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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
雨落得仓促又直白,将行在林间的燕还玉、路玄烛二人浑身浇得湿透。
师徒二人进入传送阵法后,燕还玉很快找到爱徒。
接着,燕还玉领着路玄烛走了一条小道,与众人背道而驰,做了回彻头彻尾的独行侠。
好巧不巧,他们一路急行,遇到这场一时半刻停不下来的雨。
燕还玉瞧瞧天色,当机立断拉着路玄烛的手,躲进一旁的栈道里。
此处栈道年久失修,怕是古战场遗留的残迹,又得草木隐蔽,加上燕还玉法器释放的迷烟,很好阻挠了身后“尾巴”的盯梢。
路玄烛正要开口,却被燕还玉示意噤声。
直等到在后紧跟的视线们消失,燕还玉才看向身旁一头雾水的徒弟,叹了口气。
“清净崖避世已久,在江湖虽负盛名,并无威望。”
归根结底,清净崖里除了燕还玉,只有一帮器修,专长修理法器,却不擅于打架。
“至于你,作为我唯一的弟子,你的表现太过惹眼了,叫那些旁门左道盯上,倒也在情理之中。”
燕还玉看着一脸无辜的路玄烛:“我收你做徒,是看中了你天资卓绝,若我没有走眼,不出三年,你便能成为武榜第一的刀修。”
“只是你这一点就炸的性子,也该收收了。”
路玄烛撇撇嘴:“师傅,我打得过他们。”
燕还玉的表情逐渐严肃:“那你得罪的起他们身后的师门吗?能凭一己之力打败各大宗门吗?哪怕是如今的武榜第一,傅从雪,也不敢说有这个把握。”
路玄烛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夜已深,趁着燕还玉在一旁打坐的功夫,路玄烛悄悄点燃袖中的安神香。
这安神香不致命,却能屏蔽修者的五感一时半刻。
路玄烛打了个呼哨,隐在林中的影子们纷纷现身。
路玄烛最后看了一眼师傅,犹豫片刻,轻声嘱咐其中一个影子:“在我回来前,看顾好他。”
那个影子对着路玄烛单膝跪下,言语恭敬:“遵命,主上。”
剩余的影子簇拥着路玄烛朝前走,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然而观察着路玄烛的神色,又将诸多话语咽下。
路玄烛开口叫其中一个影子:“小柒,带路。”
路玄烛收敛了在师尊面前的伪装,虽然还是那副清隽的少年人面孔,却让人觉得他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他在暴雨里平稳走着,黑发湿漉漉贴在颊侧,身形是少年的瘦削,手臂却极有力量。
那柄骨色弯刀此刻被路玄烛拖在地上,随着他的前行,弯刀在石子路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迸裂出火星。
路玄烛的眼神很阴郁,他的面色原本便苍白,如今发丝凌乱、衣衫微敞,倒像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鬼魂,要来这人间寻仇。
暗处有灵镖打着旋儿靠近路玄烛,小柒抬手欲挡,却被那灵镖闪避过。
那灵镖是向着路玄烛去的,灵镖尖锐的尾端擦破路玄烛的眼尾,殷红的血珠点点滑落,反衬得路玄一张脸平添几分妖冶。
路玄烛抬手拭去那串血珠,又把手指放在唇边轻抿,苦的,他的血是苦的,和师傅的血不一样。
师傅的血里也散发着甜香。
路玄烛随手弹出那几滴血珠,暗处的人无声倒下,只记得凶手脸颊中间,那粒晃眼得红痣,红得像鸽子血,轻易夺走人性命。
火烬才熄灭不久,想来另一条“尾巴”也是警觉,听闻风吹草动,便早早离去。
可惜他遇到的却是路玄烛,不依不饶、不死不休之人。
无人能看清路玄烛的身法,就见他掐着那人的脖颈,用像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的轻漫语调问道:“谁派你来的?”
“轰隆”,远处天雷炸响,映亮路玄烛那双漂亮的眼睛。
原来路玄烛的瞳孔在静夜里是漆黑的,冷脸视人时,直叫人心头起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路玄烛面露森然:“你不肯说?”
路玄烛松开那人,由着那人滑倒在石壁下,心有余悸地喘息。
路玄烛蹲下身和那人平视,慢条斯理道:“不说也没关系,婆娑门内有的是手段撬开你的嘴。”
路玄烛打了个哈欠:“譬如我的左护法,屠户出身,剔骨手段那是相当了得,打断骨头连着筋,叫人在那刑台上软绵绵吊着一口气,死不成也逃不脱。”
那人眼里的恐惧更甚:“你是魔……”
话还没说完,路玄烛手里的骨色弯刀已经利落割下头颅,只听路玄烛冷冷道:“我讨厌那个称呼。”
热血泼洒出来,那颗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
有几滴血飞溅进路玄烛眼眶,路玄烛眨了眨眼,再睁眼时,恍若阿修罗临世。
好在这嗜血的状态只持续了一瞬。
路玄烛很快恢复过来,有些不耐地轻啧出声:“脏得要命,白瞎了我一身衣裳。”
路玄烛将手上的血胡乱抹到那死人的衣摆上,小柒极有眼色的递上一方手帕。
路玄烛仔仔细细把指缝里的血迹擦干净,把帕子随意一扔,抱怨道:“这可是师傅最喜欢的一身衣裳,弄坏了怕是又要被他念叨。”
路玄烛一边收拾,一边漫不经心嘱咐道:“去查查这两个死人的来历,师傅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们可得让那火烧干净些,须知我最讨厌麻烦。”
那些个属下在心中暗暗腹诽:“您和您师傅对火的理解,似乎是不太一样?”
路玄烛最后还是换了身干净衣裳,整理好仪容,一点点往回走。
他走回那条栈道里,往自己身上盖上凌乱的茅草,佯装睡着。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路玄烛没有睁眼,燕还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方才,去哪里了?”
路玄烛翻了个身,佯装睡眼惺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师傅在说什么啊……”
燕还玉接下来一番话却犹如石破天惊:“你的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气。”
顿了顿,燕还玉继续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那点小把戏能骗过我,玄烛,你又去干坏事了?”
路玄烛一骨碌爬起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师傅你是狗鼻子吗?”
路玄烛拉起自己的衣袖猛嗅了几下,除了熏香的气味,什么也闻不到。
燕还玉那双清亮的、惹人怜惜的眸子盯紧了他:“路玄烛,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燕还玉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你明明答应为师,不会再胡乱杀人了。”
路玄烛眼里划过一丝狠戾:“凡是叫师傅为难的,凡是阻挠我们师徒二人去路的,合该杀了。”
路玄烛往栈道里一躺,嘴里衔了根麦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认道:“是,我又杀人了。”
燕还玉背过身去,不愿再看他。
路玄烛吐出嘴里的麦秸秆,主动挑起话题。
“师傅,你不是一直好奇,你捡到我之前,我在哪里生活,过得又是怎样的日子吗?”
“师傅,遇见你之前,我过得很不好,非常不好。”
路玄烛闭了闭眼:“不好到什么程度呢,不好到我每夜入睡都恨不得世界伴随我一同消亡。”
路玄烛笑了笑:“我记得师傅初时还猜,我是哪户富贵人家走丢的小公子,要靠着那身华贵衣裳替我寻家人。”
“其实不是的,那天,我原本是打算赴死的。”
路玄烛缓缓直起身,站在燕还玉对面,这般看去,他已经高出师傅半个头了。
燕还玉将他养得很好,正所谓传道受业,不论在日常操行还是君子六艺上,燕还玉总是率先想到路玄烛。
只可惜,他们二人相遇得太晚了。
路玄烛嗅到燕还玉身上淡淡的降真香,那是令路玄烛莫名心安的气息,是初遇时将他从血煞中唤醒的气息。
路玄烛低着头,心平气和看向师傅:“师傅遇见我时,以为我是流亡逃难的公子,饿昏在路中间。”
“其实当时我已经想好,被随便哪辆疾驰而过的马车倾轧过,死在那条安民路上。”
路玄烛在安民路上被一根糖拐进魔宗,他当时想着,如果自己就此死掉,是不是一切就能重回正轨?
然后他遇到了燕还玉。
在路玄烛灰头土脸、神志不清的时刻,他遇到了一个观音似的人物。
白玉无瑕的观音俯首将他揽入怀抱,语调怜惜:“这是哪家的孩子,怎的这般躺在路中间?”
路玄烛事后每每想到,都觉得苍天讽刺。
生死一念间,善恶一念间,都发生在安民路上。
婆娑门这些年抓了无数人去饲养血煞,只有路玄烛一人活着从血池里走出来,因为,他成了新的“煞”。
血煞嗜血才能成活,路玄烛不记得他杀了多少人,手上又沾了多少血腥。
他只记得自己每每从陌生的地方醒来,周围人看向他越来越畏惧的眼神。
可燕还玉从来不觉得路玄烛是个怪胎,他只觉得路玄烛病了,他会伸出微凉的手摸摸路玄烛的额头,然后道:“玄烛不怕,师傅总会找到医治你的办法的。”
路玄烛只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应该说,从他遇到燕还玉那刻起,他的病态向着另一个方面发展。
路玄烛伸手抱住师傅的腰,那么纤弱的腰身,时常让他怀疑师傅是个女人。
降真香的气味忽远忽近,就和师傅一样,轻飘飘抓不住。
路玄烛不止一次着魔地想,他要把师傅关起来,只给他一个人看,只给他一个人闻。
师傅皎如天上日月,岂容那些凡夫俗子玷污?
耳鬓厮磨,路玄烛在燕还玉身旁悄然耳语:“你骂我疯子也好,孽徒也罢,我总会永远跟着你。”
“是你先闯进我的世界的,你又凭什么妄图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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