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

　　顾美心换成于泓峥学校高兴还来不及，这几年逐月在影视领域的投资越来越多，能和于泓峥谈到合作，比在送演员去画心有利可图得多。
　　于泓峥主要看一看戏剧表演单元的作品，他自认为够不上顾美心评审的身份，顶多算个观剧嘉宾。于泓峥让助理提前和学校打招呼，不要太声张，专注比赛本身就行。
　　结果当天校长和表演学院的院长亲自迎接于泓峥，表演学院院长孙覃甚至为于泓峥开车门，连司机的活都一并干了。
　　孙覃安排了一个表演学院的男学生跟在于泓峥一行人身后，他有些紧张地向于泓峥做了自我介绍，但于泓峥转眼就忘了他叫什么名字。那人面容姣好，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就这么笑着在于泓峥面前混脸熟。
　　孙覃先带于泓峥参观学院的陈列室，里面展示了学院学生获得的无数奖项，跟在于泓峥身后的学生选择恰当的时机为于泓峥介绍各个奖项的由来，孙覃时不时补充几句。
　　陈列室墙壁上挂满巨幅的著名影视或戏剧海报，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学院的学生。A市戏剧学院已有近百年历史，年代最久远的海报可以追溯到上世纪。
　　沿着陈列室的布局走向，那个学生由远及近地向于泓峥解说墙上的海报，哪部作品是哪一年诞生并取得了怎样的好成绩。
　　来到近几年的海报下，于泓峥好像看到几个逐月这几年投过的电影，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白浪》，方漓山的脸赫然出现在海报的右下角。
　　“于先生请看这一幅海报，《白浪》去年取得了很好的票房成绩，虽然男一号并不出自我们学校，但男二号方漓山是我们学院的学长。”
　　“哦？”于泓峥发出今天第一声疑问，潜台词是：我有兴趣，你继续说。
　　这一声“哦”给了男生鼓励，他笑着继续说：“方漓山学长现在是演艺圈的新生力量，也就大我们几届，哦，他还和我们学院的方青柏老师是父子关系呢……”
　　孙覃眉头一皱，说那么多干什么，他给那名男生使眼色，让他适可而止，男生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方青柏老师……”于泓峥目光往一众人身上一扫，问孙覃话，“今天在吗？”
　　“哦，他现在不在场，但今天人肯定在学校里，”孙覃立马答，“于总要是想见见方老师，待会吃饭的时候我们可以详谈。”
　　闻言，于泓峥身边的吴秘书往孙覃身上瞟了眼，来之前可没说于泓峥要和孙覃吃饭，孙覃这是提前帮他们安排好了？吴秘书等候于泓峥回应，晚上于泓峥是没有饭局的，他事先说过不想待太久，吴秘书也打好招呼了，谁想到这位会来事的院长当面来这么一出。
　　于泓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孙覃心中有些忐忑，又实在不想放过这次机会，那就当于泓峥答应了吧。
　　孙覃他们介绍了学院的辉煌成就之后还想带于泓峥去排练室看看学生的日常风采，于泓峥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吴秘书催促孙覃赶紧切入正题。
　　进入决赛的表演作品共有五部，其中一部由孙覃指导，是夺冠热门，男主角正是在陈列室担任解说的那名男学生。还有一部作品也是夺冠热门，于泓峥在指导老师那一栏上看到了方青柏的名字。
　　于泓峥确实不懂表演，更何况是戏剧表演。以他一个非影视专业的商人的角度来看，这两者，一部偏艺术，一部偏商业。从现场其他观众的反应来看，内行也许更喜欢方青柏指导的作品，市场也许更爱孙覃指导的作品。
　　演员的表演都没有出现大的失误，在于泓峥眼里都一样，只不过方青柏带的学生演得貌似更细致些。
　　校方问于泓峥的意见，于泓峥如实说了自己的感受，不偏袒任何一方。最终由各位专业老师和观众投出本次戏剧大赛表演单元的冠军是孙覃指导的作品。这个结果似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最后的环节是大合照，所有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来到舞台中央，校领导请于泓峥站在中间，两侧是学校的老师，于泓峥在人群中看到了方青柏。
　　方青柏从幕后走到台前，脸色是很明显的不好看，都不愿意藏。这场比赛就是叫他和他的学生们来陪跑的，心中愤然不平，但无处发泄。
　　于泓峥还是第一次见方青柏，方漓山眉眼处与方青柏有些相像，年轻时该是很俊朗的，不过方青柏总是皱着眉，把这点优势藏了起来。
　　拍完大合照，孙覃赶紧对于泓峥说：“于总，我们定好了包间，正好是饭点，一起吃个饭吧。”
　　吴秘书察言观色后，刚想出言拒绝，孙覃在他开口前对正要离去的方青柏的方向大声说：“在场的老师都来，一起庆祝一下。”
　　方青柏转头，不给孙覃眼色，看了眼于泓峥，他不认识，只听说他是投资方的大老板，学校正上赶着巴结人家。方青柏心中冷哼一声，这种事情怎么轮得到他加入？也不怕把事搞黄了。
　　孙覃没给方青柏拒绝的机会，对于泓峥说：“我们院不止学生优秀，老师也个个是人中龙凤，于总要是对表演这方面感兴趣，我们饭桌上交流交流，随意探讨一下。”
　　于泓峥心中反感孙覃自作主张，但他默了两秒，点头：“带路。”
　　孙覃大喜，让学生为于泓峥引路，一边落后两步走到方青柏跟前提醒他：“老方你也去。”
　　“我不去。”方青柏甩袖要走，他就不爱上这种饭桌。
　　“你就是这点假清高最不值钱，死犟一辈子不如跟你儿子学聪明点。”孙覃在于泓峥面前装孙子装累了，难听的话也憋不住往外说。
　　这句话无疑刺伤方青柏，他勃然大怒，指着孙覃道：“你他妈再提我儿子我现在就揍你。”
　　现场还有些人没走，动静闹大了不好看，孙覃看方青柏真有可能做出冲动的事，便说：“是于总不介意院里的老师一起去，他都知道在场的都有谁，现在少个人都不行。”
　　方青柏不为所动，孙覃想了想，又说：“哦对了，他还是方漓山成名作的最大投资人，你不想去看看？”
　　方青柏不说话了。
　　孙覃他们订的饭店很是高档，离学校不远，饭店经理都认识校领导。包间也是最气派的一间，屏风隔着门，十余人坐在一张圆桌上吃饭。
　　孙覃常年在饭局上混，细节上的处理让人挑不出毛病，等人都坐下，还没一会，菜按着顺序一下就上齐了。
　　席间，校领导坐在于泓峥身边笑着说现在影视行业如何如何，于泓峥不太开口说话，就神色淡淡地听。这让他们暗中冒汗，本就是他们花心思做的饭局，要是冷场了更加尴尬，于是他们卖力地表演，或笑或叹，都十分用力。
　　方青柏远离高谈阔论的中心，和他们隔着几个座位的距离，看这些领导满头大汗的样子，还是表演系的，方青柏习惯性地在心里嗤之以鼻。而后他又想到孙覃的话，方漓山也许也参加过这样的饭局，方青柏把那些满是汗的脸与方漓山的脸重合，他摇了摇头，他不敢去想。
　　有没有可能方漓山本可以不那么累呢？都是因为他……
　　以前遇见这样的饭局，方青柏暗自将自己与他们割席，维持一个自以为高洁的形象，一言不发金口不开，专心品茶吃饭，就等一顿饭消磨掉，于是逐渐没人找他吃饭了。
　　而今天这顿饭方青柏吃得不是滋味。
　　饭桌上，孙覃努力寻找有意思的话题，聊起一个学生的近况，说那名学生去年刚毕业接了部戏，在里面演歌手，导演说她唱得比演得好，结果今年她就跑去学声乐了。
　　其他老师哈哈大笑，他们都知道那学生，是个著名的吊车尾，附和道很多人其实吃不了演员这碗饭，那个学生发现得算早的，回头是岸。
　　顺着这个话题，他们说到今年大火的学生，孙覃起个话头，对正在若有所思的方青柏说：“方老师，漓山最近在忙什么啊？”
　　于泓峥抬眼往方青柏的方向看了眼。
　　上次方漓山回家，方青柏发了一通火，说出“不用再回来了”的气话，就再也没有和方漓山联系过。连翠也和他冷战了几天，后来还是从她那里得知方漓山去了很偏远的地方拍戏，短时间不会回来。
　　方青柏神色并无异常：“我哪里知道，有阵子没和他联系了。”
　　孙覃联想到方漓山之前出的事，根据方青柏这性子，父子俩不可能没事，他装作调侃实则话里有话：“亲儿子还不舍得联系？别是吵架了吧。”
　　桌上众人望向方青柏，于泓峥目光闪动了一瞬，方青柏在心里骂了声孙覃，说：“我和他能吵什么架，都忙。”
　　其中有位校领导是影视协会的人，知道一些影视圈内部消息：“漓山最近去西北拍戏了吧，听说他接了老陈的戏，就那个年代大戏《朝天》。”
　　“陈导那部电视剧啊？”另一位老师有些惊讶，“我看过本子，又长又厚重，关键那边条件还不好，陈导还和我吐槽过找不到演员，合适的人都拒了他，漓山这次是上赶着去吃苦的。”
　　“西北哪里？”于泓峥突然问出一句。
　　全场俱是一愣，那位老师率先反应过来于泓峥是在问她，于是赶紧答了一个地名。
　　于泓峥垂眸思索，在脑海中把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标记，与A市连成一条直线，这条直线穿过河流越过山脉。
　　好远。
　　众人见于泓峥兀自思索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等待于泓峥接下来的话，但于泓峥接下来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有人开口打破僵住的场面：“现在肯吃苦年轻演员不多了。”
　　“是啊，陈导还蛮看好漓山的。”
　　不知怎么又变成了方漓山的夸奖大会，坐在方青柏身边的老师说：“是方老师教得好哇，子承父业。”
　　方青柏压了压嘴角，喝了口茶，和平时一样，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和我没关系，他今天的一切是他自己凭本事挣的。”
　　“诶～”众人笑起来，笑这老家伙明明很自豪还在这装。
　　饭吃到一半，刚才的热闹劲还没过去，于泓峥的电话响了。饭桌上的人很默契地同时噤声，于泓峥扫了眼来电人，是逐月的一个副总。
　　于泓峥拿起手机站起身，对他们在场的各位点点头：“接个电话，各位继续。”然后他走出包间，吴秘书紧随其后。
　　在场所有人目送于泓峥出去，方青柏旁边的老师小声嘀咕：“人还会回来么？早感觉他不耐烦了，这饭吃得真不自在。”
　　包间里的人三三两两说着话，方青柏拿筷子的手一顿，他缓缓放下筷子，呆坐了一分钟，站起来不知跟谁说：“我去洗个手。”没人注意到他走出包间。
　　那副总找于泓峥是为了一件急事，却不是大事，于泓峥几句话解决就挂了电话。包间外的小厅很安静，隔音极好，每个包间渗不出一点声音到外面。
　　离开嘈杂的地方获得短暂的清净后于泓峥便不想回去了，吴秘书很贴心地过来和他说：“于总，我叫了司机，再过五分钟就到楼下。”
　　“嗯。”
　　“于总。”一个令于泓峥意想不到的声音在他身后出现。
　　以前于泓峥中途借口离开饭局也有人追出来，那些人多是目的没达到想要再争取的，可他从没想过方青柏也会出现在这里。
　　“方老师，”于泓峥的语调微微上扬，他确实意外，“有事？”
　　方青柏今天也就喝了两口酒，却上头了。刚才在饭桌上想到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他的学生，那些争吵、遗憾就像画片一样飞速闪过，方青柏脑子一热就追出来了。
　　方青柏问于泓峥：“今天获胜组的学生是不是都有机会进入画心？”方青柏听过画心的选拔，院里的老教授是顾美心的恩师，这个面子画心应该会给学校。既然于泓峥替顾美心来，他一定知道内情。
　　不过凭什么于泓峥要告诉他方青柏这些事，方青柏今天是豁出这张老脸了。
　　于泓峥一边揣摩方青柏的意图，一边如实相告：“这个不是我决定的。”
　　方青柏想努力放缓声音，可控制不了情绪，听起来更严肃郑重：“我这样说可能有些没道理，因为我不是商人，不懂那么多商业价值，在我眼里只有演员的能力。我指导的学生同样很优秀，我希望你们也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方青柏还记得很久以前，方漓山跟他说的话，如果实在珍惜自己的学生，那就去帮他们争取机会。方青柏现在做了，尽管这件事他非常不熟练。
　　方青柏感觉到于泓峥身体静止了一般，目光微微下垂倾听，可是好像眼里还装着其他人似的。
　　半晌，于泓峥说：“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顾总。”
　　“谢谢。”
　　吴秘书提醒于泓峥车已经到了，于泓峥对方青柏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待人离去，方青柏呼出一口气，原以为很难堪的事，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这个叫于泓峥的人和些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老总不一样，虽然他比方青柏高许多，但看人的目光是平视的。
　　想到于泓峥的回答，方青柏又松了口气：还好来的不是顾美心，要是换成这个跟方漓山闹过绯闻的顾总，方青柏铁定追不出来。
　　于泓峥坐上车之后，吴秘书在副驾驶汇报接下来的工作行程。明天有一场为期三天的大型行业峰会在D市召开，峰会结束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于泓峥暂时没有安排行程。
　　D市是北方的一座新兴城市，政府有意扶持D市及周边地区发展，近年来交通越来越便利，飞机可以直达。
　　最重要的是，D市就在西北。
　　“回程的机票还没有定，D市那边的主办方想留您多待一天。”吴秘书询问于泓峥的意思。
　　于泓峥背靠椅背，闭目不语。
　　吴秘书又在查票网站输入一处地名，分析之后，开口划破车内的安静：“D市到《朝天》拍摄地，需要乘坐三小时高铁，快的话当天可往返。”
　　于泓峥缓缓睁眼，夜色太浓掩盖他眼眸里流淌的情绪，他不知冲谁命令道：“开完会，立刻回A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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