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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赌坊
许陵游说得不错,若是即刻去抓陈富贵,怕是陈富贵连筹码都还未来得及换,那便捉不到他的什么把柄。
陆英拾起碗筷,默默吃起饭,只是速度也并不减。
“慢些。”许陵游一如从前,添好了鱼汤放置在她桌前,自己却鲜少动筷。
她的确有些心急了,且深知急也无用,只得试着松弛一些,拾起汤匙慢慢喝着汤。
忽而隐约想起什么,陆英抬眸道:“你刚刚说什么事有眉目了?”
“是姜姑娘入良籍的事,”许陵游道,“应当很快得以实现。”
“当真?”陆英眼神一亮,热切道:“可否详细说来?”
许陵游含笑颔首,道:“自然。近日奴隶制度革新,圣上选了宜城作为试点,也必然会筛出一些符合条件入良籍的家奴。”
原以为如陆英当初那般,是数量极少、作为赏赐下发的释奴文书,没想到竟连奴隶制都将革新了。
陆英喜道:“如此甚好!许知县可知是何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她与阿姜共同努力下,都不成问题。
许陵游道:“律法应当与最初版有些出入,尚不清楚需要什么条件,十日后监察御史来,便可得知详细的律法。”
陆英听得些端倪,便问:“你怎知与最初版有出入?你看过吗?”
可在她的印象中,许陵游上任以来并未去京城出过差,也不应看过。
她忽地道:“难道是……你写的?”
许陵游哑然失笑:“当然不是,撰写律法非我的职责。我只是写了些文书,如今终于被圣上看见罢了。”
陆英又道:“即是说,律法革新是你提出来的,对么?”
许陵游微微颔首,“从圣上的批复来看,应当是如此。”
“难怪要将宜城作为试点。”陆英忽地话锋一转,“你真的很厉害。”
许陵游唇角止不住上扬,却谦逊道:“并非是我厉害,若遇不到好官,我的文书也很难送到圣上眼前。”
陆英并不如此认为,“无论如何,若你没有写文书,便不会有如今的结果。”
阿姜前路顺畅,陆英也喜不自胜,胃口大开,又吃了几大口饭。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许陵游道:“待姜姑娘入了良籍再谢我也不迟。吃好了吗?”
陆英放下汤碗,点了点头,却见许陵游正色道:“该走了。”
出了酒楼,刚进后巷,便听得茶馆内乒乓作响,须臾间便涌出一大批人。只是不少人并未有要走的意思,正探头向馆内张望,却在见到许陵游时飞快地逃走了;有些人不明所以,被小声告知那是知县时,也立刻抱头跑开。
陆英与许陵游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进了茶馆。
茶馆内已一片狼藉,茶桌几乎全被掀翻,地上到处是茶杯碎片及隐晦的筹码,还混着些茶水及点心。
芡实衣着单薄朴素,与此地格格不入,蹲在角落双手掩面,不住地发抖,身旁有一壮汉,似是她的看守;陈富贵则躲在翻倒的茶桌——实为赌桌之后,且他那肥腻的肚子也未能藏起;而其他几个壮汉正在大堂中央,极力拦着一位少年,而那少年竟是贾年。
陈富贵又怂又莫名道:“我说了会凑够银子的嘛!且才半日,你急什么嘛!”
“你刚刚说什么?”
陈富贵道:“贾小公子你误会了嘛!我的确输了,此时想再将芡实送你,我也实难做到啊!”
听得此话,贾年又激动起来,一把甩开几个壮汉,直冲陈富贵而去。
陈富贵吓得连滚带爬起来,边跑边吼道:“我究竟哪里惹你了——”
他身子不灵活,两步之内便被贾年擒住脖颈,眼看着拳头即将落在自己脸上,陈富贵竟开始闭眼哀嚎。
可预期的疼痛并未到达,陈富贵睁开一条缝,却见许陵游抵住了贾年的手腕。
许陵游虽挡住了贾年的拳头,可陈富贵看来,他那动作轻飘飘的,恐轻易便被推开,便趁贾年分神的间隙,赶紧挣脱出来,连连后挪几步。
许陵游道:“别冲动,如此对你无好处。”
贾年喘了几口粗气,放下手不再做声。
而陈富贵此时才意识到,竟是知县来了。霎时,他的脸又青又紫,冷汗直流。
他知道自己不用挨贾年打了,但怕是要挨府衙的板子了。
陆英上前道:“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陈富贵一愣,随即对陆英破口大骂:“你这贱奴!怎得惯会用这下作伎俩——”
“陈掌柜,”许陵游温声打断他,“我倒是也很想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陈富贵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眼神乱瞟到了芡实,便道:“是她怂恿的!她不想在这,说要我赎她回去!”
芡实忽地被点了名,吓了一跳,连连否认道:“我没有啊,我没有!”
许陵游轻笑一声,“她如何被押在这里,且你若不再来,她又如何对你说这话?”
陆英又道:“许知县,他不止好赌成性。今晨他还与我说凑不出定银,如今却有钱拿来赌,定然有蹊跷,请查明他是否私自挪用货款。”
许陵游笑眼弯弯,“这是自然。陈掌柜,跟我走吧。”
转身又对芡实及屋内一众伙计道:“还有你们。”
捕快们很快便来此将人尽数押走,因贾年并未出手伤人,无需同去府衙。
然而他还是跟去了。
路上,陆英没忍住道:“贾公子,刚刚是怎么回事?”
贾年道:“这非我本意,只是进了赌坊,又见他输光了银子,便道:不过是个家奴,下贱胚子罢了,要多少有多少,哪愁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呢。”
此话原是在说芡实,不想却似乎触到了贾年的逆鳞。
这种话,陆英听了许多年,自然全无反应,而贾年却是难以忍受的。
陆英宽慰道:“重要的是你如何想。只是,我叫你给阿姜带句话,你怎得又去了赌坊?”
贾年道:“我回去与阿姜交代过再来的。”
陆英无法参透贾年的行为。若是她,这些事有他人解决,她定然全心守着心悦之人,不愿分开须臾。
忽觉一道视线远远传来,陆英抬头,见许陵游在人群最前端回头望向她。
陆英想起什么,又问:“你有何打算?”
贾年不解,“什么打算?”
陆英道:“你既心悦阿姜,难道不准备与她成亲么?那日阿姜说,你并未回答她,是否要让她做妾。”
贾年一顿,道:“我的确没想过,只是觉得能与她在一起便好。”
陆英并不意外,又道:“阿姜伶俐洒脱,实则却缺少主见,就算你让她做妾,甚至就如此没有名分地跟着你,她定然也是不会拒绝的。”
听罢,贾年却意外地有些高兴:“因为她也喜欢我么?”
陆英:“……”
贾年情绪很是外露,一看便知没有什么好演技。如此,陆英终于确定他的确是喜欢阿姜的。
陆英淡声道:“不,是因为她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贾年忽地垮下了脸。
陆英不知他如此在意,是他心疼阿姜更多些,还是认为二人身份有别,觉得麻烦更多些。
她又一次问:“如此,你还是没有打算么?”
贾年沉默片刻,道:“陆掌柜的话,我会仔细想想的。”
当年在山匪劫车时,贾年甚至会护着随从贾壮壮,自己去引开山匪以致重伤,便知他是极好的人。
只是生于富贵之家,定然会有些耳濡目染,认为家奴就是家奴。
陈富贵那番话激怒了他,也正因他下意识地将阿姜当作了家奴,才多了些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恼羞成怒。
不过这在陆英看来倒不是坏事,若他毫无反应,陆英才更觉糟糕。
聚众赌博被当场抓包,故而那茶馆封得利落,经营赌坊的伙计们也下了狱;陈富贵因赌博挨了二十大板后,又因私自挪用货款坐了十日牢;而芡实因赌坊被封,身契与自己都完整地送回了陈富贵家中。
事情尽数处理完后,陆英拿回自己的银票时,已是傍晚。
官差请陆英稍作等候,而后许陵游换了身常服,直接道:“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同出了府衙,回药铺的路途并无街市,鲜少有人。
陆英难得脚步轻快许多。
许陵游笑道:“见陈富贵挨板子,就如此高兴?”
“自然。”陆英毫不避讳,“陈富贵没少作恶,只是苦于无律法制裁,在我心中他早就应当千刀万剐。”
“他还作了什么恶?”
“他逼死我娘和爹,还……”
陆英一顿,抬眸看向他,“律法不能惩治他,我说了也无用。”
说到自己的爹娘,陆英无法冷静。
许陵游一直看着她,眸光微动,柔声道:“他一定会有那一天。”
陆英抿了抿唇,想回他一个笑却实难做到,不想此刻不太好看的表情被他看到,便低下了头。
“陈富贵就是恶人,我知道即便不去管他,他也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可……”
可这并不是陆英理想中的结果。
她如地狱般的十九年、她双亲的性命,如此刻骨铭心的恨,怎能接受如此轻易、如此轻易地,由陈富贵自己终结了呢。
每每想到这些,陆英便止不住地发抖,心跳也忽地加快,难以名状的情绪充斥在她心口,叫她喘不过气。
忽地,她的手臂被轻拍了拍,似是最轻柔的安抚。
“我与你保证,一定会如你所愿,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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