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5 章
“小桑,你我都是纳米海族的源生人。同根同源,大家守望相助才是,有空多到长老院走走”
洛玉檀声音温软依旧,如同最贴心的叮咛,每一个字都透着对小辈的关怀。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轻轻拂了拂岑桑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平一件名贵的丝绸。
“好了。”
茶室内传来左婆苍老的声音。
洛玉檀极其自然地收回了为岑桑拂尘的手,姿态优雅地转回身,对着茶室内的方向再次微微颔首:“左婆,您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您。”
“青枝,”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侍立的青枝,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信任与倚重,“照顾好左婆。
“是,族长。”青枝垂首应声,声音平稳无波。
洛玉檀不再停留,仪态万方地迈步,深紫色的袍角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
她身后那些面容肃穆的长老们也如同无声的潮水,动作整齐划一地跟随着族长,沉默地穿过中庭。
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直至消失。
中庭安静下来了。
岑桑揉着发痛的肩膀,活动机械臂,朝着长老们离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小桑,进来。”
差室内传出左婆的声音。
“来了。”
岑桑转身进入茶室。
室内,茶香、安神香和一种陈年木料混合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比外面粘稠的热浪更添几分压抑。
左婆依旧端坐在那张宽大的雕花红木沙发上,她面前的矮几上,茶盘里的水渍尚未干透,几只空了的茶杯散落着。
岑桑没说话,径直走到矮几旁,动作自然地清洗好茶具,然后拿起紫砂壶,揭开盖,拿过旁边的竹制茶则,从旁边的茶叶罐里舀出新的茶叶。
左婆也没说话,手中捻动佛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岑桑。
“哗啦——”
岑桑将头道洗茶水倾倒在茶盘里,水流带着茶沫冲刷着陶制的茶船。
“十五年了。”
左婆的声音终于响起,苍老,平稳,听不出情绪。“我们过来蒙科托星,已经十五年了。当年你才十二岁,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却还是跟狼崽子一样死死盯着斯莱尔虫。”
岑桑手上的动作没停,将第二泡茶水注入公道杯,才抬眼看向左婆,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妈死在斯莱尔虫嘴里,被嚼的骨头也不剩,结果造成这个惨剧的原因是我的族人和斯莱尔虫勾结。”
左婆叹了口气,“你还是在怨……,小桑,当年破盟党对抗联邦,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岑桑嗤笑,紫砂壶重重顿在茶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滴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怎么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到勾结斯莱尔虫,不仅虐杀联邦星民,还屠杀族人!”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左婆,,“我妈明明就不是维盟党派的人,她根本就没有加入任何党派!却被那些破盟党引进来的斯莱尔虫屠杀,你和我说这是破盟党的身不由己?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身不由己?”
茶盘上水渍缓缓蔓延发出细微声响,左婆依旧慢条斯理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徐徐开口,“你真当以为你妈游离在政党之外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岑桑沸腾的怒火上。
她脸上的激愤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僵硬。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左婆捻动佛珠的“咔哒”声,一下,又一下,敲在死寂的神经上。
左婆没有等她的回应,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岑桑的回答。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那沉郁的、混合着陈木与香息的味道似乎更浓重了。
“你母亲,岑念,”
左婆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 “可是成立破盟党的元老之一啊,我的小桑。”
“什……什么?”岑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被斯莱尔虫吞吃入腹,是她心甘情愿的献祭。”
左婆慢悠悠地拿起紫砂壶,温润的茶水注入茶杯,动作从容不迫。
她将茶杯轻轻推到岑桑面前,杯沿氤氲着热气。
“还记得当时吃你母亲的那条斯莱尔虫长什么样吗?”
左婆抬眼,目光穿透袅袅的茶烟,直直地落在岑桑脸上。
岑桑木然地拿起茶杯,喝茶。
茶室内的安神香愈发浓郁,左婆说的那些话砸的岑桑脑袋发蒙。
破盟党元老……
斯莱尔虫……
心甘情愿的……献祭?
左婆说的这些,全是岑知没有告诉她的,她到底该不该相信。
口中茶汤干涩,岑桑毫无所觉地吞咽着。
安神香浓郁得令人窒息,烟雾缭绕,仿佛形成了一道隔音的屏障,让左婆接下来的话语听起来遥远而失真,却又字字如重锤,狠狠砸进她混乱不堪的脑海。
“额上印记血红,背甲坚硬,腹大多足……”
左婆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岑桑的意识,将她强行拖回那个血肉横飞、粘液腥臭的地狱现场,“……那是斯莱尔虫的虫后,小桑。”
虫后?
岑桑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深处那庞大、狰狞、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影瞬间被唤醒,那额头上仿佛用凝固血液涂抹出的诡异印记,那覆盖着厚重如金属般甲壳的背部,那臃肿庞大、布满节肢的腹部……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就是它,吞噬了母亲……
左婆慢悠悠地继续给岑桑那只喝空了的茶杯注满茶水,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进了蒙科托星你听到的那句四象歌。‘哑巴吞火、瞎子望锁、聋子听风、瘸子赶鬼’。斯莱尔虫愿意供我们驱使,是因为我们源生人,对他们而言有着无尽的吸引力。”
左婆的目光落在岑桑的左臂——那条冰冷的、精密的机械臂上,眼神意味深长,“只要献祭一条腿,就可以驱使斯莱尔虫,与联邦抗衡。我们都是瘸子,就要尽瘸子的义务,不过是一条腿罢了……”
献祭……一条腿?
岑桑的目光也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看向左婆倚靠在一旁的乌木杖,那绝不仅仅是为了支撑年迈的身体……
还有洛玉檀族长那优雅曳地的深紫色长袍下,以及其他长老们行走时袍角翻飞间,那若隐若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机械关节轮廓!
“你,你们……”
岑桑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原来如此!原来整个长老院,所有逃到蒙科托星的源生人……都是“瘸子”!
“瘸子赶鬼”,赶的是斯莱尔虫。
他们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换取了与魔鬼交易的筹码!
“没错,”
左婆平静地肯定了她的猜测,那平静下是惊涛骇浪般的残酷现实,“只要是逃到蒙科托星的源生人,我们都献祭了一条腿。长老院严格管控的诱引剂,你拿着它去驱使斯莱尔虫的时候,诱引剂里可都是混杂了我们的血液啊,岑桑。”
她看着岑桑瞬间煞白的脸,继续用那缓慢而沉重的语调,将最后的遮羞布彻底撕碎,“当年岑念遇上的是虫后,” 左婆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惋惜,“哪是一条腿能满足?虫后的贪婪……需要的是完整的‘祭品’。”
“不然……” 左婆微微倾身,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紧紧锁住岑桑瞬间失焦的双眸,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她最后的防线:
“不然你真以为,十二岁的你,可以完好无缺地待在虫堆里,毫发无损地等我找到你,救你,然后带你离开?”
轰——!
整个世界在岑桑的脑中彻底崩塌、粉碎。
不是她命大。
不是她的拼命抵抗。
不是左婆及时赶到。
是她母亲……用自己作为虫后“完整”的祭品,换来了虫后短暂的“满足”和对她这个“残渣”的忽视!换来了她能在虫堆里瑟瑟发抖、目睹母亲被吞噬后还能残喘片刻、直到左婆到来的……一线生机!
左婆拄着乌木杖缓缓起身,木质杖身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岑桑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她一步步走到瘫坐在椅子上、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岑桑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岑桑,神色温柔悲悯。
“可惜了你哥,自己抛弃了源生人的身份,在成年后自主选择分化成择序人,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联邦星民,成为相妻教子的Omega。源生人的身份说舍就舍。”
岑桑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手中捏着的茶杯早在不知不觉中全部喝干净。
左婆的声音还在继续,穿透那安神香诡异的甜腻,清晰得如同魔鬼的低语:
“小桑,” 那温柔悲悯的语调此刻听起来是如此的虚伪和恐怖,“该轮到你尽源生人的义务了。”
“哐当!”
手中紧握的空茶杯终于无力地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碎裂声,如同她此刻彻底崩断的心弦。
那杯茶!
左婆亲手倒的茶!
那入口时难以言喻的干涩感,那并非茶叶本身该有的味道……
一股冰冷的、透彻骨髓的寒意瞬间压倒了身体的不适和意识的混沌。
岑桑猛地抬头,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死死盯住左婆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心底下还是残存着希冀,妄图从那精心雕琢的慈悲面具下,捕捉到一丝愧疚,一丝无奈,一丝哪怕是被迫的情非得已!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的冰冷。那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掌控棋子的笃定,一种为了“更大的义务”而必须牺牲掉眼前这个“小桑”的冷酷决断。
她被算计了。
被她一直深信不疑的、如同半个亲人的左婆算计了!
被整个蒙科托星腹地盛赞为“菩萨心肠”、“族人守护者”的左婆,亲手推入了深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