担心将守兵引来,只得压着嗓子道:“萧彦,你的血已止住,伤口也已缝合,以后好生调养便可痊愈,若你实在是不放心我便写个方子给你,你自去拿药诊治吧。”
姜白芷句句言言都是伤势,可萧彦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伤势,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妄图留住她罢了。
萧彦看向姜白芷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幽怨,曾经,他不懂感情,以为恋人之间只有互诉衷肠的甜蜜,如今,他终于尝到了感情的愁苦,原来爱情不只有甜,还有酸甜苦辣咸的人生百味。
姜白芷向来心细,如何能不懂萧彦的不舍,可是她亦有她的坚持,无论如何,她不能将爹娘牵扯进这惊天的刺杀案之中。
如此想着,姜白芷用力挣了挣萧彦的手,可是他握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怎么都挣不开,直到手腕发红,磨得人发疼。
发红的手腕似磨红了萧彦的眼睛,他将姜白芷拉进附近的荒林,一把将她顶在粗壮的树干上,高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般挡着她面前的光线,使她完全埋进了他的阴影之中。
他怒了,姜白芷笃定,可她亦不示弱:“萧彦,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彦低着头将她半揽进怀中,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转而轻抚她的面颊,他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委屈,还参杂着不可置信:“阿芷,你真的舍得离开我?舍得让我一个人?”
姜白芷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撇开头,望向远处林间枯黄的野草,潦草盘杂的野草从中长着野果,有些还在发青,但有些已经成熟了,成熟的果实是鲜艳的红色,那惹眼的赤红像极了萧彦身上的蛊虫。
没错,那会蠕动的、诡异的、活着的、满身裹着鲜血的蛊虫。
态度原本有些转软的姜白芷,忽而又强硬了起来,萧彦的身上实在是隐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刺杀官员、身负蛊虫,这样的人太过危险,她绝对不能再与他牵扯半分。
姜白芷双手抵住萧彦越来越近的胸口,淡漠着一张秋月般的脸,冷然道:“没错,我舍得,萧彦,不要再跟着我了。”
一字一句,她的眼神如月宫般清冷,再寻不到一丝的关怀与爱意。
萧彦如被霜打了一般,高大的身子变得佝偻起来。
她舍得他,可他却舍不得她,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低哑着嗓子道:“对不起,阿芷,我···对不起。”
他知道她一定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蛊虫,他知道自己的刺杀使她限于了危险之中,他知道他于她而言毫无用处,他实实在在地伤害了她。
他有许多话想要向她解释,可是却无从说起,千言万语,到头来终是汇成了一句对不起。
趁着他出神之际,姜白芷大力推开萧彦,扭头大步离开,毫不留情。
已近冬日,树叶沙沙,萧瑟的寒风卷起姑娘逐渐远去的青白裙摆,连带着最后一丝温暖也离开了荒凉的野林。
痛意顺着腰间的伤口不断扩大蔓延,如儿时一般被抛弃的感觉再一次遮天蔽日地笼罩着萧彦,朦胧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睛,痛意直达心底。
******
次日清晨,冬日的河岸边水汽弥漫,天上没有云亦没有太阳,是个乌青的阴天。
姜白芷在客栈简单地住了一晚,天不亮便醒了,醒了之后便在街头吃了碗馄饨,然后背着包裹到了码头,上了船。
她家在扬州,离应天府并不算太远,她来探望姨母时坐的是马车,如今回去却不敢再走原路,转而乘起了船。
船家到点便要开船,因而站在甲板上不断吆喝着人们赶紧上船。
喧闹之中,姜白芷避开众人,低调地来到了船舱内,她花了不少钱从别人手中高价购得了一间独立的客房,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声响。
姜白芷放好包裹,和衣躺在床上,放松的身体紧贴着柔软的床榻,多日来的疲惫与紧张在此刻一扫而光,窗外晨风拂过,渔歌唱响。
终于,她终于要回家了。
号角吹响,船舱外,船员解开束缚船身的揽绳,收起供人登船的木梯,船帆缓缓升起,马上就要开船了。
然而,就在船即将扬帆起航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以一个漂亮的纵身,跃过高高的闸口,跳上了甲板。
此时的船已经离岸数米,可那人却如履平地般,纵身一跃便上了船,吓得闸口的船员目瞪口呆,好半响船员才回过神来。
奈何人已经上船,船员只得黑着脸叱责道:“哎哎哎,你怎么回事,不要命啦。”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船又离岸那么远,万一没跳中,坠了河,少不得有个三长两短。
面对质问,那人脸色未变,仿佛跳船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待船员询问起船票来,那人才从衣襟中取出皱皱巴巴的船票,递了过去,船员检查船票无误,便离了去。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意外,在喧闹的甲板上毫不起眼,不过多久,四周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去。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萧彦。
他之所以迟到,也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而是为了从别人手中获得一张登船的船票。
昨夜他便在客栈外守了姜白芷一夜,今日探得她要坐船回家,如此才匆匆忙忙从旁人手中匿得一张船票,登船相陪。
姜白芷无知无觉地在自己的屋内小憩,今日起得实在是太早了,如今松懈了精神,困倦之感袭来,叫她立时睡了过去。
屋外,萧彦放下自己的行李包裹,沿着舱内的甬道,挨个去寻姜白芷。
昨日在荒林,虽然分开得十分决绝,可萧彦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看着亲人离开而束手无策的稚儿,他想要什么他会自己争取,绝不轻言放弃,感情也是一样。
姜白芷的屋子很好找,在船舱的二楼雅间,其他的船客因着刚刚上船并不急着休息,因此多半开门闲聊或者整理行装,唯有东南角的一间屋子,早早屋门紧闭,这里便是姜白芷的房间。
萧彦观察了一阵,发现屋内并没有整理行装的动静,他用手推了推门,门内反锁,于是他绕去舱外,几个闪身躲开行人,从窗户跳了进去。
姜白芷果然在睡着,她的包裹置于桌上还未来得及拆开,身上的外袍也还披在身上,似是想躺在床上小憩一下,只是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萧彦的动作很轻,没有吵醒床上安睡之人,不过是一夜未见,他却像得了相思病一般,心口紧得发疼。
萧彦缓步走到床边,目光如河面上的晨雾一般,温柔地在姜白芷白皙的脸上轻轻扫过。
姜白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她侧躺着,双手放于脸侧,双腿搭在床边,身下压着初冬的衣袍,姿势有些别扭。
河面的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带起她颊边的发,骚着她细嫩的脸,她蹙着眉,难受得要伸手去挠。
将醒未醒中,忽而风又把发稍拂开,痒意立即止住,晨风归还给她清净安宁的睡眠。
其实,并非晨风所为,而是萧彦替她关上了窗,拂开了发。
柔软的发在指间滑过,带着清丽的软香,一如她身上的味道,令人沉醉。
姜白芷睡眠浅,萧彦本不该来打扰她,甚至不该替她拂发,可是他许久未曾这么近地看过她了。
自从他受伤醒来之后,姜白芷便下了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因此从不与他独处,便是针灸诊治之类也要丫鬟银瓶在场,后来他们一起出了城,她更是要与他决裂,从此各自天涯。
他已经许久许久,久到像过了一辈子似的,才可以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地、静静地看着她。
“阿芷……”萧彦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低低的声音似发自肺腑。
姜白芷觉得身上厚重的外袍睡得并不舒服,于是自然地翻了个身,从侧睡变成了平躺。
萧彦以为自己吵醒了床上之人,愣得一动不敢动,原本握着姜白芷秀发的手,因着姜白芷翻身,指背擦过她细腻柔软的脸颊,如轻抚花瓣般,触感极佳。
这一擦,似乎触到了萧彦的心底,他顿时睁大了眼睛,怦然心动。
原本就温柔似水的眼神,此刻更加的情深意切,他爱她,不可能再离开她。
阿芷,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此刻,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了。
渴望的心极其强烈,压抑的情绪迸发,萧彦不再害怕姜白芷醒来,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如玉的脸颊,像似抚摸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心中无比的疼惜、眷恋。
萧彦的手指黏在了姜白芷的脸上,又从脸颊缓缓滑到唇瓣,那里更为柔软,触感更佳。
萧彦渐渐红了眼睛,那如花瓣般的唇,是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的珍品啊,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
极度渴望的心在相触的一刻,瞬间被填满。
姜白芷做了个噩梦,梦中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爬,一点一点从脸颊爬到了嘴唇,那东西蠕动着,蛄蛹着、不停滑动,似要咬她的舌,吃她的血,是蛊虫!
姜白芷瞬间惊醒,大大的眼睛睁开,面前却是萧彦放大的俊脸,他在吻她!
这个认知让她气极,难怪她梦到蛊虫在咬她的舌,原来真凶另有他人。
“混蛋!”姜白芷重重地咬了一下萧彦,趁着他呼痛之际,偏开头向外,然后气呼呼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彦的唇角受了疼,肿起一小片,然他丝毫在乎,他见姜白芷醒了,目光眷恋而坦诚,微笑着答道:“阿芷。”
“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般···这般···”后续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愤而伸手打他,“登徒子!”
萧彦不仅不气,还十分耐心地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对不住,我方才见你睡得十分香甜可爱,这才忍不住。”
这话说得姜白芷脸红了起来,她扯回自己的手,忽而想到什么,伸手去推萧彦,怒道:“你跟踪我?”
萧彦立即摇了摇头,否认道:“非也非也,不是跟踪,是关心。当初你来应天是萧府之人接你来的,如今你回去,理应由萧府之人护送,更何况扬州路远,我如何放心你一人孤身回家?阿芷,由我护送你回家如何?”
他虽是商量的口气,可眼神却炙热,不容质疑。
姜白芷当然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光勉堂皇的理由,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你不能跟我回家。”
萧彦伤心,追问道:“为何?我只护送你回去,不见你爹娘也不成吗?”
他的手臂仍撑在她头顶的两侧,因着船上的窗户小,又是乌青的阴天,所以他高大的身影便把屋内所剩不多的光给挡住了。
姜白芷躺在床榻之上,两个人的姿势暧昧,温热的气息不断从厚厚的冬衣里偷跑出来,让原本应该激烈的一番对峙变了风味。
“阿芷。”萧彦追着姜白芷的目光,头又低了三分。
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还要闪耀些,可无论如何,她该坚守自己的本心的,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险的漩涡之中。
姜白芷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然后全力推开萧彦,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人分开一点距离,旖旎的气氛立消。
萧彦见她神色严肃,也挺直了背脊,端坐在床的另一侧,活像一只等待主人吩咐的敖犬。
姜白芷咳嗽了一声,尽量保持平静的声音,压低嗓子如实陈述道:“萧彦,你犯了杀头的大罪,乃朝廷要犯。”
萧彦着急辩解:“阿芷,他们都是贪官污吏,他们该死!”
因着着急,他的声音有些激烈和高亢,姜白芷吓得白了脸,立即竖起手指做嘘声,而后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就怕有人偷听。
不过这里可不是守卫森严的应天府城,船上之人也都是普通百姓,无人在意他们在屋里说了什么。
见周围并无其他动静,姜白芷这才缓和住心跳,她站了起来,目光在萧彦受伤的腹部扫过,那天晚上,她就是在这里看到了蛊虫爬出,萧彦的身上绝对不是刺杀督察院大人那么简单。
“你身上的蛊虫是南疆的秘术吧。”她的音调不高,听起来淡淡的,像平铺直叙的白描,可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却能发现瞳孔里满是沧桑和哀愁。
萧彦也跟着站了起来,靠近她,低哑着嗓子道:“你知道了······”
是的,她知道了,她爱上了一个浑身秘密的刺客,爱上了一个通缉要犯,这是她的初恋,亦是她的劫难。
姜白芷的眼中浸出薄薄的泪光,一如清晨河面上的薄雾,直叫人心疼。
萧彦见不得她哭泣,伸出手想拥抱她,“阿芷,你听我解释,我带你去见我的师傅,他就住在镇安,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绝无隐瞒。”
姜白芷擦干眼角的泪花,往后退了一步,不许他靠近。
萧彦不放弃的向前追出一步,两人便这般互相焦灼着。
却在此时,船舱外发出“咚”的一声惊天巨响,船身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力道之大,使得姜白芷顿时摔倒在船板上。
好在萧彦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充当她的地垫,才不至于使她磕到后脑勺,导致头破血流。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舱外惊天的呼救声便响彻云霄,船舱开始倾斜,河面的水腥气味逐渐向二楼靠近,是舱体漏水了。
姜白芷和萧彦交换了眼神,此时此刻再顾不得儿女情长,他们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随着船身的摇晃,走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舱外的情况比漏水更为惨烈,只见船头被前方使来的巨型船只生生撞断,船身撕裂开来,毫无准备的人们坠入湍急而冰冷的河水之中,汹涌的波涛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落水之人的性命。
那巨型船只上的人,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正是赶往应天城调查的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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