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暮

　　从沈帆住过的地方离开之后，慕知音出来时带的财务近乎消耗光了，于是身无分文，只背了一些登山用品，来到了一座荒山。
　　从山脚到山顶，她踏遍了每一寸土地，吃尽了山上所有能吃的野菜，在所有能够支帐篷的地方都点起过篝火，也在山上各处与狼群斗智斗勇。
　　但对于慕知音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难搞的，真正将她心态搞崩溃的，还是各色蚊虫。
　　下山的时候，她左手里拎着一兜白骨，右手抱着一大堆各色的雏菊。
　　她一刻都没有停歇，来到清淼区一座高档墓园，将怀里的雏菊分了若干份：纯白的和淡黄的给景海然和何昔，纯紫的给沈帆，白紫的给林雨茗，蓝紫的给沈航；橘黄的给陈夏，粉色的给魏紫繁，红色的给陈沧，绿白的给陈锦涵。
　　那兜白骨则安葬在离沈帆不远的一处空墓，并将剩余的雏菊全都放在了那个墓前。
　　临走的时候，她给司贺宁发邮件道：陈晋骞的骨头我找到了，放在5419号墓，记得给他立个碑。
　　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司贺宁在原地愣了许久，最终只能用“陈晋骞毕竟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来解释她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
　　而后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这些都做完，慕知音才算是开始真正新的旅程。
　　之后的五年里，她做到了沈航说的：去不同的城市，在不同的区居住，看不同的风景，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为此，她还做了许多不同的工作：餐厅服务员，服装导购，电子产品销售，律师，银行柜员，流浪歌手，群演，投行业务员，玩偶，舞蹈老师，保洁，保安，保镖……
　　有些工作会遇到非常多的人，但工作内容大多无聊，比如餐厅服务员、导购、销售等，对于慕知音来说，这些工作无非就是服务好顾客，将公司的产品推销出去，很简单，没什么挑战。
　　司贺宁看到她这封邮件的时候，回复的只有一句：别这么说，小心被打。
　　而有些工作遇到的人不多，却大多不怎么开心，比如律师。
　　再加上龙脊丘陵大陆的法律体系很是混乱，三个区又各有不同，这份工作做起来就会令人非常头大，每次光是材料都要准备一大堆，而其中最难打的就是跨区的官司。
　　因不同区对“呈堂证供”的载体要求非常不同——清淼区只能使用电子版，金龙区除视频证据以外只能使用纸质版，松桥区最麻烦，有些种类的证据只能用纸质版，有些只能用电子版，还有些两者均可。
　　而跨区官司就需要按照不同区的要求准备两种载体的证据，十分麻烦。
　　几场官司打下来，慕知音头发都少了一半，一气之下给司贺宁发了条邮件，上书：立刻马上在金龙区和松桥区之间开一家科技公司，以两地民众都能接受的价格向各机关单位政府部门提供相应的技术支持。
　　司贺宁头脑风暴过后，回复只有四个字：恐难执行。
　　虽然SH几乎不会接到金龙区的订单，故而与这个区域的交集几乎为零，但一旦说要与当地各机关部门打交道，其实就是与资管局打交道，如果是那样，其实不用去那边开公司也行，就在他们与资管局的合同上加个补充协议就好了。
　　可是，杨灵骏会接受这“嗟来之食”吗？
　　整片大陆，没有人比慕知音更了解杨灵骏了，如果连司贺宁都认为她不会接受慕知音的“施舍”，那么慕知音也一定能明白。
　　等慕知音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这片大陆之所以会在不断演化中分成三个阶层——与其说是“三个大区”，慕知音觉得“三个阶层”可能更确切——除了恶灵之间智商和欲望的差距，最重要的就是资管局历届局长的“过于正义”。
　　他们一直以来的宗旨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当然没错，但最开始的时候，得先让他们见过鱼，且理解鱼的鲜美，才能用“授渔”的方法让他们自己有能力打鱼。
　　否则，一个没见过的“理想国”是很难吸引所有人去创造的。
　　正是因为这个工作，才让慕知音看到了清淼区的人从上到下都是如何压榨另外两区的，他们甚至将“无视法律法规”视为“正常”。
　　于是，那段时间，慕知音非常唾弃清淼区的那些“老钱”们。
　　或许是入戏太深，她甚至忘了自己也是“清淼区的老钱”，而她的本职工作也是无视龙脊丘陵大陆的法律法规的。
　　直到脱去那身衣服，慕知音才从“律师”的角色中清醒过来，看清她这段时间以来讨厌的正是她自己。
　　她险些因为这件事走火入魔了，好在有司贺宁陪着她，安慰了她一宿，终于在黎明之前帮她找回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自我。
　　“即便如此，我也要改变这个现状。”这是那天慕知音挂断电话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司贺宁来不及回应，只好将想法发到慕知音邮箱里：做力所能及的事即可。

　　不过，偶尔慕知音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有些过于多了。
　　比如她当保洁的时候，到客户家里给人家打扫卫生，一不小心职业病犯了，竟在离开之前将主家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她赶紧去庙里求了一串佛珠，每当她不小心调查主家的时候，就赶紧拿出来念一段静心咒。
　　“真是罪过。”慕知音跟司贺宁吐槽道。
　　“仅仅两三个小时就能将主家调查个底儿朝天，证明您业务能力一流。”司贺宁并没有拍马屁，他这是真情实感。
　　“可我现在只是一个保洁！”慕知音恨她的白眼不能递到司贺宁面前。
　　“查都查了，就别浪费了，记得整理好资料传回资料库。”司贺宁说道。
　　真是唯利是图。
　　“真不好意思，我是传完才离开的。”
　　因此，这个职业在慕知音心里成为了一个“很难做好”的工作。
　　相比之下，对她来说更得心应手的是流浪歌手、群演和投行业务员。
　　前面两个应该很好理解，她这样的长相，就是站在那都有人会打赏，而投行业务员这件事就需要一些算力和大局观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工作与特工的工作是有相通之处的。
　　她也因此赚了不少钱，成了业务精英。
　　就在别人都认为她到达事业顶峰的时候，她向公司提出了辞职。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离职，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时候回SH了。

　　沈航去世之前让慕知音去看看龙脊丘陵大陆的各个角落，并不是要她体验不同的人生，而是去观察别人的人生。
　　这件事沈航自己也做过，并且觉得有用。
　　只有真正的看过，与他们共事过，才会明白，他人之苦究竟是为什么苦。
　　原本沈航和慕知音一样，他们都不能够理解以沈帆为代表的那些人，以陈晋骞为代表的那些人，乃至以陈锦涵为代表的那些人的行为逻辑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们真正去体验了，才会有点儿理解。
　　不同的是，沈航看完龙脊丘陵大陆没有被资源粉饰的一面之后，明白了SH存在的真正意义，而后选择了接受这个现实；但慕知音却想要改变。
　　进而，她和杨灵骏的合作就必须尽快促成。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杀手组织，几乎所有机构都是为排行榜上那些手握大量资源点的家族服务的；而大多数普通民众还是比较信任资管局的；只有SH是纯粹的盈利机构，不偏向任何一方。
　　如此看来，就必然要形成三方互相制约的局面，才能保持整片大陆的稳定发展。
　　其实SH是不害怕暴乱的，他们有这片大陆上最先进的武器，最精锐的特工，最全面的信息库，即便发生暴乱，他们至少不会输。
　　若是放以前，慕知音或许也不会在意暴乱发生之后是否会民不聊生。
　　如今她切身体会了各阶层人们的生活，也学会了将心比心，再加上她还想有来世，那恐怕要做一些大好事，才能平衡她前世的罪孽。
　　一回到SH，慕知音就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连夜草拟了一份计划书，第二天一早就杀到杨灵骏的办公室去了。
　　“我以为，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SH领袖上次来找我谈合作就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没想到，你是真的想促成这事儿。”杨灵骏将一杯茉莉花茶放到慕知音面前，自己则坐在侧面的沙发上。
　　“SH是唯利是图的，”慕知音端起茶杯闻着茉莉的香气，说道：“我这次来找你便是因为有利可图。”
　　说着，她将一份计划书的初稿推到杨灵骏面前。
　　“还请杨局长仔细阅读。”
　　而后便摆出一副，“不管你读多久我都在这等你”的架势看着杨灵骏，杨灵骏便知道这计划书是非读不可了。
　　“你跟魏紫繁是什么关系？”一边看着那份计划书，杨灵骏试探性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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