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鹿鸣

　　闻岐霖发现，跟鹿栩然一对比，闻冉这个父亲，竟然显得不是那么糟糕了。
　　“妈……妈妈，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看……”鹿兮坐在他妈妈面前，紧张又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想讨好一下。
　　可他刚夹了那个肉丸，还没送到鹿栩然面前，一直没看他，也没跟他说过话的人，半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后，没任何情感起伏地说：“不用给我，我不吃。”
　　鹿兮手僵在半空，笑容也僵得快要挂不住了。
　　“哦……哦，好的。”
　　闻岐霖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位母亲一眼，正要举筷子去接鹿兮夹着的那个肉丸时，闻冉似早就习惯这样的发展，几乎在鹿栩然拒绝的那刻，就做好了补救准备。
　　他笑着，直接伸了白瓷碗过去，亲和又宠溺地对鹿兮说：“刚好我喜欢吃，给我吧。谢谢宝儿啊。”
　　鹿兮很乖的一笑，把肉丸放进了闻冉的碗里。看似被化解了尴尬，但他低头时，闻岐霖还是清楚看到他眼尾唇角处的失落和伤心。
　　闻岐霖原本就面对着闻冉没胃口，现在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他就不明白了，连他这样的人都愿意对鹿兮各种好，为什么生他的那个人，却像是厌他恶他到一眼都不想看他？
　　大人的恩怨复杂又扭曲，很多时候是只对人，不对事，可再是憎恶那个前夫，这么乖这么好的鹿兮，又有什么错呢？
　　当年让她与初恋分开的，不是鹿兮；当年让她嫁给别人的，也不是鹿兮，怎么偏偏就要鹿兮来承受她的所有厌弃和憎恨？
　　他都不用问，光这两三月里，鹿栩然回鹿家的次数，以及她对鹿兮的态度，就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是如何冷待那小孩的。而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还是一次次主动着、努力着在讨好，那份渴求和心酸，只是在旁边看，都让人不忍了。
　　“我们下午还要去学校，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闻岐霖冷着脸说，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待了。今天要不是鹿兮，他压根就不会来这一趟。
　　闻冉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喝斥，尽量平缓着语气说：“我跟你鹿阿姨商量过了，想在今年年底结婚，就简单的领个证，不办婚礼了。”
　　闻岐霖唇角一勾，刚露出一丝讥讽之意，身边的鹿兮已在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眉尾一挑，略侧了头看他。
　　只见鹿兮前倾着身子，一脸的阳光灿烂，看着对面两人的眼珠子，更是透澈明亮地似满心都是欢欣一般。
　　“太好了，那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满脸笑意地说。
　　闻冉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四口了，你们俩也是真正的兄弟了。”说完，他转头去看身边人。
　　可惜，鹿栩然只是低着头在看手机，微皱着眉似在解决什么难事，并没有心思在听他们说话。
　　“栩然，你不是有话要跟宝儿说吗？”闻冉低柔着声提醒。
　　鹿栩然点了点头，却没有立时抬头，而是发了一条信息后才抬眼看向鹿兮。
　　鹿兮蓦然紧张，他很少会被他妈妈这样注视。很多时候，他要捕捉到他想要的视线，都要经历热切到心凉这样一个过程。
　　母亲看着儿子，眼里却依旧没什么热意和温柔。
　　“我想让你出国读书，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国家吗？”
　　“啊？出国？可我想考京城的传媒学校……”
　　“那所学校的很多人毕业后，同样还会去国外深造。既然如此，那你直接去读不是更省时间吗？”
　　“我……妈妈，我从来没那样想过，我只想考京城的那所学校。”
　　“行了，不要说了，过完年我就送你出去。”
　　“可是，妈妈……”
　　“鹿兮，这事就这样定了，好吗？”
　　“凭什么？他想去哪就去哪，他想读什么就读什么，凭什么就这样定了？”闻岐霖实在听不下去了，也彻底忍不住脾气了。
　　这些大人，一个个的，简直可笑至极。平常不闻不问，忽然心血来潮了，又莫名其妙地来下一些狗屁不通的命令，从来没顾及过孩子的感受。好像在他们眼里，孩子都不算人，喜不喜，痛不痛都不用考虑。
　　闻冉立刻瞪向闻岐霖，压着声喝斥：“你懂什么？乱插什么嘴？不只是鹿兮，到时你也一起跟他走。”
　　闻岐霖讥笑出声：“呵，我是真不懂了，不懂你们急着把人送走是什么意思？你们要结婚尽管结，你们要再生一个，也尽管生，谁管你们了？那你们能不能也别来管我们？怎么，我们两个前夫前妻生的累赘，连跟你们同在一个国家，你们都受不了了？”
　　“哥……”
　　“闻岐霖，你给我闭嘴。”
　　鹿兮的声音很轻，闻冉的吼声很怒，但闻岐霖耳里只听到了鹿兮那一声‘哥’，心尖一痛，他从不为自己感到有丝毫的不公，却忽然无比心疼这个声声喊他‘哥’的人。
　　这么乖的人，怎么就成了被随意丢弃、处处嫌弃的人了？凭什么？
　　闻岐霖一把拉起鹿兮，看着两个大人冷声道：“鹿兮哪也不去，他想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了他。”
　　说完，拉着人就往包厢外走。
　　他就知道，不该来吃这一顿饭。妈的，吃得真够恶心的。
　　俩人一路疾走，直到去的方向跟六朝弄越来越远，鹿兮才忍不住喊他哥。
　　“哥，咱们再往前走，下午可能就要迟到了。”
　　闻岐霖看了看周围，终于停了下来。
　　鹿兮看着他，以为他哥心情不好，也就没有把自己紧握的手撤回来。
　　“哥，你刚才真帅，帅得非常牛B，差点闪瞎我的狗眼。”他眉眼俱弯地嘻嘻笑。
　　闻岐霖抬眼看他，只一眼，就被这人给逗笑了。那些积聚在胸腔里横突竖窜的怒和恨，不经发泄，竟那么轻轻一拨，就烟消云散了。
　　这人……明明心里有更多的难过，可好像他的心情好坏，比他自己的更重要似的。
　　傻东西，怎么就这么傻？
　　他伸手向他的眉心，在他吓得要躲时，只轻轻地戳了一下。
　　“什么品种的狗？叫几声听听，我看看要不要养一只？”
　　鹿兮乐了，哈哈笑了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受那顿饭的影响。
　　旁边有个公交车站，来来往往一直没断过人，路过的人都会看他们几眼，毕竟这么漂亮好看的男孩，不仅一凑二，而且还手拉手，简直就是流量密码啊。
　　闻岐霖注意到了那些目光，向来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却先松开了手。他不喜欢鹿兮被人那样打量和猜测着。
　　他带着鹿兮往人少的地方走，路过一家奶茶店时，鹿兮忽然横了一只胳膊在他哥胸前，在他哥挑着眉看过去后，一脸酷盖的冲店门仰了仰下巴，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闻岐霖直接撸了一把他脑袋，捏着他后颈说：“喝什么喝？忘了上次喝了后，疼了一下午肚子不？最后还敢把这个锅甩我头上。我得蠢成什么样，才会再上你的当？”
　　鹿兮崩不住了，嘻嘻笑着说：“哥，这次不加冰，常温的就行。”
　　“滚，回家喝白开水去。”娇宝宝从小被养得太娇了，油一点不行，冰一点不行，脏一点不行，偏偏嘴巴又贪，胆子又小，常吃常肚子疼，又不敢让他外婆知道。
　　最可恨的是，现在只要被鹿家外婆抓到他乱吃，他知道他外婆不会怪他哥，所以就次次把锅扣在他头上。幸好鹿外婆英明神武，知道他外孙那臭德行，一点没来怪过闻岐霖，但也架不住天天背锅。
　　“最后一次行不行？”鹿兮不肯走，仰着脸挡着他哥，不让人走，耍赖得极其幼稚。
　　“行个屁，走。”闻岐霖不为所动。
　　“那我自己买……”
　　“那我回家就告诉你外婆。”
　　俩人瞪了一会，鹿兮败下阵来，哼了一声先走了。
　　闻岐霖嗤笑一声，跟着往前走。
　　没走出十米，闻岐霖在一个路口拉住人，一边等叫的车，一边哄道：“让家里的厨师做，比外面的更干净也更好喝。”
　　“不一样，在外面店里买的是一种文化，喝的是一种感觉。”
　　“是吗？那肚子疼得喊再也不喝了的时候，又是一种什么？”
　　鹿兮斜他一眼，嘟囔：“跟你这种不懂生活的人，没话聊。”
　　闻岐霖哼了哼，刚好手机有动静，他掏出来一看，是金瑞洋给他发了信息。他点开一看，是几张小白狮的照片。
　　“你要养的小白狮到我家的牧场了，要不要看？”
　　鹿兮猛得转头，眉开颜笑的模样，比戏曲变脸都要快。
　　“要看要看，哥，快让我看看……”
　　十几张照片，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那爱不释手的样子，好像那只小白狮是他亲生似的。
　　等上了车，鹿兮还捧着他哥的手机看：“它有名字了吗？”
　　“你是它主人，你不给它取，它哪来的名字？”
　　鹿兮眼睛都瞪圆了，一脸想得瑟又想矜持的表情，差点把五官都各自放飞了。
　　“你把它给我了？真的吗？哥，是真的吗？我是它主人了？”
　　闻岐霖哼笑道：“嗯，每月十万的饲养费，也全部都有你来负担。”
　　“十……十万？每月十万？真的假的？你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你以为呢？那是头狮子，不是只猫。我光专门请人驯养它，月工资就得两三万，何况别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在我这里，已经欠下一屁股债了，懂否？”
　　鹿兮脸都皱了起来，小声求他哥：“哥，我只是偶尔去撸一撸，我不想当它主人了……这么多钱，你还不如养我，养我一辈子都不用这么多钱。”
　　养你，就算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现在才说有什么用？它都已经到牧场了，钱也付了，合同也签了，想退也不可能了，还是想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吧？”
　　鹿兮一点也不兴奋了，愁眉苦脸，闷了半天，吭哧出一个名字：“债主，叫它债主好了，它以后就是我的债主。”高考都还没考，就已欠下百万巨款，真是妙不可言的人生啊。
　　闻岐霖低笑出声，撞了撞他的肩，拿回自己的手机说：“行了，给你打个一折，以后慢慢还。”
　　“一折也好多……”
　　“那就好好想个名字，取得好听，就不要你的钱了。”
　　鹿兮听了并没有高兴，还是蔫头蔫脑地说：“就算不要我的钱，那你养不还是要那么多钱吗？我没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没想过养狮子和养猫狗完全是不一样的。哥，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早知道就不养了。”
　　闻岐霖见不得他这可怜样，撸了撸他的头，笑着说：“如果我自己不喜欢养，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养的，所以这是我的决定，你不用想太多。”
　　鹿兮摇头：“如果我不说，你肯定不会养的……”
　　见他出不来了，闻岐霖决定给他一记重拳。他冲人招了招手，等鹿兮凑过来，他附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我每个月有多少零花钱吗？”
　　鹿兮摇了摇头，隐约觉得会听到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数字。
　　“养两年的狮子都绰绰有余。”当然，这只是他爷爷给的那部分。
　　鹿兮咽了咽口水，彻底体会到了‘仇富’是什么心情。
　　他直着眼瞪他哥，问出了灵魂一问：“你有那么多钱，竟然还不愿意给我买杯奶茶？你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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