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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唤淮南
在浅青色的溪水边上,响起了丧礼结束的漫长息声。
芬香曼丽的芷草丛中,被霞雾稀释过的血水阵阵延流。
压黑的天和地,迷路的男人握着酒瓶颤颤巍巍一饮而尽。
天和地。天和地在哪里?他问道。
梦畔,
如果怀着慈悲入睡,佛陀会超度短暂的黑暗过去,带来人们辉煌的圣明未来。
不过人是不能舍弃自己的前度的。亡了的魂附在他耳边唱着,
一个前度空白的人,就是一只怪物。
一个没有羁绊的怪物。
一个无所顾及的怪物会做出什么,
我们就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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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淮羡昆。”
在这间黑漆漆的房间里面,他不眠不休的坐了四天。
“有人举报你和日本人勾结,是否属实?”
他缓慢的转动着血红的眼珠,渴水的痛苦如同蛊虫作祟似的小片小片的在身体里滚烫,结块的额发,硬生生的黏在额头上面,不过他早就感觉不到了。
“是否属实?”对面的人再次问道。
怎么办?要狡辩吗?他混沌的脑还在思考,身体却已经像是睡着了。
匍匐在死的边界,他脑子里记起了那天在厅里,颐伶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说,哥,我们不要再替日本人做事好不好?
他记起他的妹妹,他记起了她那时纯洁的脸上若笑若苦的复杂神情。在经历了生命的起起伏伏之后,她依然葆有那样的清纯与甜蜜,也许她生来如此。
她要他回头,她那样殷切的要他回头,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人一旦错了,就不会再有赎罪的机会。那样舍弃了前度的怪物已经撕裂了正义和真相,破镜哪有重圆的道理。
他哼笑了一声,微弱的语调让他听起来像是在呻吟。
“淮羡昆,我再问你一次,你与日本人勾结,是否属实?”
赎罪实在太痛苦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再承受那样的折磨。
那就必须面向死亡了不是吗。可是,死吗?
淮羡昆没想到自己做了一辈子头脑精明的商人,千算万算,死到临头,竟然还在算计生死。
我应该死吗?我应该去死吗?
如果我没死,我是不是还能够逆风翻盘?
一个可悲的商人当如此。
不过这个世界多的是幸运的蠢蛋,偶尔需要会与怪物交易的精明傻子和了无生趣的偏执疯子做些润色。
全是色调或黑白的世界太嫌干燥。
生需要腔调,死难脱价值。
生值几两黄金,死又抵多少钞票?
实际就是,第一次死的人来不及计算,而一旦死过,就不会再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在他的走马灯开始转动的时候,他居然记起十七年前,在他父亲的大宅院里,他的父亲有过七房姨太太。
第四个,是一个像女巫的怪女人。
她不施脂粉,套着一件灰紫色的宽袍子在那座寂寞的空屋子里日复一日的吟唱,据说那是个淮南女人。
她的歌声很美,淮秋珉自从隔着屏风听过她的歌声以后,就对她迷的要紧,没几个月就将人娶进了家门。
那时漫天的红纸花争抢着旋飞下来,将那美丽的歌声托的高高的。她的面色娇媚如桃花,唇微微抿着,甜蜜而忧愁。
因此上喜忧总是参半。
司马迁在史记中叹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于是有一天,他听见那歌的声音掉在了地上。就像一种时代裂开的缝的阴影,就像瓷瓶子摔碎了,溅在地上,发出了脆当当的动静。
甜蜜的脸看久了,难续其饴。再美的曲子听多了,只嫌聒噪。
于是他就有了第五房,第六房,第七房。
也许他没能娶到第八房是因为他死了。
他看着那个女人,青白的嘴唇,枯槁的脸。瘦的已经不成形状的身体浮着那晃悠悠的歌声,如同放飞一只风筝,她拖着那声音一直跑啊跑啊,直到力气尽了,像只旱死的母马绷着最后一口呼吸穿过了沙地。
那天,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他,
进来吧大少爷,我唱歌给您听,她说。
她唱着曲儿,嘴角含着满足的笑意。
唱着唱着,他忽然注意到她身上的惊人变化。
她的那具枯槁的身体,在缝隙流进来的稀薄光线里融化了,然后重新聚成了柔软的躯壳。
那副身体变得丰腴有力,俩瓣唇殷红充沛,森白的齿缓缓的,坚决的唱着,
然后他听清楚她唱的,
雪唤淮南青子来,她唱道。
她问他,死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
她是一个舍弃了前度的女人,她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故乡和旧人,正像是现在的他一样。
一个人带着空洞的过去赴死,结果求死不能。
诞生在这个世上,人从来都一无所有,于是就开始拼命的寻找自己的前路。有一天站在死的边界,神说,
让我看看你的过去吧孩子,
可是他什么都没能看到,
举目四望,惟有落尽的淮南迟雪在啸声中呼唤着尚且幼稚的童年期望。
然后,生命流向了周而复始,
那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痴缠傻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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