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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梁毓昭回到太极宫时,已经是子时三刻。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太极宫中如今只有一位主人,大部分的殿宇都空置着,因而一过子时,绝大多数的宫殿都不留灯,唯有勤政殿的几座大殿会零星留几盏灯火。
梁毓昭踩着廊下风灯投射下的影子回到后殿,正欲入殿,林大监忽然略显为难地开口,“陛下,乔娘子在里头。”
梁毓昭迈出的步子一顿,疑惑地侧头看向林大监。
“您昨日传召乔娘子,命她今日午时过半刻前来后殿给您抚琴。”林大监提醒道。
梁毓昭这才想起,好像有这么回事。昨日上午莳萝去太乐署,回来的路上又遇上了李成范,李成范一顿花言巧语就将闷闷不乐几日的莳萝哄得开了颜,她听了属下的汇报,觉得莳萝简直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于是想将她叫到跟前痛斥一顿,可是昨日不得空。她是被气昏了头,都忘了今日需得离宫一趟,将莳萝传来,又让她空等这么久,以她的气性,面上约莫不敢表露什么,却指不定在心里头怎么腹诽她。
“她一直都在殿中?”梁毓昭放轻脚步,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林大监正欲推开殿门,梁毓昭陡然按住了他的胳膊,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轻轻地将殿门推开一条缝隙,然后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还没等林大监反应过来,殿门便又轻悄悄的阖上了。
殿中燃了三架花树烛台,东西侧殿以及正殿各放了一架,花树上的蜡烛只点了三成,走在其中,照明足够,但放眼望去,偌大的殿宇仍显得有些幽暗。
梁毓昭握着释天剑先往正殿转悠了一圈,没发现人影,然后又来到了左侧殿的书房,果不其然,她在书房里头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
循着呼吸声走过去,在窗边的琴案后发现了莳萝,莳萝伏在琴案上睡着了,大约是怕压着琴弦,她将整个人缩成一团,从睡着的神色来分辨,应当睡得很不舒服。
梁毓昭自登基后,时常会白日离宫夜半方归,每回归来时,等候她的只有勤政殿当夜当值的宫人。他们恭敬地立在廊下,待迎到她后,再陪她一道入殿,这还是头一回回来时,殿中已经有人在等候她,且这个人还不知死活地等得睡着了。
梁毓昭在案几前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可莳萝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她忽然玩心大起,她想知晓,若是她将剑砸在琴案上,莳萝惊醒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般想着,梁毓昭缓缓提起了释天剑,往前凑近了半步,就在这时,莳萝竟然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梁毓昭有种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捉住的心虚,但随即她又转念一想,她是大周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过就是想要吓她一吓,何至于心虚?于是提着释天剑,用剑柄在琴案上轻轻敲了几下,“怎么睡着了?”
莳萝是被一阵汹涌的血腥气被呕醒的,刚醒来时脑子还有些发懵,待看到梁毓昭拄着释天剑一脸肃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她骤然便清醒了过来。
“陛……陛下!”莳萝急忙想要跪下行礼,但因跽坐的时间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支撑不住后,“扑通”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你给朕行了这么大一个礼,莫非有求于朕?”梁毓昭弯腰俯视着莳萝,她一靠近,莳萝又闻见了那股血腥气,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担忧地问,“陛下是不是又受伤了?”
一句话让梁毓昭的调笑凝在嘴角,她避开了莳萝注视过来的目光,握着释天剑往御座那边走去。
莳萝心中担忧梁毓昭的伤,那可是她处理的伤,若是不小心又裂开了,她可怎么办?陛下若是哪天一不顺心追究起来,她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莳萝追着梁毓昭的脚步来到她身边,意味不明地委婉劝谏道,“妾以前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梁毓昭将释天剑放在剑架上,而后解开了披风的系带,露出了里头的劲装。
“这句话说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1】。”
梁毓昭意外地看向莳萝,“这句话,谁教你的?豫王?”
的确是豫王教她的,莳萝点了点头,梁毓昭不由地又想起昨日属下汇报的那些话,心头顿起一阵怒火,她笑道,“豫王倒是教了你不少。”
这话听着不大对,并不像是什么赞扬之语,莳萝急忙闭嘴。
“朕可不是什么君子,”梁毓昭回到御座上坐下,幽幽道,“朕,是天子。”
“是,陛下是天子。”莳萝不知又怎么惹怒了梁毓昭,心中暗暗叫苦,恭敬地垂眸等候着梁毓昭发作,然而梁毓昭沉默许久,却只是让她先回去。
“那妾……”莳萝还没来得及如释重负,殿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惊雷响彻黑夜,打断了莳萝的话。下一刻,她面色发白地愣在原地,半步也不敢动。
梁毓昭气不顺,不想再看见莳萝,于是催促道,“夜深了,快些回去吧,明日再过来。”
莳萝咬了咬牙,转身欲望殿门方向去,就在此时,一连三道雷声落下,伴随着闪电,震得莳萝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莳萝脚下一转,鼓起勇气道,“陛下,妾给您包扎,”不等梁毓昭开口,她就自作主张地去屏风后头去取药箱。
梁毓昭的脸色在电闪雷鸣中半明半昧,莳萝不对劲,换做平时,她一让她离开,她可是比兔子溜得还要快,怎么今日反而不愿走了?她忽然想起,莳萝说过她怕打雷,而她,一直以为那只是莳萝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梁毓昭不信,索性一言不发地看一看莳萝究竟想做什么。
莳萝取了药箱回来,发现梁毓昭一动不动地坐着,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神后,才走了过去。
“陛下,妾要先帮您解开臂缚。”
梁毓昭配合地伸出右臂,莳萝低头解臂缚时,她就赤裸裸地打量着她。莳萝被盯着心虚,一只臂缚解完,已经是汗流浃背。
正巧这时,殿外又响起了雷声,莳萝正在往药箱中翻找药瓶,听到雷声,指尖一颤,手中的瓶子没拿稳,重新坠回药箱之中,发出“咚”的一声,梁毓昭顿时灵光乍现。
原来她真的怕打雷,上回的话,不是托辞。
想明白后,梁毓昭冷笑道,“怎么了?睡着睡得还没醒?连个药瓶都拿不稳?”
“妾该死,请陛下恕罪!”莳萝慌忙跪地求饶。
梁毓昭眯着双眸,视线落在莳萝额后的菱花发钗上,心下越发烦躁。
动不动就求饶,倒是吃准了她并不会真的杀她,真是,真是让人厌恶!
梁毓昭的脸色比外头的夜色还要阴沉,莳萝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梁毓昭开口,于是缓缓起身,大着胆子继续给梁毓昭换药。
旧伤已经结痂,莳萝翻来覆去找了好一阵,都没找到梁毓昭胳膊上新的伤口,可是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分明就是从胳膊上发出来的。
莳萝百思不得其解,试探道,“陛下可还有别处需要包扎?”
梁毓昭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无。”
就在莳萝越发疑惑之际,梁毓昭忽然道,“不是朕的血。”
莳萝反应了好一会儿,陡然瞪大了双眸,苍白着脸后退半步。
梁毓昭见目的达到,故意扯出一抹瘆人的笑意,“连打雷都怕,也难怪你怕见到杀人。”
果然,果然是杀了人回来的。
莳萝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作何感想。她觉得陛下很奇怪,明明位高权重,多的是人给她调派,怎么还要自己动手杀人呢?
“怕了就回去。”
莳萝被看穿了心思,踌躇不决。
又是一声惊雷传来,梁毓昭瞧见莳萝那惊得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的模样,竟气笑了,“你怎么什么都怕,却就是不怕朕。”
莳萝冤枉,她哪里不怕陛下,她可怕死陛下了,可比起陛下,此刻的她竟觉得外头的雷声更可怕些,怎么都不愿意迈出这里半步。
“妾,妾给陛下抚琴。”莳萝自觉此举有些死乞白赖,可是她别无她法。
“大半夜的抚什么琴,”梁毓昭一口回绝。
“那妾,妾给陛下……”莳萝本想说给陛下煮茶,又想起梁毓昭嫌弃她的手艺,一时也没了借口,正要认命地离开,谁知梁毓昭唤住了她。
“去坐到那边的榻上给朕念书。”说着,腾空飞过来一本书,莳萝双手接住福了福,“是。”
梁毓昭让莳萝念的是《道德经》,书是她随手拿的,莳萝却不敢随口念,念的一板一眼的,没用多久就念完了。
屋外的雷声还在继续。
梁毓昭停下手中的笔,叩了叩案几,“朕没让你停下你就继续。”
莳萝求之不得,如此念了七八遍后,殿中忽然没了动静,梁毓昭抬头看过去,莳萝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累的,竟一脸倦色地歪靠在一旁睡了过去。
秋冬交际,夜里寒冷,勤政殿中虽然上了地龙,但保不准身子弱的也能着凉。
梁毓昭靠在凭几上,隔着小半个殿静静盯着莳萝看了一会儿,眼见她越睡越沉,干脆也就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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