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三秋

　　“沈辰，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玩物，你可以任意决定他们的生死？”这个问题荀江已经憋好久了，在他看来，哪怕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是历史上不曾存在的，他也会尊重每一条生命，把他们当成正常的人来看待，可是在沈辰眼里，他看不到这种尊重，沈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会考虑自己，永远不会顾及他人感受。
　　“沈辰，你就那么想当皇帝吗？哪怕要滥杀无辜，要踩着万人尸骨，也要登上九五之尊吗？”荀江进一步道。
　　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为什么所有人都为了名和利活着？得到了那些东西就一定会开心吗？
　　荀江想不明白。现实里的他生在富庶之家，他的父母是社会精英，他的日常生活有仆人伺候着，每天只需要按管家制定的计划表按部就班完成上面的任务，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到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些条条框框和繁文缛节，他可以一整天都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沉浸于自己喜欢的古籍之中。对他而言，这就已经很满足了。
　　沈辰本来想说“这不是你该问的”，刚要开口却是如鲠在喉，火辣辣的，逼得他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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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辰，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可以给我讲讲这个模型的原理吗？”
　　“我记得你不爱吃香菜，要不咱俩换换？”
　　曾经的过往如潮水般，刺痛着沈辰的心脏。
　　自从和现实里的荀江成为对家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的想法了。
　　哪怕是义正言辞的质问。
　　可是，自己真的是一个为了谋取权力就视人命为草芥，不惜栽赃嫁祸无辜者的卑鄙之徒吗？
　　第一次扪心自问，居然是被荀江挑起来的，真是可笑至极。
　　“你问我为什么要当皇帝？”沈辰冷笑，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杀气：“因为只有我当了皇帝才有资格改变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否则我只能死。”
　　“在你眼里，我和那些追名逐利、下流无耻的鼠辈恐怕是一种人吧。”沈辰眼底泛红，如同一只强忍怒意的北国苍狼，随时都有可能发出攻击。
　　“……”好像确实如此。
　　“那些固有的成见，那些狗屁不是的规矩，还有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可以存在！而我沈辰为天地所不容！多么有趣！”
　　有些话在心里闷久了早晚会出问题，倒不如一吐为快。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沈辰站在橱柜边，荀江坐在地上，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辰。算我求你。”荀江累了，沈辰爱怎么作怎么作他并不想管，他现在就想保下荀氏一族，至于别的，就凭他一己之力也难和沈辰作对。
　　“我手上拿的是太子当年的起居注①”荀江举起册子，上面赫然写着记注官荀翟的名字：“当初咱们的约定便是我替你拿到起居注，你放过荀家老小，现在起居注也拿到了，你是不是该遵守诺言放我回去！”
　　沈辰嗤笑。果然天真，知道了这么多事还可能回去？想都别想。
　　“昨天紫衣玄冥在府里抓到临安王沈弈的细作，”沈辰摩挲着他那白如玉脂的手背，慢条斯理道：“你当真以为从这里出去就能活？一个被免了官的庶民，你觉得沈玦会放过你们？”
　　荀江攥紧双拳，指甲嵌到肉里，剜得生疼。
　　“我不相信沈玦是弑父杀兄的昏君！他不会滥杀无辜。”
　　“荀大人别着急啊，”沈辰扬起下巴：“你手上不是还有一本起居注吗？那可是你父亲亲手写的。”
　　荀江回过神来，刚才光顾着和沈辰争执，居然忘记看太子的起居注了。德宗皇帝才驾崩不久，有心之人若是想伪造一本起居注不是什么难事，但太子薨逝已经过去七八年了，想要用七八年前产出的册子伪造当时人的笔迹，再仿造出陈旧的年代感，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记得我爹的字迹，”荀江板着脸，任务性地打开册子，不愿多说一句话。
　　同样，沈辰也悬着一颗心。
　　倘若那起居注证明不了沈玦杀害太子，他又该怎样面对荀江呢？杀了？还是关起来折磨一番？
　　“昭泽十年九月十八日，适逢天降灾异，太子洵耗重金设宴于东宫，五皇子玦劝之，无果。玦怒而去。未时，洵游于池畔，落水而卒。”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荀江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他瘫坐在地上，任由册子从他手中滑落，无声却又无比沉重地掉在地上。
　　没有伪造。没有涂改。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不对。太子明明落水后是半月才薨的！”荀江喃喃。“沈玦，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荀大人，你也别忘了，太子薨后未发讣告，不设灵堂，下葬之日天降大雨，街市冷清。”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仿佛宣判死亡的通知。
　　“谁又能说得准到底是病了半月还是停尸半月呢？”
　　昭泽十年的秋天，黑云压城，象征着储君尊贵地位的东宫碧瓦朱甍，耸立如常。大雨如注，禁卫军的铁蹄踏过地上的水洼，无数浑浊的泥点在雾气迷茫中溅起、升腾，最后碎成数瓣，归于尘土。
　　华丽的楼宇在人群喧嚣中轰然倒塌，细雨如针，不留情面地啃食着这象征权势和地位的红木棺椁，无论是生前的荣华还是曾经的阴谋，都在这不分昼夜的洗礼中荡然无存。
　　有些红木香气难以掩饰的东西，也只能在日月交替中逐渐冲淡。

　　注:①中国古代，起居注为皇帝特有，此处为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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