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场地租赁登记册

　　在收到夜枭的传音时，夜宸正在神界的办事处等签字盖章呢。
　　前几日他的洞府不知为何突然走水了，他去提交房屋修缮的申请，办事处的神官又是让他填一堆申请表，又是让他等待审核。好不容易拿到回执了，他去户尉神那请他派工匠来修洞府，结果每次去，户尉殿都说主神外出办公了。如果夜宸非得当天修缮房屋，就要去再填一个加急申请表，再等待审核，再等待回执批复下来。
　　虽然一群神官看上去都不想老实办事，可但凡夜宸这流程很久不推进了，就会有神官过来催他。
　　夜枭听着这些流程就头疼，他打断了夜宸的絮叨，脑子一转给他支了个招：“你现在就搁办事处原地躺倒，再吐个一升血，等他们把你送回去休息，你就假装闭关疗伤，然后赶紧下凡来。”
　　“我受伤的理由是什么？”
　　夜枭不耐烦地说：“没有理由，你都‘难受得说不出话了’，谁过来问话，你就喷他一脸血。”

　　和夜宸传音完，夜枭转身就和小陆吐槽：“要不怎么说规矩就是用来规矩守规矩的人的呢。”
　　小陆没搭理他，只是继续在镜州城内四处暗中查访。在凡间的这些日子，他们查看了岐国境内不少城池，陆陆续续对岐国展开军备竞赛的方式有了了解。

　　元熹四年，景明宫颁布诏书，命岐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全都不许再供奉神仙，所有的道观庙宇全都奉召开始拆除，只有少数佛寺得以保留。
　　小陆不知道这是钟秉宁还是游章骅的主意，但她在心里认可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毕竟神、仙两族维持运转的一大根本，就是靠凡人源源不断的供奉。斟鄩是四海八荒中一块不小的大陆，这么突如其来地中断了祭拜供奉，等于斩断了上天庭一条不小的输血动脉，神界或许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但不出半年，仙界必定坐不住。
　　到时不管仙界是出面调和神界与人界的关系，还是直接暗中派小仙下凡相助，都相当于在岐国这边的天平内放上一些筹码。

　　“出发点不错，”小陆神官在内心肯定了一下，同时她将镜州目前的处境看在眼里，又忍不住感慨，“但确实创死不少人啊......”
　　此刻的镜州城内和她这些天走过的所有城池一样，都在经受着天降诅咒和百鬼侵扰。有时晴空万里的天会风云骤变，接着连续十几天暴雨不止，而南边的诸州却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群鱼在干涸的河道内挣扎，最终被烈日曝晒成鱼干。到了晚上，城内道路上空无一人，群鬼肆无忌惮地游荡在凡间。
　　不少百姓收拾家当开始往京城方向涌去，还有一些投入了讨伐天神的军营中。
　　小陆和夜枭混在前往京城的难民中，出镜州城时，她居然还随手捡了个被人遗弃的女婴。
　　小陆捧着婴孩和夜枭解释道：“我找一下当妈的感觉。”

　　不出他们所料，京城内百姓对诏令的适应程度要高很多，神罚并没有过多作用在京城内。
　　“到底是人皇盘踞的地方哈~”夜枭勾起嘴角玩味地调侃道。
　　小陆不接话，但她清楚夜枭在讽刺什么。
　　岐国毕竟是皇权至上的中央集权制国家，京城就像凡间的天庭，源源不断地吸食地方各州缴纳的赋税，因此会比地方受到更浅的伤害。不过，此处短暂宁静的前提是，岐国和上天庭没有正式开战。
　　夜枭唤来了逸行，让她乔装成凡人在京城照顾一下女婴，然后便同小陆一道进宫了。

　　在小陆见到钟秉宁的那一刻，她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直接“啊？”了出来。
　　眼前的女人比她在记忆中看到的还要消瘦，此刻钟秉宁正在午睡，脱簪去饰后的她穿着素净的亵衣躺在床上，体态安详却面容枯槁，让小陆忍不住伸手去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你的记忆之眼是数字摄像机吗？还能把人拉胖的？”反正是本着找钟秉宁谈谈的初衷来的，小陆也不怕吵醒她，直接对着身旁的夜枭开口吐槽道。
　　候在耳室外的侍女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赶紧快步走进来查探，与此同时，钟秉宁醒来后看到床边伫立着两个陌生人，也惊惶失措地呵斥道：“你们是何人？怎敢擅闯皇后寝殿！”

　　夜枭挥挥手就放倒了栖凤殿内所有的内侍，小陆则从床榻边的衣架上取下外袍递给钟秉宁。
　　“盟友。”她见钟秉宁谨慎地盯着自己，不去接外袍，便随手将衣服放在被子上，指着中室对钟秉宁说，“我在殿内等你。”
　　夜枭不用小陆吩咐，就自觉地退到殿外把守望风。
　　不一会儿，钟秉宁穿戴整齐地走出来，她用母豹端详猎物的方式警觉地打量着小陆。她手上此刻握着柄短刃，但她适才看到夜枭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晕了进来的侍女，她料想眼前的人必定不是凡人，这柄短刃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摆设。

　　小陆开门见山地介绍自己：“我是忘川的小陆神官，曾经的神族六公主。”
　　钟秉宁呼吸一滞，攥着刃柄的手瞬间收得更紧了，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她没有反应太久，立刻明白“神族六公主”这五个字背后代表的含义。
　　神族六公主，牺牲自己孩子救民于洪水的六公主，要求斟鄩每代人皇回报天恩的六公主，间接夺走自己孩子性命的六公主！
　　她四肢的血液迅速涌向心脏，涌向被愤怒侵占的大脑，几乎是下意识的，钟秉宁把自己与神之间力量的悬殊抛在脑后，她遵从母性的本能，没有一丝犹豫地举起短刃就向小陆刺去。

　　小陆将右手背在身后，只用左手手腕阻挡钟秉宁握刃的小臂，试图卸下她的武器。
　　同时她飞快地解释道：“和斟鄩签订契约的是上天庭，不是我，我当时已经离开神界。”，她反手握住钟秉宁纤细的手腕，将她往一侧送去，“我们是来帮斟鄩撕毁契约的。”
　　被小陆甩到一旁的钟秉宁堪堪稳住身形，就转身继续反扑过来：“你就这样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你敢说你不知道天庭的所作所为？”
　　小陆被她问住了，阻挡钟秉宁的手一瞬间有些泄了力，钟秉宁见小陆不回话，于是飞快地又质问道：“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个契约？”

　　小陆心底涌起一阵不耐烦来，她不想再和钟秉宁纠缠，于是一掌打到钟秉宁的肩膀上，逼得她踉跄着连连后退。
　　她停下来后才开始努力回忆，作为六公主的她，当年到底对这个所谓的“回报”是什么态度。
　　可尽管她想了又想，却始终只能想出一种心境：无所谓。
　　她不喜欢孩子，她甚至连神兽灵宠都不养，作为一个很难与他者建立情感联结的上神，她对于身边亲近之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聪明且强大。因此她不可能受的了孩子，她当年与其说是救了斟鄩，不如说是借此机会甩掉了一个累赘。
　　她根本不在乎孩子，因此也根本无所谓上天庭后来向斟鄩索要回报，她就从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过。
　　可她该怎么向钟秉宁解释？

　　钟秉宁逼问的话与她手中的刀刃同时刺向了小陆的心口：“你自己不要孩子，凭什么剥夺别的女人作为母亲的权力？”

　　刃尖抵上小陆皮肤的一刹那，夜枭和夜宸同时出现在殿内。
　　收了法力的夜枭一个手刀劈向钟秉宁执刃的手腕，然后立刻弯腰接住了掉落半空的短刃，转身朝殿柱上掷去，刃身没入木头内，只剩刃柄留在外面，而小陆被夜宸的法术带着退至一丈外。
　　“抱歉，未经允许就闯进来了。”夜宸颔首道歉完，才抬眸看到小陆的表情，她凝望钟秉宁的眼神似乎是悲伤的，但是同时她又眉头紧锁。
　　“你们神仙就这么傲慢吗？明明是自己的不作为纵容了倾轧，如今被压迫的凡人要反抗，倒要反过来说是帮我们？”钟秉宁尽管被夜枭禁锢在怀里，却依然伸长了脖子，红着脸对小陆骂道，“你们神仙就这么高贵吗？你孩子的命是命，凡人婴童的命不是命？”

　　小陆听着钟秉宁声嘶力竭地诉说着丧子之痛，慢慢走近她，夜枭鲜少见她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瞧了瞧小陆。
　　“我理解，我理解……”小陆用耳语一般轻柔的声音安慰钟秉宁，接着不等钟秉宁开口，她抬手就朝钟秉宁后脖颈上猛地一击，将她打晕在了夜枭怀里。
　　小陆从衣袖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里面仅有的一颗上好仙丹，塞进钟秉宁嘴里。
　　在丹药的催动下，钟秉宁的外表逐渐恢复成以前容光焕发的状态，夜宸上前替她把了把脉，对小陆点点头说：“强劲有力。”

　　夜枭将钟秉宁抱回榻上，转身瞧见小陆和夜宸站在门口对谈，于是便留在耳室，没有去打扰他们。

　　“我这次看了回忆才发现，当年我用那孩子救斟鄩，居然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你的想法。”小陆想了想问夜宸，“你难过吗？你能懂钟秉宁的心情吗？”
　　夜宸摇摇头道：“你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刻就表现出了厌烦，救了斟鄩后你看上去简直是如释重负，你既然做出了选择，我自是欣然接受了。”
　　可听到这个回答的小陆依然拧紧了眉心，最后她甚至将脸埋在掌心，闭上眼睛很久没有说话。
　　就在夜宸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安慰她的话时，小陆终于抬起头，盯着夜宸疑惑地说：“好奇怪，钟秉宁都哭得这么伤心了，我怎么一点也不难过？”

　　另一边，夜枭在耳室关闭通感，足足待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他盘算着小陆和夜宸也该聊完了，这才出殿寻他们。
　　“怎么就你一个？她呢？”
　　夜宸指指蹀躞上的空刀鞘说：“带着御月上天去了。”

　　“什么？！”
　　夜枭脑子里迅速闪过小陆提刀杀进灵霄宝殿的画面，可问题是她现在没有神力，如何能敌得过上天庭的神仙？
　　想到这，夜枭的魔印瞬间就烧断了抹额，他身体一轻就要化形离开，夜宸赶紧揪住他的衣袍。
　　“等等，”他对夜枭指了指天空，“她马上就会出现。”
　　看夜宸的表情这么气定神闲，夜枭也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眯了眯眼睛，定睛向空中瞧去。

　　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夜宸反复细品着小陆刚才的话。
　　她说：“我前段时间见了个故友，这些天又接受了我曾经做过母亲的往事，我在想，我当年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是因为怀孩子会身材变形、会留妊娠纹？还是因为生孩子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这些似乎不重要，神仙分娩和凡人不同，更不用说以我当年的法力，根本不用承受分娩之痛。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无法接受怀胎时身体的机动性降低了，那段时间是我比平时更弱的时候，这种弱让我烦躁。正巧那时我们刚带着望月楼脱离上天庭，我当即预料到，有了孩子，我无法全神贯注地投入事业，于是我更抵触了。”
　　夜宸望着那高不可攀的苍穹，心里对小陆最后的那个问题作出了回答——“诚实地剖析自己，我当年到底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敢要孩子？”
　　“不能要，不敢要。”夜宸这样想。

　　没过多久，一粒黑点儿从高空缓缓坠落，但只要不是肉眼凡胎，就能看清那是正在感受自由落体刺激的小陆神官。
　　就在她离地面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向万米高空处的横刀喊了声：“御月！”
　　当她的裙摆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正好赶到的御月托住了小陆的身体，带着她缓缓升起。一直屏住呼吸的小陆这才松了口气，她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意，肾上腺素飙升的快乐刺激着她，于是她想让御月比上一次再升高一点。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夜枭收回了魔识，对夜宸做了个佩服的动作：“她要干嘛你就随她去了？她已经不是神了，就这样再跳两次，忘川就该换管理员了。”
　　小陆坐着御月升到更远的高度，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底下巴掌大的岐国。
　　不远处的云层里，躲着偷偷往岐国布雨施雷的神官，再往远处看，还能看到卯日仙君的公鸡。
　　一个正在往岐国倒蝗虫的神官从小陆面前经过，打了个哈欠问：“你是哪个殿的？”
　　小陆没理他。她挺满意现在这个高度的，于是她坐在刀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仰面朝天，向后坠去。
　　适才还和小陆搭话的神官被她这一举动吓得魂都回来了，加班工作的疲劳瞬间一扫而空，他趴在云里往下仔细辨认，嘴里喃喃自语道：“刚刚那是鬼吗？”

　　可这一次，还没等她靠近岐国的土地，就被夜枭一把捞住坐在了燎原赤雀枪上。
　　“找刺激可以去蹦极、跳伞。”夜枭将御月抛给了随他而来的夜宸。
　　小陆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厌烦地说：“不够。”
　　夜枭问：“什么不够？”
　　小陆看着脚下的景明宫，回答道：“高度不够。”
　　“你已经飞得够高了。”夜枭用掌心贴住小陆的腰，注入法力，将她腰部已经扯裂的筋重新接上。
　　感受到原本神骨生长的位置如今空无一物时，夜枭的眼神黯了黯。

　　钻心的疼痛让小陆失声大笑起来。
　　“夜枭，要不说你是个男的呢……”小陆疼得满头冷汗，却依然忍不住想笑，“说话就是不中听哈。”
　　夜枭收回抚在她腰间的手，掐了个兰花指，做了个别头发的动作说：“哎哟，哪里‘男’了～”
　　倒吸了几口凉气，她才适应了筋肉重新连接带来的剧烈疼痛，她问：“钟秉宁醒了吗？”
　　夜宸凝神朝景明宫探去，然后回答：“还没。”
　　小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刚才没发挥好，现在重来一次。走，下去把钟秉宁喊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