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

　　听着热血沸腾的歌曲，李青石不自觉的攥紧手里的野菜：“以前只听你哼江南小曲，没听你唱过这个。”
　　灵心大师缓缓说道：“这是远征军的军歌，200师戴师长写的。第五军是全中国第一个机械化军，是精锐，200师是第五军的主力部队，上至师长戴安澜，下至团长、营长、连长，几乎清一色的黄埔生，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去年缅甸告急，远征军挥师出征当日，空中有飞虎队，地上有上千辆各式车辆，什么坦克车、炮车、弹药车、步兵输送车、救护车、通讯车、辎重车还有从缅甸来的英国大卡车，犹如黑色长龙，沿着滇缅公路蜿蜒而去，保山、怒江、龙陵、芒市，一直到缅甸——”
　　李青石看了他一眼：“去年我也在。”
　　灵心大师遗憾道：“可惜还是败了，我听说鬼子嚣张的向杜军长宣布，要让他的十万远征军有去无回。”
　　李青石低声道：“你是说内奸？”
　　灵心大师点点头。
　　李青石睁大眼：“你怀疑平湘是内奸？”
　　灵心大师顿时呲牙咧嘴：“青石啊，你怎么一遇到他就脑子不转圈？我是说，平湘要是回到东岸，就要被当做内奸枪毙啦。”
　　李青石没好气道：“只要你留在西岸，他就不会被当做内奸。”
　　灵心大师拧拧李青石的耳朵：“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你没发现吗？平湘是自己来的，抗命来的，回去就要军法处置啦。”
　　李青石从大师手里抢回耳朵：“鬼子不是在找侦察兵吗？他就是侦察兵，对面派过来的。”
　　“如果鬼子真的在找侦察兵，他就根本过不了江。”灵心大师低声道：“是我们动作太大，让鬼子紧张了。他们说要找侦察兵，也是在找我们。”
　　幸亏之前把少爷拦住了！李青石暗自庆幸又勃然大怒：“你们？就你们那几个人？一个你一个杨杏医生，那乔治医生和失忆的王牧师都不算你的正式成员。就你俩还叫游击队？你的枪都给了杨大夫一把，你们有多少火力？这不是白送命吗？”
　　灵心大师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青石把野菜塞到灵心大师手里：“那个啥……街口被抓的燕子是你的人？地下的？你们秘密发展了多少人？”
　　灵心大师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李青石开始挠头：“那个女的……楚暑，楚暑也是你的人？”
　　灵心大师捧着野菜道：“不算是，她只是收留了老燕。”
　　“你要命啊！”李青石急眼了：“就你们这破武装打什么鬼子啊！我告诉你，我和江流儿的枪你别惦记，林平湘的……林平湘浑身上下你全都别惦记！”
　　“我不惦记，我是想帮他的。”灵心大师道：“我的四个学生都是在龙陵县长大的，他们从小就住在高黎贡山脉，对松山啊阴登山啊都熟，参与过滇缅公路施工，还会挖地道呢，我院子里有条逃生地道就是他们挖的。王牧师会医术，不用美国药片就能治病。那个小蛇……他就是……欸，只有他是我私心加上的，孩子一直没出过乡，想去外面看看，你带他去看看嘛。”
　　“你不要硬塞人给我啊！也不要硬塞给平湘啊！你不是说他抗命会军法处置吗？你干嘛还塞这么多人！”李青石把自己的头发挠成鸡窝：“我承认西岸民不聊生，人人都想逃离鬼子。但这么多人去东岸，万一暴露了，侦察兵的浅滩怎么办？”
　　灵心大师道：“放心，就算不暴露，侦察兵也不会再来西岸了。”
　　李青石拽着头发问：“为什么？”
　　灵心大师道：“根据……你不能把这件事直接告诉平湘，那孩子像干柴，一点就着，你得委婉的告诉他。”
　　李青石点点头。
　　灵心大师又道：“因为一切的核心就是高黎贡山脉，去不了那里，探不清那里的情况，就不必来西岸犯险了。你好好劝劝他，别让他和侦察兵们再来西岸了。高黎贡山监察很严，我甚至问了一些被抓上去的妇女，她们说只是被带到大垭口，根本不知道山上的情况。而且被鬼子带走的劳工都没有回来，估计是被毁尸灭迹了。这山上不去，我们在这儿呆了一年都没摸上去，根本弄不到他们的火力点。”
　　李青石没想到，灵心大师也和红脑壳们上过山，他顿时对大师肃然起敬：“我替平湘谢谢你。”
　　灵心大师摇摇头：“都是打鬼子嘛，我们还特意找了个登山专家……唉，以后也见不到他了。”
　　李青石试探道：“老燕？”
　　灵心大师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手里的野菜。
　　许久以后，他说道：“他说他没有名字，家里人都死了，家也没有印象了，只是记得家里的屋檐下有一窝燕子，于是我叫他老燕。后来杨大夫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燕来时，可我们还是叫他老燕。”
　　李青石喃喃自语：“燕来时，名字真好听。燕子来时正是春天，春天是很好的。”
　　春天是很好的……
　　“春天就要来了，所以我想让平湘留下来。”灵心大师摆弄着手里的野菜：“他回去了肯定会被当做内奸处理，搞不好丢了性命，他家树敌太多，都盯着呢。我想让你们去东岸，躲起来等胜利。我带他走，去他心里想去的地方。我们今天表演一下，我把他带走，你过江之后就说他死在了西岸。”
　　李青石：你就这么相信他能去你那边？
　　灵心大师：凡事都要努力一把的。
　　李青石：他抗命来西岸，还会被当做内奸处理，是不是你那边给的消息？
　　灵心大师没有说话。
　　李青石用力抓起了头发，绕着灵心大师转了两圈。等到第三圈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弯腰塌背的矮下身。
　　灵心大师叹了口气：“青石，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青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灵心大师把李青石扶起来：“那不说他了，说说你。这些年我一直没问你，今天是我第三次问：你要不要跟我走？我保证，会带你去看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李青石苦涩的脸上多了几分扭捏：“你知道的大和尚，我这人野惯了，没心没肺，不和你们一样有进步思想。可是你也知道，现在这世道黑白颠倒，朝不保夕，人活着必须要有一个信，我的信就是他。若是没有他，这这十六年尤其是这十年我早就撑不住了，我没法丢下他。”
　　灵心大师苦口婆心：“青石，相信我，这不是分别，是两三年后再重逢。”
　　李青石摇摇头：“我怕了，和尚，我真的怕了，我再也不想离开他了。”
　　灵心大师失落的垂下眼，李青石又道：“大和尚，他也不会跟你走的。他信你的东西，但他不会跟你走，因为他的思想不允许。我不是说赤色主义，我是说儒家思想，父子君臣。”
　　灵心大师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把手野菜放到李青石的手上。
　　“你比我懂他。”灵心大师自嘲的笑了：“可惜了，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单薄，太单薄了……”

　　龙陵县，兽医站。
　　杨杏大夫坐在桌前，沉默的点燃一张纸条，隔壁屋子的乔治刚做完手术，正拖着步子来找他。
　　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乔治毫不犹豫的表达了他的不满：“亲爱的杨，这是今天第二个被截肢的人了！你们的人竟然还用锯子给他截肢！太可怕了！我不干了！”他说着流出了眼泪：“上帝啊，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苦痛的地方！我甚至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只能被迫接受各种残酷现实！上帝啊，请你救救他们吧！”
　　杨杏把纸条的灰烬碾碎：“好消息，这一次的行动该结束了。”
　　乔治擦着眼泪问：“他们没有抓到人，怎么会结束？”
　　杨杏闭上眼：“老燕和小丫头死了。”
　　乔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燕先生和楚小姐死了？那你会不会暴露？”
　　杨杏摇摇头：“燕来时把自己伪装成了远征军，楚暑是意外……这丫头不知怎么的，带着老燕的土枪给鬼子放冷枪，然后逃进山里……最后是死了，大概掉下了山坡。”
　　乔治吸了吸鼻子，努力安慰他：“掉下山坡还可能活着。”
　　杨杏看着灰烬没有说话，乔治又道：“每次抓劳工都要伤到一两个朋友，这次动静这么大，我们都没事，多亏燕先生和楚小姐。他们找到了想要的青天白和红脑壳，又能回去安分几天了。”
　　杨杏向后靠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屋顶：“他们都曾经是鲜活的人啊。”
　　乔治扶住杨杏的椅子：“我很抱歉。”他犹豫着说：“可我还是要说你们不善待病人的事情，作为医生，我是不忍心。”
　　杨杏沉默了一会儿，悄悄擦干眼角的泪水。他低声说，父亲让我学医，说学医能行善积德。我让儿子们学医，说学医能救中国人。可对于一个正在进行战争的国家来说，停止战争的军人，远比医生更像救世主。
　　当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我就开始莫名的羡慕你，我有时真的特别羡慕你，乔治。
　　我不羡慕你的身世显赫，不羡慕你的荣华富贵，我只羡慕你，和我身出同门，同样岁数同样医术同样一个手术台，你可以耐心地为你的病人打麻药、缝针、人文关怀，甚至心理辅导。而我，我只能放弃九个还活着的重病人，去救那一个最可能活下来的轻症病人，甚至就连这一个也救不活。
　　是，我们的医生确实只用了开水煮过的锯子给伤员截肢，这样不对，你知道，我也知道。我明白你的火冒三丈，因为我当年第一眼看到这样简陋的手术，看到这样无情的操作，我也有着同样的愤怒。我大骂我的军医不把战士们当人看，大骂他们不道德不仁义，那个战士才十七岁啊十七岁，他的一条腿就要没了！你知道那个军医他说什么吗？
　　他说，杨大夫，你是从英国刚回来吧？我真羡慕你可以有条件和时间做手术，然后把伤口缝合的很漂亮。你知道我们在给他做手术的时候，有多少人在沉默着死去吗？
　　然后他的助理掀起帘子，我看到了十二个鲜血淋漓的少年。
　　军医说，我们这里只有我会握手术刀，而我只能做一台手术，只有他只没了一条腿，只有他生还的几率最大。
　　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吗，亲爱的乔治，我在想，我们国家的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给病人慢慢的缝合一条伤口啊！
　　杨杏的泪水缓缓流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乔治拖了把凳子在他身后坐下，握住他的手：“没有物资，没有医疗设备，伪造成兽医站的医疗所，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我每天都祈求上帝救我们——”
　　说话间，又有一个人来了，这人背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青年人，只一眼乔治就知道，今天又有一场恶战。他虽然说好和杨杏一人一场手术，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们两个又要并肩战斗了。
　　“拿起你的手术刀吧，亲爱的乔。”杨杏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乔治转过头，杨杏站在门口，他背后是黄昏，但他身上却披着朝霞。
　　今天依然艰难，他们需要的医用物资依旧没来。
　　“今天依旧没有上帝。”乔治道。
　　“那又怎样？”杨杏冲他招手：“有我们就够了，亲爱的乔。今天，就在这儿，让我们来做上帝吧！”
　　………

　　与此同时，怒江西岸。
　　何月升和张小松已经到了怒江。两人熟悉地形，直接沿塘子村南边的拉孟川往东去腊勐乡，再往东溜到已经被炸毁的怒江唯一大桥惠通桥附近，去寻赵碌黎所说的浅滩。说是浅滩，实际上还是很凶险的，但赵碌黎说，他们已经暗中在水下拉了绳索，危险少了一半。
　　天色将暗，何月升和张小松各把一捧泥土装在口袋里，然后沿着河滩寻绳子。两人寻了半个时辰，几乎趴在地上，才看到一条掩在土里、捆在树根处的绳子。两人摸着着绳子进了水，然后抓着绳子继续走。
　　怒江水深，还没走到中央，江水就没过了脑袋，两人深吸一口气，憋住了继续走。怒江水还大，两人走着走着就被冲的几乎横在水中，全靠手里的绳子保命。好不容易走过了最深的地方，两人连忙浮出水面大口喘息，然后咬着牙接着走。好在是以后的路越来越顺畅，两人弓着身走上岸，几乎是狂喜的冲向树林，一人抱住一棵树瘫坐在地上。
　　张小松的手被绳子磨的淌了血，但他根本没有在意，还是兴奋的搂着大树：“月升哥，咱们来东岸啦！”
　　何月升看着手上的伤口呲牙：“吓死老子了，真怕做水鬼呢。”
　　张小松：咱们去哪儿？要不要先去找七妹？
　　何月升：你傻啊！去找林溪！找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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