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

　　医院配备了护理人员，家里一直照顾赵慧芸的阿姨也赶了过来。由于赵慧芸的病情比较复杂，医生需要一点时间开会商讨，制定治疗方案。叶宁看这里暂时不需要太多人手，便劝梁顾不如先回家休息几个小时，恢复些体力，接下来再有什么情况也好应对。

　　家里的司机送他们回去，梁顾在车上就睡着了，他头靠着叶宁的肩膀，睡得悄无声息，叶宁侧头过去，能看到他泛青的眼圈。

　　叶宁把头转向车窗外，街边的高楼大厦在视线里纷纷后退，太阳穿过建筑的缝隙，缓缓向高处攀升，这个城市欣欣向荣的一天正开启。

　　叶宁心头越发沉重起来——他把梁顾的手机调成了静音，他希望那个消息能晚一点到来，可他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卓信成为翔翼第一大股东的新闻就会铺天盖地而来，拦也拦不不住。

　　明明这件事他为之努力了很久，可是此刻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站在梁顾的立场，为梁顾而心疼……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什么改变了他？

　　叶宁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他觉得无法控制的魔鬼正在心里破土而出，暗自生长，那让他觉得恐惧。他只能极力否认那魔鬼的存在——他不想成为一个背叛者，他不会允许自己背叛萧梓程的，绝对不会……

　　***

　　回到家，梁顾反而睡不着了，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在客厅里默默地坐了。

　　梁顾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叶宁嘱咐家里阿姨准备些餐点，回到客厅，看梁顾心神不宁的，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就拿了茶具想要泡点茶给他。

　　阿东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叶宁心里有一丝慌乱，他抱起双臂掩饰，却紧张到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臂弯，他知道，他所有的拖延，只能到此为止了。

　　阿东那边刚说了几句，梁顾在沙发上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对着电话怒吼：“你说什么？！”

　　阿东继续说着，梁顾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挂了电话，梁顾呆愣片刻，马上拨出一个号码。

　　对方并不肯接电话，再打过去，依然是不接。

　　梁顾脸色越发难看，难以抑制的愤怒让他的胸口急剧起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怎么了梁顾？”叶宁佯装不解，小心翼翼地问。

　　梁顾突然一声怒吼，疯了一样将客厅桌子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他扳倒了放满瓷器摆件的架子，落地灯，屏风，几颗高大的绿植也没能幸免……

　　叶宁站在一地狼藉中间，彻底吓傻了，直到梁顾踹翻了茶几，抡起了一旁的椅子，他才如梦初醒，飞身上去从背后抱住他，“梁顾！”

　　“放开！”梁顾用力甩开他，叶宁脚下不稳，重重地磕在一旁的柜子上。

　　椅子飞了出去，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子，一瞬间布满裂痕，碎片如飞瀑般落下……

　　“别这样，”叶宁顾不得危险，再次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吼道：“你会弄伤自己的，别这样！”

　　梁顾脑子里轰隆轰隆作响，肌肉绷得死紧，在叶宁怀中剧烈地喘息着——段嘉亿已经不再接他的电话了，他信任的朋友，终究是背叛了他，在他最艰难的当口。

　　可笑，多么可笑，当年因为救命之恩对他感激涕零，如今却转头就能痛下杀手。

　　因为这背后干脆利落的一刀，翔翼即将落入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这对本就危机四伏的翔翼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梁顾又一次感觉站在了悬崖边上，他仿佛能看到悬崖下的无底深渊，怪石嶙峋，荆棘丛生，猛兽在黑暗中眨着嗜血的眼睛……

　　老天真的要将自己赶尽杀绝吗？梁顾无力地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是万念俱灰。

　　叶宁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没想到亲眼目睹梁顾崩溃，比想象中还要难熬，担心梁顾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他收紧了手，拼命地安抚道：“梁顾，梁顾，你冷静点……梁顾……”

　　恍惚间，梁顾终于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唤他的名字，他凝神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他恍然反应过来，原来那声音一直没停过，一直在坚持。

　　梁顾脑子稍微清明了些，感官慢慢归位，他感受到了紧紧勒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和背后传来的体温。

　　他在万丈悬崖之上停住了脚步。

　　是啊，他差点忘了，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在。

　　那人之于他，一直是雪中的炭火，是暗夜的光，是伸向落水之人的一根稻草。

　　那个人在，或许，还可以拉他一把……

　　***

　　深呼吸了几次，梁顾终于安静下来，他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胸前那双护住他的手，“好了，放开吧。”

　　叶宁放开手，梁顾转过身来，看见叶宁焦虑担忧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没事，”叶宁摇头，“梁顾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是段嘉亿。”梁顾解释，“他和卓信结盟了，卓信本来就掌握了近三成股份，加上段嘉亿手里的……”许久，他颓然叹道：“这一局，他们赢了。”

　　“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是你的……”叶宁故作震惊地问。

　　“利益当前，亲人都能反目，何来朋友。”梁顾停顿一下，“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手。”

　　“那，那我们现在……”叶宁试探着问。

　　梁顾没有回答，他心里也没有答案。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茫茫天地都不容他，他去哪里找答案？

　　他颓丧地后退几步，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抱住了脑袋。

　　“梁顾……”叶宁在他面前蹲下，小心地扶着他的膝盖，想要安慰他。

　　梁顾久久没有动静，忽然，他慢慢抬头，拉起叶宁的一只手，“你流血了。”

　　叶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斑斑血迹糊满了指缝，应该是混乱中不小心伤到的，刚刚太紧张，竟然没感觉到疼。

　　“没事。”叶宁想要抽回手。

　　梁顾观察了一下血肉模糊的伤口，有点深，他懊恼地皱了眉，心疼又自责。

　　他起身，拉紧叶宁的手，“跟我来。”

　　“梁顾，这个不重要，我们……”叶宁很意外，跟在梁顾身后，急切地想要转移梁顾关注的重点。

　　梁顾把叶宁按在椅子上，翻出了医药箱，他用一根棉签沾了酒精，举起来，“这个很重要。”

　　他看着叶宁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宁愣了，片刻，仓惶地移开了目光。

　　那一刻，梁顾的眼神攻破了所有防线，一路看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去，他完全不敢直视梁顾，生怕梁顾窥见他内心的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梁顾小心地用棉签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刺痛让叶宁微微皱了眉，梁顾把他的手指举来，轻轻地吹气，那气息如微风轻拂，如云朵般柔软，无声地吹散了疼痛。清理好伤口，梁顾又从药箱里拿出创可贴，拆开，围着叶宁的手指，细心地敷上去。

　　梁顾有一双好看的手，手掌大，手指瘦长，骨节分明，指腹圆润，指甲永远修剪得干净整齐，尤其在用心做事的时候，手指灵动自然，显得格外的美好。

　　叶宁沉浸在内心震荡的余波中，他凝视梁顾，心头难以抑制地泛起哀伤——

　　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是不是还有机会做回一个普通人，没有秘密，没有心机，可以明目张胆地被深爱、被呵护。可他明白，那注定是今生难以企及的奢望了，突然升腾的深情有多浓烈，随之而来的绝望就有多揪心……

　　梁顾敷完创可贴，抬头，正巧看到叶宁眼底弥漫的水气。

　　梁顾有些讶异，随即神情慢慢变得柔和，“怎么了？”

　　“在担心我吗？”他甚至感动又宠溺地笑了一下，“小哭包。”

　　叶宁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失控至此，他不好意思地飞快抹了眼睛，“我没哭，我只是觉得，自己又添乱了。”

　　“你没有添乱，”梁顾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柔声道：“你是定海神针。”

　　“他们想打垮我，没那么容易，”梁顾捋了捋叶宁额前的头发，“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认输的。”

　　“你跟我，我们马上回公司，我要召开紧急会议。”梁顾站起身，抖了抖西装，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决绝。

　　叶宁拿了外套，匆匆忙忙地跟上梁顾。一路上，梁顾不停地与各色人等打电话，安排各项事宜。叶宁在一旁听着，虽心怀鬼胎，也不禁暗暗感叹，不愧是梁顾，泰山压顶之下还能如此思路清晰，沉着应对。

　　董事们早已坐到了会议室，各个神色严峻，如临大敌。有人温吞如水，有人性子火爆，说到意见不合之处，少不了几番唇枪舌战。梁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表现，便明白卓信果然使得一把好手段，他们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董事会，已然有人暗戳戳地歪了屁股，想要坐到对方的阵营里去，翔翼现在果然是四面楚歌，内外交困。

　　吵归吵，表面文章还得做，会议得到了一致的结果，翔翼将紧急申请停牌，之后再做打算。

　　梁顾心里清楚，停牌只是缓兵之计，如果再不找到有力的支持，翔翼的惨败，几乎已成定局。

　　待众人散去，会议室一下子冷清下来，梁顾瘫靠在椅子上，一手按着太阳穴，憔悴至极。

　　叶宁收起手里的会议记录，看着他，“梁顾……”

　　梁顾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努力强打起精神，“送我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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