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青山载月归

　　听风院内，众人落座，蒙铎假模假式的坐好将手腕搭在桌上示意风霓裳来诊脉，风霓裳在桌子另一边坐定，伸出如玉般三只纤细手指按在了寸关尺之上。

　　蒙胧请裴肇温辞等人落座，招呼下人煮茶迎客，又拿出南诏特色糕点分与诸人。

　　阿隼没吃过，尝了一口发现还不错，伸手给自己少爷拿了一个“：少爷，这山茶蜜饯糕真好吃，咱们京城竟没有，您快尝尝。”

　　一向喜甜的裴肇顾不上饮茶，抱着臂冷脸站在二人身前，一会儿歪头打量打量风霓裳，一会儿又暼一眼蒙铎。

　　风霓裳敛目沉静把脉，蒙铎则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人儿。两人指尖与腕间皮肤相贴，略略冰凉的触感让他神思有了一瞬的恍惚，呼吸都轻了三分。

　　半晌，风霓裳收回手端起一旁的热茶，也不喝，只捧在手中，淡声道：“将军身体强健，并无什么不妥，只少思虑些就好了。一会儿我让丫头给你送来些外伤药，效果比市面上卖的药要好些。”

　　蒙铎点头：“那本将就多谢云少主了。”

　　裴肇斜楞了一眼蒙铎，冷哼一声，拿走风霓裳手里的茶盏，将怀中的汤婆子塞进她手中。蒙铎微愣，扬声让下人多端一个火盆进来，然后低头带着些歉意：“忘了云少主身子弱怕冷，是本将考虑不周。”

　　“无碍，将军不必如此，有这个汤婆子就很好。”风霓裳将汤婆子拢入怀中，一旁裴肇低头笑的猥琐。

　　再看向其余人，皆是一副看惯了宠辱不惊的模样。

　　蒙铎挑眉，不觉对裴肇高看了几分，风霓裳竟如此信赖他。

　　初见裴肇，此人一身张扬的红衣，眉目清俊，是小娘子们喜爱的皮相，却眼露三白，目光锐利冷寒。在会客厅甫一相见，便知他城府颇深。

　　再一接触，发现此人堂堂男儿竟毫无底线，为了不让他接近风霓裳，服软的好话张口就来，又断定此人两面三刀心性难测，再加之他是大梁皇帝的人，对他越发不喜。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人，能让出尘如谪仙般的医仙少主云旸接纳，还是汤婆子这样的私人物什，看来二人关系不一般。

　　未几，粥婆婆小跑着回来立于门前：“姑娘，两位贵人送的药材都收好了，老婆子来接姑娘回去喝药。”

　　风霓裳边点头边起身说道：“将军和世子跋涉千里而来，又陪着靠山王说了许多话，今日早些休息吧。云某就先走了，稍后会遣人将外伤药送来。西北苦寒，与四季如春的南诏不同，若二位这几日有任何不爽利之处，尽管去听雨院寻我。”

　　蒙铎起身往出送风霓裳，声音低沉：“怪我，叨扰了云少主半日，快回去休息吧。若有麻烦，尽可来寻我兄弟二人。”

　　蒙胧笑眯眯的让下人端出两个食盒：“这些是南诏时新的糕点，给几位带回去尝尝。”

　　阿绿阿隼主动上前端过，蒙氏兄弟送到门口还要送，被风霓裳劝住了。

　　几人在门前流连之时，见着管家带着一行人往西边客院而去，经过他们时看向裴肇等人点头致意：“见过诸位贵人，府里又来了客人，小人先送客人们去客院住下。诸位若有什么需要，遣人去告知小人一声便是。”

　　蒙胧点头，“去吧，我们无事。”

　　管家口里称是，继续向前，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约莫八九人，为首一个中年男子气宇轩昂的阔步前行，再是一个背剑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头戴帷帽将全身裹的紧紧的女子。

　　女子左右各被人搀扶着，其后是一个头发散乱，嘴角留着涎水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驸马？你居然也来参加寿宴？”裴肇抱臂斜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人一愣，抬眼便看到一群年轻人站在院子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江照野附耳提了一句，他便将目光落在了一身红衣的裴肇身上。

　　打量半晌没认出来，“阁下是？”

　　裴肇抬手作揖，声音里满是调笑：“是我唐突了，驸马长久不在京城，不认识在下也正常。下官是陛下亲封的西北道黜置副使裴肇，这位是正使温辞，我二人受皇帝陛下嘱托代表上京来给王爷祝寿。”

　　温辞依言也向着驸马江瀚风拱手行礼：“见过驸马。”

　　看着江瀚风的脸由白转黑，裴肇脸上肆意的笑容不减。“我二人竟不知，驸马也会来西北给王爷贺寿，早知您要来，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西京和上京剑拔弩张数十年，靠山王势力强悍占据西北，不愿向上京俯首称臣增加西北百姓赋税，亦不愿让权。上京又无人能与之抗衡，因此只能各过各的，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但惠帝严令禁止上京官员与西京私相授受，他来西北之事未上达天听，是偷着来的，此刻和上京来人迎头碰上，场面万分尴尬。

　　江瀚风在邵阳做了数年土皇帝，除了前几日被风霓裳逼到吐血，何曾遭遇过如此尴尬的境地。

　　对面二人都是和儿子一般大的年纪，又是他最看不上的两个人，一个是掌管玄影堂、赤威卫的实权大太监裴安养子，一个是掌管京城半数兵马镇守西南数十年的温家幼子。

　　一个病秧子纨绔，一个瞎子，靠着家里势力游走在京城权贵之间，没下场科考，却能领黜置使的职衔来西北。而他满腔抱负和手段，却因着驸马的身份无法施展，无法入朝为官，因此他最看不上这温裴这种人。

　　然而此刻碰上，处境尴尬。他既是长辈，又是皇室成员，自然无法也不用向温裴二人解释他为什么来西京那些冗长的前因后果，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但他一个上京人，缘何在皇帝最忌惮的死对头地盘出现。不解释，就下不了台。因此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忍了又忍，只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是啊。”

　　江照野看出了父亲的尴尬，开口解释：“两位大人莫要误会，我们此入西京主要来寻祁山医仙云家少主，不料刚入西北就听说云少主来了靠山王府参加寿宴，只得赶来这里。入西京但是不拜会王爷于理不合，上门拜见时没想到王爷盛情邀请我们参加寿宴并客居于此，并非……私相授受。”

　　原本他们是不想让风随知道他们到了西京，但前几日他们在济世堂和风霓裳对峙落败，他们才知道邵阳江氏一脉并公主府所有人都被风霓裳下了蛊控制，不听话就会死的很惨。

　　风霓裳给了他们时间考虑，是苟且偷生做她的奴仆生生世世供奉，还是几个月后直接死全族。

　　他当然既不愿为人奴仆也不想死，在西北盲目找了几日其他名医，可都对江照月身上毒和他身上的蛊毫无办法。

　　江家人至此落入了两难的境地，于是只得先回西京借着祝寿的名义进入王府，想再和风霓裳聊聊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听他们如是说，裴肇笑意愈弄：“这不是巧了吗，来看看这是谁。”

　　原本裴肇温辞及两个护卫都走在前面，粥婆婆扶着风霓裳走在中间，蒙氏兄弟跟在后面，刚到门前就碰上了江家父子，风霓裳便被前面四人死死挡在了门里。

　　听裴肇如是说，四人散开，露出了挡在身后一身红狐大氅的风霓裳。

　　西北初冬伴随着北风呼啸卷起了地上的尘土，风霓裳被吹的发丝飘舞，依旧挡不住眼神锐利冰冷，甚至带着凶狠。巴掌大的脸颊白的毫无血色，亦冰冷的毫无表情。

　　一瞬间，江瀚风感觉到，不用再和云旸聊了，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个女人不会和他聊。

　　看见那张让他们这几天夜夜噩梦的脸，和那双明亮又冰冷的眼睛，明明那么美丽，却引的江家父子目眦欲裂，浑身颤抖，仿佛是被什么上古凶兽盯上了一般。

　　那日被她强大威压控制的感觉再次袭来，犹如实质，让他们浑身血液直冲脚底。

　　他们想逃，这个女人她不是人，是厉鬼。

　　“鬼啊！”还未等他们告辞离开，身后王嬷嬷突然癫狂起来，发疯式的尖叫着向前跑去。江瀚风瞬间清醒，慌忙指挥儿子江照野带人快去追，然后又向几人点点头。

　　“照野快追，别让她跑丢了……诸位，家仆言行无状疯疯癫癫，恐惊了王府贵人，在下先去处理，改日再来拜访云少主与诸位大人。”说罢也追着王嬷嬷身影跑去。

　　身后几个丫鬟扶着身体虚弱的江照月快步跟上，经过诸人时，风吹起了黑色帷帽的一角，露出了江照月带着大片黑斑的半张侧脸。江照月也看到了风霓裳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她浑身一抖，赶忙低头捂紧帷帽，几人快速略过。

　　“公子，好吓人啊那个姑娘的脸，长了好大一片的黑斑。”阿绿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己家少爷，连连感叹可惜。

　　一旁温辞蹙了蹙鼻子：“我虽然看不到，但是闻到了一种从未闻过的臭味，不知道是什么。”

　　“是毒，那姑娘中了毒。”风霓裳神色恢复往日里的平淡，抬步往观雨院走。

　　“云少主一眼就看出来了，看来不难，能治。”阿隼已经完全适应了风霓裳这种逆天的医术。想当初他们刚打照面，她就看出自家少爷有病，是什么病。又在交谈间断出仙客来酒楼客人呕吐是因为霍乱，继而快速安排燕渡关城内防疫工作，让关内免于大规模百姓死亡。

　　“那不是一般的毒，是家族业力。能否治好，不在我，在他们。”

　　她治病的条件已经告知江家人。

　　治病与否，只看他们自己的选择，赎罪还是继续冥顽不灵。

　　风霓裳压着步子故意落于人后，缓缓开口问粥婆婆肖明月在做什么。

　　粥婆婆愣了一下回道：“没注意，老婆子和梨儿收拾好东西，便着急来接姑娘了，还没来得及去看肖姑娘。”

　　“风随没趁我们不在，去见她？”

　　“应该没有，我们回来的时候没看到有外人，也没听到响动。怎么了，姑娘？”粥婆婆有些莫名其妙。

　　“无事，走吧。”风霓裳眼神闪过一瞬的精光，看着粥婆婆空洞的眼睛，将手搭在粥婆婆手腕上，借着她的力，向听雨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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