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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
曾经有一次,他离这个愿望很近。
......
芙蕖道上隔三岔五就有宴会,大约是神仙们实在太无聊了,像是“高傲不羁的灼君不知为何把一向克己守礼尊师重道的乖巧徒弟惹毛了,从此走上了抛下尊严天南海北地哄徒弟的道路”这种有意思的事,也已经是好多千年前了。那趣闻中的徒弟也逐渐成了颇有威望的仙君,当年的群仙后辈中也不乏在她门下苦修的,不好编排了。
前些年鸢乐神与那无劫升仙的凡人的事倒是风靡了一阵,但是自从后来某次一新升小仙见礼叫错鸢乐神名字之后,这事就不太好提了——毕竟最初就是那个凡人第一次赴仙宴就没经验地喝醉了,给鸢乐神起诨名,之后又被好事的传了太远,才酿成了这桩事故。神名改则位不稳,犯了忌讳,好在神君并未计较。
这事不能细想,是强大的天势在推波助澜,从前众仙也传八卦,但从没影响如此之广,想来那两人之中有不能随意掺和的因果。能升仙的都很有分寸,知道什么事不能聊。
这次倒不是闲宴,而是依例每一纪才开一次的地支轮回宴,彼时刚过仙魔冥三界距离最近、最容易出事的时间,正应该放松身心。有常君向来主召这种传统宴席——在有他之前,这种传统都被一群嫌麻烦的上位仙忽略,但既然来了一个在意这种时间节点的,给面子出席也未尝不可,于是不仅五君全会到场,鸢乐神也会难得地下山。
因较为正式,芙蕖道会在那段时间被征用,位格不够不参加宴会的小仙们在那段时间都不会出行,省得被困在道上。芙蕖道可一点都不好糊弄,就算有心者想偷偷前往宴会,也会被这条极富灵性的道路驱逐。
然而,某个完全错过了这个消息的、刚从魔族始狐身边归来的小仙,却睡在某片向往自由的云雾上,误入了芙蕖。
......
“怎么睡在这里。”
在默不作声的一片云上,蜷成一团的小狐狸迷迷糊糊睡醒,朦胧间见一白衣仙人站在面前,抚摸她的脸颊肉。
意识尚未清醒,小狐狸本能驱使,蹭着那好看的手骨,在那白衣仙温柔的掌下翻身打了个滚。然后安然地把脑袋一枕,打算换个角度继续睡。
某山神:“......?”
......隔了一会,小狐狸忽然想起不对。
短短几秒内,赭桐记忆回笼,想起她突发奇想让叶青野把自己变成狐狸,玩得不知今夕何夕直接在回来的路上累得睡着的事,又想起那家伙好像说过,要别人认出她是谁,这法术才会解除。
陡然清醒,赭桐从那仙手掌中蹿了起来,看了眼自己仍是狐狸的样子,松了口气。看来没被认出来。
不过,这是哪里?怎么不像是灵蜷岛上空?难道自己运气真的那么不好,每次搭云车都遇上有自己想法的云?
她偷瞄眼前的仙,不认识,只是他纯白的衣摆似乎沾上了一点狐狸毛,看得她有点心虚。叶青野的法术还挺逼真。
“鸢乐仙长。”
身边有几位仙飘过,见到她身前的白衣仙,纷纷见礼。
赭桐脑中一空,唯余鸢乐仙长,鸢乐仙长………鸢白。
一名过路仙飞得太快,没看清鸢乐神君,只看到了那团红火皮毛,惊奇叫道,“这野狐锂怎么到得了此处。诶......鸢乐神君!”
鸢白淡淡答:“许是迷路了。”
“——低树兄的结界术愈发潦草了?”
一仙踏云而来,蓝衣飘飘,姿态潇洒,朗声向鸢白戏谑道。周围众仙又是一番见礼,原是星君。
“误入此宴已是有仙缘,何不来个仙友收入门下……”
那蓝衣仙边说边向那只小狐狸伸手,似是也想摸一把。赭桐先前不认识这位,不知他眼力如何,眼见他就要触到她的皮毛,她害怕被识破,微不可见得抖了一下。
鸢白抬手止住他。
星君挑了下眉,随后了然笑道:“哦......原来你打算收,早说嘛。”
“不打算。”鸢白道,“我送它下去,你们先开宴吧。”
“哦。”星君笑眯眯的,眼中星光轮转,不知看到了什么。
……
她不明白。
鸢白明明说着送她下山,却把她带去了山里不知哪处。
雾气凉凉,她被放在一块石头上,四处看看,想要溜走,却发现竟然地上积了不少水,不想毛被打湿,于是只好在石上盘成团呆着。她闻到一股清香,似乎从雾气更深处传来,难道芙蕖道上真有花吗?她从没见过。
小狐狸抖着胡须思绪乱飞,白衣仙君缓缓摸着手边的狐狸毛,一言不发。
赭桐屡次怀疑他其实看出了她的真身,但她并没有变回原形,法术没有被解除。本着对叶青野的信任,她最终在鸢白的手掌下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噜声。
“……”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雾气太大,她没有听清,只看见他的唇动了。
这很没道理,她知道。
她的心智一定也被叶青野变得像是狐狸了,那时她并不在乎别的,只是看见他的长发垂在她爪子边,就很想勾一下玩一玩。
“……算了。”他轻道。她又盯着他的脸走神了。
“以后多长点心。”
这句她倒是听懂了,貌似在骂她。
“走吧。”他道。
如果她是赭桐,她一定会立刻离开,可她现在只是一只狐狸。只要有人温柔地抚摸,它一定希望待在他身边久一点。
可她还是在他的目光中跑下了山。
因为她到底不是一只狐狸,她知道,不知为何有点悲伤。
.......
他注视着那抹火红消失在芙蕖道的尽头,直到落下云层。
如果她真的变成一只兽,他就可以留下她。
但这样和那个野狐狸有什么区别。
他不在乎结局,你也不在乎吗?
他嘲讽了一下自己,拨了下远处她离开的方向,解开了他刚刚维持的叶青野的那个法术,同时略加修改,使她变成兽的这段记忆沉入深处,不再忆起,也不再产生类似的念头。
水波荡漾,他注视片刻,与水下凝视这里许久的某个幽暗虚影视线相汇,又彼此分开,缄口不言。
......
宴中。
“有人从池心下山。”低树忽然放下杯盏,轻声道。他难得“出洞”,不仅衣着古怪,全身都裹着黑布,像是接触到阳光就不舒服一样,随身还带着写着推演的稿纸——据说这样比较有安全感。星君对这样原始的计算方法感到费解,但低树说这是他幼时修行的习惯,从未有一日荒废,延续至今,就跟星君不在那块他落地时砸碎的远古石板上睡觉就睡不好一样,星君才勉强理解了。
星君醉得不清,他不经常喝酒,因为不喜欢不清醒的感觉,一般是被朋友撺掇才喝两杯,今天是被一些仙使们围住,说他前些日子算的什么事不准,要他自罚几杯——好吧,他这个天外来星于此世技法还在进修中呢,总不能什么都算得准吧,那不是成鸢乐了,于是被灌了好多酒。
主意识一昏沉,分意识就开始为非作歹,星君知道这里有的是仙能控制住他,也就没有管,眼尾一片暗红,像沾了胭脂,放任自己没什么道德的分意识开始讲话:“芙蕖池心......没事,鸢乐在那里送人。”
芙蕖道由神山半腰古池发源,是封山时唯一稳定的出口,低树是这一代芙蕖道的检修者,他浑身不太舒服,因为除了鸢乐在他的禁区走来走去,还有个很难解决的东西踏入了他阵法的核心,但他除了背脊发毛也没什么办法。咽下一口酒,刚想说他要出去透口气,就听见副人格版星君晃着酒杯说:“要不我们把鸢乐困在那试试?”
“......”低树忽然有点担心自己喝酒如喝水的能力,会让他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他从来不去芙蕖池心,那里肯定有什么秘密。”‘星君’笃定道。
低树默默喝酒,祈祷快点有人来解救他,他只是个与世无争的算术家,不要让他参与这些。
然而环视一圈,近处有常君和行水、雷霆、游噩三位仙使相聊正欢,已经讨论到改善某某事件的处理效率之类的事,看起来就不便打扰;佑生、广天、惊春、朴雨四个已经照例打起了牌,每位平等地在别的地方负了债,期待能从这里赢上一把;远处灼君顾左右而言它地在全场各仙处聊了一圈,然后绕到如少身边,暗暗把对方从座位上带走了,显然居心不良,虽然如少看起来不是被强迫的,但神色淡淡的也不是很高兴......
“你......把他困住想干什么?”低树在心里叹气,姑且问了一句。
‘星君’理所当然地:“让他开‘门’把我送回去。”
低树微愣:“你想走了?”
‘星君’:“我想走,还有很多‘我’也想走,但主意识喜欢这里,他和你们做朋友很高兴。”
低树没想到星君会把他们这些熟人和家乡看得一样重要:“你可以让他多让你们出来转转......”
“除了主意识的身体,我们的身躯被隔绝在此世之外,只有意识能降临。”‘星君’面色冷静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被割除了重要的部位。”
低树叹了一声:“那你要失望了,据我所知,鸢乐不去池心只是因为他和那里有段不好的回忆。而且,他应该还没有开门的能力,溶月门那边都是日月双神收拢整理的——你要是早点来,或许能去找双神,但现在她们力量不如从前,也不行了。”
‘星君’:“好吧。”
过了一会,又问:“什么回忆?”
低树:“......”其实你和主意识也挺像的,对了解这种事都很积极。
“从前很早的时候,他有个朋友,在那边和他分道扬镳。”
“谁?”
“呃......现在,我们都叫他另一个名字。”低树君轻声道,“冥主。”
......
那天鸢乐神回到席上,不知为何已经是群魔乱舞,主意识版星君莫名其妙滚过来安慰他不要伤心有的朋友就是会离开的,低树难以言喻地坐着躲在兜帽里装死。
有常和几位仙使开始编写新的法度,卷轴铺了满地,几个仙如痴如醉,执律背着手站在一边观看,时而提点意见,时而不露痕迹地炫耀一下自己的几个孩子,然而并没有人问他。
如少那边的友人和门徒坚称如少被绑架了,与跟灼君交好的一群武将吵了起来,两位正主不知所踪,据说最后她们被目击到是在花园里。
牌桌边空空荡荡,几个仙一齐痛哭流涕说着什么我们不要互相伤害了,然后叽叽咕咕地分享躲避债务的经验,听起来不日都要叛出仙门了。
......他回来干什么?心绪复杂的鸢乐神转身就走。
那样的景象,只是昨日的寻常。跑下山的小狐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存在。
如果没有后来。
......一梦醒来,宛然在目。温光入窗,鸢白陷在难得的情绪里,几秒后,转头看到身边睡得正熟的人,浮着的心倏然落地。
他没打扰她,也不想起,于是随意看看消息,星君又不甘落寞地叫他们都出来聚一聚。这可是过年啊,过年!那家伙叫嚷着。
还没睡的低树缺乏兴致:你自己和分意识过就够热闹了。
有常总是捧场的,说他都可以,反正有空。
星君:我知道你醒了鸢白,这次不准用要陪对象的借口拒绝,不行你把她带过来。
鸢白犹豫了,鉴于这群友人不是那么堪入目,他不是很想带人去见。
灼君:可以啊,来我家。
星君:???
他怀疑自己意识被入侵了,随后发现不是自己眼花,激情打字十行,总结为三个字:这、是、谁?
低树震惊地没说话。有常则很简短:恭喜,你出来了?如少呢?
灼君状似不经意地打字:哦,她没事,我们半年前出关的,现在我和她住一起。
群里一时死寂。灼君似乎完全不觉气氛诡异:你们选个日子直接来吧,地址发了。
星君、有常、低树三人同时:半年前??
鸢白默默跟了六个点。
有常已经被打击得不说话了,可见事件的严重性。低树更是短短数秒内构思好了一些效果邪恶的咒文,打算等个影响不到如少的时候投放。灼君等着这群家伙问她是怎么和如少在一起的,然而只等到了星君发出的无数难以翻译的符号,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字字泣血——
你怎么可以旷工半年!!!
......
呃。灼君赶紧打字,我可以解释。
星君:你不能!!
灼君:是这样的,如少出了点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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