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灵温明

　　蒙云将手中的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苏心暮接过信，看着上面的内容，信上落款是陆衙役，他在写信询问曾经遭窃的官员家中现状如何。苏心暮翻过一页，信的下面还有一张纸，似乎是一封写了一半的信，信上的字迹与陆衙役先前的信一模一样。

　　陆衙役勒索一名姓楚的京中兵武总管，信上说他已经知道楚总管弄丢了一枚拜官金印，如果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就要照信上的地址寄去黄金百两。

　　再看桌上散落的其他信件，也多半是这些内容，苏心暮数了数，丢失官印的案件竟然有十五起之多。

　　苏心暮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又是官印？”

　　永兴坊莫惜坠楼的那一刻在她脑海中历历在目。她临死之前，手里也是一枚印章。

　　“李府的伍符还没找回来，又丢了一枚金印。”

　　“看这封信的样子，是三年前寄出的。”苏心暮看着落款，转而又看向蒙云，“三年前京城有大规模丢官印的事吗？”

　　“我不记得。”蒙云摇摇头，“或许是那些被陆衙役勒索过的官员为了不让此事声张出去，都选择给他交钱封口。”

　　“怪不得陆衙役这么有钱。”苏心暮咬牙道，“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那些官员家中丢东西的？”

　　“恐怕是宛娘，宛娘每次出去都有人家出事，她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那些官员丢官印的事。”

　　“也就是说，丢官印的事一直在发生，只是现在才被我们发现？”苏心暮疑惑道，“可是为什么是官印？”

　　“这东西难道有人专门去偷吗？除了官府的人，谁还会需要官印？”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是怎么登上通明舫的吗？”

　　蒙云忽然问了苏心暮一句。

　　“因为陆启轩在御史台院里勾走了别人的魂魄。”

　　苏心暮目不转睛地盯着蒙云。

　　“陆启轩本身就是离魂者，他冒着让东园暴露的危险也要让我们知道曾经发生的事，就说明这件事本身就比离魂重要得多，或者说……”

　　蒙云思忖一会儿，开口道：“他的本意就是想暴露东园。”

　　“可是陆启轩说过，他是为了报仇来的，他要复仇的对象又是谁呢？难不成是东园？”

　　“还是说就是他爹呢？”

　　“哦不对，如果真是他爹，他完全有能力直接杀了他，为什么非要等我们来了再找我们报仇？”

　　“我们还不清楚东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陆启轩在暗我们在明，他对我们的情况应该很了解，知道我们能帮他做什么，他报仇的对象应该正是东园。”

　　蒙云将视线转回苏心暮身上。

　　“或许这里的记忆还没结束。”

　　话音未落，前厅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老爷！夫人她跑出去了！”

　　蒙云与苏心暮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冲了出去。

　　绕回前厅，这里的景象已然发生了变化。

　　方才的大堂、陆衙役和陆启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郊野岭，下着濛濛细雨，前方的道路难以看清。

　　“这是什么地方？”

　　苏心暮打了个哆嗦，仿佛能感觉到那阴冷的水雾在朝自己飘来。

　　“好像是城外的乱葬岗。”

　　蒙云仔细辨认着眼前的景色，他平日里甚少出城，对郊外的环境并不熟悉。

　　“这儿……”

　　苏心暮刚想说话，视角一转看见泥泞的路口处隐约有两个人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混进雨丝中，难以听清。

　　“娘！你在哪儿？”

　　远处的山岗上传来了陆启轩的声音，透过雨雾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心暮朝前跑了几步，才看清路口和另一个人私语的人正是陆衙役。

　　此时苏心暮才发现，无论她多努力地朝他们的方向跑去，都难以靠近他们，脚下仿佛踩了一条浮舟一般。

　　透过雨幕，几段隐晦的话语飘了过来。

　　“在人发现之前……想办法……把她治死……”

　　“你们的人没来……刚才是谁……”

　　谁？陆衙役要治死谁？

　　苏心暮的心脏狂跳起来，来不及叫蒙云，她下意识朝山岗的方向跑去。

　　“苏心暮！”

　　蒙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绕过一个土丘，苏心暮这次看到了切切实实站在眼前的人，正是陆启轩。

　　他还穿着那一身墨绿色的衣服，此时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黑色的头发紧贴在他的脸颊上，唯有那双墨色的眼瞳仍在熠熠闪光。

　　“陆启轩！”

　　陆启轩的动作停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苏心暮。

　　“你是谁？”

　　“让她快跑！她有生命危险！”

　　苏心暮下意识喊出了这句话。然而她一下子愣住了，她在说她，她是谁？

　　难道自己的记忆也混乱了吗？

　　可是陆启轩却像顿悟一般，冲她点了点头，转身朝一个方向跑去。

　　苏心暮来不及反应，急忙跟随他而去。跑了几步之后，逐渐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茅草小屋，陆启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那里奔去。

　　“娘！”

　　是陆启轩的娘？宛娘？

　　是宛娘有危险？！

　　“等等！陆启轩，你别出声！”

　　苏心暮急忙喊他回来。这里是幻境，但是苏心暮已经大约明白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了，如果没猜错，陆启轩的娘应该是在这里殒命的，而不是陆衙役所说的，得了疯病之后坠树。

　　可是陆启轩毫不知情，他径直朝茅草屋奔去，苏心暮紧随其后。就在二人即将推开茅草屋的门的时候，一道寒光破门而出，随即便是一阵破碎声。

　　苏心暮急忙向前扑去，抓住陆启轩朝一个方向躲去，二人倒地。

　　苏心暮站起身，回头看去，却发现破门而出的是一柄寒光凛冽的断刃，刃侧染血，刺入土地之后，刃上的血迹转瞬间就被雨水冲走，刀刃仍然闪着冷光。

　　苏心暮一愣，陆启轩已然冲入茅草屋，片刻之后，屋内传出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苏心暮冲进去一看，陆启轩伏在地上痛哭不已，而在他的面前，躺着已无一丝生气的宛娘。

　　她侧卧在地，脖颈上鲜血汩汩而出，一道刀刃的痕迹刺入眼帘。

　　她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但她双目圆睁，她已经死了。

　　“娘！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陆启轩哭着撕下衣服下摆，做成布条企图捂住宛娘的伤口，但是苏心暮看得出，她已经没救了。

　　苏心暮垂下头，却突然看见宛娘伸出的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已然被血迹染红。

　　苏心暮上前一看，她愣住了。

　　正是那件绣牡丹。

　　只是她和蒙云犯了一个错，那牡丹上血红色的图案并不是丝线，而是真正的血迹。

　　事已至此，苏心暮终于明白了陆衙役要的是什么，根本就不是什么双面绣下隐藏的信息，而是这幅刺绣本身，只要看到它，就会明白围绕着这幅刺绣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心暮抬起头，一个身影在茅草屋的窗外一闪。

　　“谁！”

　　苏心暮断喝一声冲出门外，那人却并不躲避，沉默地立在雨中，而此人在此地现身，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

　　林异。

　　苏心暮愣住了，林异站在她的面前，神色如常，波澜不惊。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仿佛浸在血水中一样，闪烁着血腥的颜色。

　　他一身黑衣，手中提着的正是他那副不寻常的武器，一对火铐。

　　林异看了看手中的牡丹，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衣内。

　　林异直视着苏心暮，却是透过她在看屋内的陆启轩。

　　屋内的陆启轩仍然伏地不起，他已经接受了宛娘死去的事实。

　　苏心暮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想转身，可是做不到。

　　“你要离开这里。”

　　林异走进屋内，对陆启轩说，神色冷漠，声音沙哑。

　　“你是谁？”

　　陆启轩回过头，黑暗中的他看不清来人。

　　林异走过他的身边，弯腰从宛娘手中取走了刺绣。

　　“你要做什么？那是我娘的东西！”

　　陆启轩挣扎着起身，想从他手中夺回刺绣。林异并不闪躲，轻轻一侧身，陆启轩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留着它，你还有报仇的机会，离开这里，你才能活下去。”

　　林异话毕，将刺绣收起，只留陆启轩愣愣地注视着他。

　　“是你杀了我娘？”

　　林异不答，窗外此时炸开一声惊雷，雪白的闪光照亮他的表情，他的神情有如地狱里爬出的煞神，冰冷瘆人。

　　“是你杀了我娘！”

　　陆启轩猛地从地上爬起，朝林异冲了过去。

　　苏心暮此时发现陆启轩竟然是会武功的，他动作飞快，一掌朝林异的颈侧砍去。林异顺势而动，抬手擒住了陆启轩的胳膊，随即轻轻一折，便将陆启轩摔在地上。

　　林异慢慢走到他的身侧，蹲了下来。

　　“你的父亲已经找了杀手要了结你娘的性命，信不信由你，若是被那些杀手发现你在此地，你觉得，你会不会落得和你娘一样的下场？”

　　“这不可能，我爹不会杀我娘的。”

　　陆启轩双目圆睁，看着林异的眼神空洞无神。

　　林异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我、我要怎么做……”

　　陆启轩看着他，两行清泪轻轻落下。

　　林异扶他起来，只说了一句话。

　　“跟我走。”

　　苏心暮此时才终于如梦初醒，她奔入屋内，想拦住两人，可这里是幻境，她伸出手，刚刚碰到林异的身体，二人的身影有如水墨画一般，无声地晕染开来，最后消失了。

　　苏心暮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林异。东园。

　　苏心暮蹲下，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她忽然觉得无比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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