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生长

　　林招星一大早就赶到了学校。这一整天，周遭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带着那股异样，不过他的桌子倒是被收拾好了。林招星凑近仔细瞧了瞧，看样子像是张振锋直接给他换了一张崭新的桌子。

　　一班的复习进度可谓飞快，然而目前还停留在高二的知识板块。这些内容林招星都早已学过，前些日子通过刷题又快速过了一遍，所以这几天他都没怎么认真听课。

　　整个上午，他都埋首于刷题，等终于抬起头时，才发觉身边还坐着宋辰伊。

　　只是宋辰伊的眼底一片青黑，瞧着比他睡得还糟糕。

　　林招星突然想起这几天宋辰伊上课时的状态，总是不由自主地昏昏欲睡。他那茶杯里的咖啡，都快把他整个人“腌入味”了，却依旧不见有什么提神的效果。

　　宋辰伊从小到大成绩都相当不错，他的父母一直极为看重他的成绩，只要考试排名跌出年级前五，必定会给他多报一个补习班。这么多年下来，宋辰伊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林招星自然知晓此事，况且即便宋辰伊考得再差，也依然是上重点学校的料子。所以，林招星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复读，毕竟看他现在这状态，实在是不太好。

　　宋辰伊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猛地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惊醒。发现是林招星后，那双微微放大的瞳孔才逐渐缓和下来。

　　“我……我去个洗手间。”宋辰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睡了许久，连忙起身，越过林招星便往外走去。

　　林招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宋辰伊，尤其是在他刻意掏了掏校服口袋的时候，林招星的眼神微微眯起。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突然半个身子探进班级，轻轻敲了敲门。

　　“林招星在吗，校门口有人找你。”女孩脆生生地说道。

　　林招星满心疑惑，不禁拧了拧眉。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也未曾联系过父母，谁来找他？

　　似乎隐隐有所预感，林招星赶忙叫住那个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面容，猜测她应该是高一的新生。

　　“麻烦问一下，是谁找我？”

　　女孩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让林招星莫名联想到精致的洋娃娃。听到他这么问，女孩的表情竟瞬间羞赧起来。

　　“和你一样是个大帅哥。”女孩略带羞涩地回答。

　　林招星：“……”

　　虽说女孩并未提及姓名，但林招星光从她的表情，就能猜到贺砚南究竟是怎样巧舌如簧，才让人家小姑娘从高一的楼层跑到高三特意来找自己。

　　一瞬间，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在意识到这点后，他还是转身，迅速朝着校门口跑去。

　　夏末秋初，正值秋老虎肆虐之时，温度并未因季节名称的更替而有丝毫削减。光是林招星大中午顶着烈日跑到校门口这段时间，脊背就已经被汗水湿透。

　　一高的校门建得开阔大气，除了保安室，根本没有可供躲避阳光的地方。贺砚南抱着手里的东西，没一会儿就热出了一身汗。直到他眯着眼睛，远远看到一个身穿红色校服的男生跑过来。那男生身材瘦削，即便还没看清面容，贺砚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赶忙凑到门卫大叔身旁，兴奋得如同证明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就是我哥，叔，我就说我是在一高上学的吧，你还不信，我长得有那么像学习不好的样子吗？”

　　门卫大叔刚刚被这小子唠得口干舌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跑来。

　　“熟人也不能进，一看你就是被老师停课的，还没穿校服，站好了你。”门卫大叔严肃地说。

　　贺砚南一听，顿时气得就要理论。然而，林招星已经跑到了跟前，微微喘着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贺砚南瞬间收起愤怒的表情，换上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看得门卫大叔目瞪口呆。只见这刚才还烦了自己快一个小时的小子，高高举起手里的饭盒，满脸邀功似地说：“给你送饭！”

　　林招星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贺砚南这话的意思。虽说他家离一高相对较近，但坐公交少说也要半个小时，再加上步行的路程，怎么着也得快一个小时。贺砚南居然顶着大太阳，拖着还未痊愈的“病躯”，就为了给自己送饭？！

　　林招星垂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贺砚南怀里那四层高的饭盒，甚至怀疑这饭是不是他亲手做的。贺砚南见林招星一言不发，还以为他在生气自己偷偷跑出来，毕竟他因为自己受伤的事，心里一直愧疚不已。

　　“……省得你再和别人去吃饭，搞得一口都不吃，这都是按照你喜欢的做的。”贺砚南小声说道。

　　林招星嘴巴微微张开，心想着自己貌似并没有那么挑食，不吃饭只是因为没什么胃口，他对各种食物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你……”林招星刚要开口。

　　“哎呦，我在家闲得都快把自己闷成咸鱼了，正好出来透透气，哥，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想做给你吃，不行吗？”贺砚南急切地说道。

　　林招星嘴巴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无话可说。

　　门卫大叔与两人说话的地方，不过隔着一层门板。他见过家长给子女送东西加餐的，可还从没见过大中午弟弟不远“百里”跑来给哥哥送饭的。一想到自己家侄子侄女之间那乱成一锅粥的关系，门卫大叔不禁在心里一阵唏嘘。于是，他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随后一把推开了门。

　　“哎，你俩小崽子，进来吃吧，这里面有空调！”门卫大叔喊道。

　　然而，刚刚还想着进门卫室坐一会儿的少年，此时却有些犹豫了。门卫大叔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数落道：“你这小子，我刚吃过饭，你看我像是为老不尊，要和你哥抢饭的人吗？”

　　贺砚南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哪有啊叔叔，主要是我做的也不多，进您的屋吃喝，多不好意思。”

　　嘴上这么说，可贺砚南依旧熟练地将自己卤的鸡腿和做的小龙虾，专门挑出一盘放在门卫大叔的桌子上，之后才回到林招星身边。

　　林招星将贺砚南这一系列娴熟的人情世故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既温暖又觉得好笑。

　　“李叔说不吃就是不吃，你这样可是要驳了他的面子？”林招星轻声说道。

　　李叔虽说上了年纪，但身为门卫保安，他的工作技能那可是相当过硬，几乎看一眼来人，就能知道是不是本校学生。以至于有时候那些趁着学校举办活动，想要悄悄离校或者混入学校的人，都能被他一眼识破并抓个正着，他老人家在一高几乎都成了个标志性人物。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记忆力也稍稍有些衰退，以至于没记起贺砚南。

　　李叔轻哼一声：“林招星啊，你这弟弟，真的是……”

　　贺砚南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明天别再送了。”林招星尝了一口糖醋排骨，心里暗自感叹，贺砚南这厨艺都快赶上他爸妈了，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

　　贺砚南低头给林招星剥虾，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啧。”林招星放下碗筷，轻轻踢了一下贺砚南随意摆放的长腿，“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我有你想的那么……那么娇气吗，不至于学校一顿午饭都吃不下去。”

　　“我吃不下去。”贺砚南将剥好的虾肉放进林招星碗里，然后摘下手套，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林招星，“……看不见你我就吃不下饭。”

　　“……”林招星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直到听到李叔轻轻笑了一声，才恼羞成怒似的正色道：“我他妈是给你下饭的？”

　　贺砚南见林招星这副表情，嘴角忍不住抽搐，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他怎么觉得林招星这么可爱呢！

　　林招星皱着眉，看着贺砚南笑得身子都在发抖，却还不忘往自己碗里夹菜。

　　贺砚南说：“哥，我说真的，学习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只顾着学习——你说是不是啊李叔。”

　　李叔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并不想搭理贺砚南：“总比你干啥啥不行，学习更不行好。”

　　贺砚南：“……”

　　在这嬉笑打闹间，林招星终于和贺砚南吃完了这顿“效率不高”的饭。一高向来教导学生，不要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走路要跑着，吃饭要迅速且狼吞虎咽，卷子要成套成套地写。

　　林招星被应试教育“打磨”了十几年，曾经也反抗过。可当他意识到自己这顿午饭竟然吃了一个小时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到底怎样才算是有效率呢？林招星回味着贺砚南做的饭菜，又想到一高餐厅里拥挤不堪的人群，以及夏季弥漫在空气中的汗味和油烟味，顿时觉得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可他心里理智地明白，不能再让贺砚南来了。

　　“怎么，好吃吧。”贺砚南的眼睛蓦然变得格外明亮，带着一丝期待，眼巴巴地看向林招星。

　　林招星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吃完了你才问，是不是有点晚。”

　　“不晚。”贺砚南下巴轻轻搭在饭盒上，抬头仰望着林招星，“好事不怕晚，到底好不好吃，快告诉我，我之后还能进修一下！”

　　不知为何，林招星突然看着这张已经看了两个多月的脸，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姑且将其归结为感动。于是，他慌乱地躲开贺砚南那有些过于直白的目光，快速说出两个字：“好吃。”

　　或许是这两个字给了贺砚南极大的鼓励，接下来一连三天，贺砚南都顶着炽热的太阳，准时准点地站在校门口等林招星来吃饭。

　　直到第四天，林招星下课后果断放下手中的笔，抛弃了那道明明很简单，可他却怎么也算不出来的题，飞奔到了校门口。

　　今天下大暴雨，贺砚南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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