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不开哥哥

　　第二天醒来时，怀里空空如也，枕边只剩下一点微不可查的凹陷，连一丝属于他的温度都没留下。我盯着那片空荡看了几秒，才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却冲不散脑海里关于昨晚的回忆。
　　还是太心软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眼底掠过一丝自嘲。对他，终究是过于怜惜，竟让他走得如此干脆，什么痕迹、什么承诺都没能留下。王淑华一夜未归，偌大的宅子空荡的竟让人感到舒适，倒也省了与她虚与委蛇的麻烦。
　　走进书房，目光落在书桌上，季沉屿的电脑还留在那里。我走过去，下意识地伸手拉开了最底层的那个抽屉。里面依旧是厚厚一沓白花花的打印纸，但我之前见过的那个浅灰色文件夹，已经不见了踪影。
　　季沉屿，自那天我发现它之后，你就一直带在身边吗？
　　那为什么不回信息？
　　明明只有三个字，为什么要忍那么久？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失落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轻“啧”一声，有些后悔昨晚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他，这些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一个都没问出口。
　　我抽了张白纸铺在面前，本打算冷静地梳理一下混乱的人物关系和事件核心。然而，笔尖落下，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线条、涂抹阴影。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直到三个小时后，一幅细腻的、描绘着前几夜季沉屿蜷缩在沙发上脆弱睡颜的画作近乎完成，我才猛地回神。
　　看着纸上那个眉宇紧锁、眼角似乎还带着湿意的人影，我怔住了。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胀。我终究是舍不得把这张画扔了。
　　起身回到卧室，我将那几本厚厚的画册抱了过来，将这幅新完成的画小心地夹在了最早那本画册的扉页。然后，我将这几本画册，整整齐齐地放回了那个刚刚空出来的抽屉位置，仿佛填补上了某种空缺。
　　做完这一切，我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季沉屿留下的电脑。
　　他整理的资料详尽得令人咋舌。所有与“北极星”项目的相关人员、资金流向、时间节点、关联企业……分门别类，条理清晰，旁边甚至还有他打的批注和分析。很难想象，他在季宪穆的高压监控下，在暗中筹建“沉舟”的百忙之中，在应对各方明枪暗箭的间隙，究竟是如何挤出时间和精力，将这些盘根错节、被人刻意掩盖的信息挖掘、梳理到如此程度的。
　　季沉屿，你他妈真的还是人类吗？
　　一股混合着敬佩、心疼和不甘的复杂情绪在我胸腔里冲撞。他总是这样，看似沉默地承受一切，实则早已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布好了局，磨亮了刀。
　　而游戏，也该进入下一回合了。
　　正如他昨天所说，处理这团乱麻，或许真的不需要我们亲自下场与每个人缠斗。贺淮，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潜在盟友，一把可能从敌人内部刺出的利刃。
　　我的目光落在资料中贺淮的联系方式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或许，是时候主动去会一会这位，被季沉屿“称赞”过天赋的、贺昱杰的“好儿子”了。
　　季沉屿不方便做的事，我可以做。
　　我拿出手机，按照资料上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发了过去：“想聊聊贺昱杰吗？尹琛父母车祸的真相是时候该重见天日了，过时不候。”
　　没有署名，没有寒暄。我相信，只要他对尹琛有丝毫在意，就绝不会无视这条信息。

　　我的目光停留在陆倩华资料中“下药事件”的时间节点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当初陆倩华给季沉屿下药时，如果她参与了，甚至提供了药物或指导，那为什么当季沉屿药性发作、痛苦不堪时，王淑华会表现得那么真实的焦急和担忧？那不像伪装。
　　疑窦一旦产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我将时间线、人物动机、行为逻辑在脑中快速过筛。
　　陆倩华下药的时间，与她和王淑华联系开始变得频繁的初期阶段高度重叠。陆倩华要弄垮季宪穆的身体，夺取资产；王淑华要对季宪穆复仇。两人目标在“削弱季宪穆”这一点上存在交集。而王淑华完全有能力提供一种难以被常规检测发现，又能精准造成特定损伤的药物。
　　如果仅是这样的话，那王淑华当时的“焦急”该作何解释？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爬上心头。如果，那不仅仅是焦急呢？如果那其中还夹杂着观察？观察药物的反应，观察季沉屿的耐受程度？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推论逐渐清晰起来，像黑暗中浮出水面的冰山。王淑华在挑选和测试“棋子”。
　　季宪穆是她的终极复仇目标，而季沉屿，这个季宪穆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这个同样流淌着季宪穆血液的儿子，会不会也成了她复仇蓝图中的一部分？她需要评估这枚“棋子”的潜力和可操控性。
　　陆倩华想要毁掉季氏父子的健康，夺取财富；王淑华则想从身心两方面彻底摧毁季宪穆的一切，包括他的希望——季沉屿。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王淑华利用了陆倩华的恶毒心思，提供了药物。她可能同时对季宪穆和季沉屿下了手，只是剂量或种类不同。季沉屿的发病，既是陆倩华想看到的，也是王淑华用以观察、评估，甚至可能借此在季沉屿心中埋下对季宪穆（或是其他目标）怀疑种子的机会。她那看似焦急的表演，既能掩盖她的真实目的，也能更好地融入“保姆”的角色，获取更多信任和情报。
　　这个推断让我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王淑华的城府和残忍，远超想象。
　　我沉浸在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推论中，反复推敲细节，试图找到漏洞，却只觉得逻辑链越来越完整。等我从繁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红色的余晖。
　　竟然已经下午了？我却毫无饥饿感。几乎是同时，季沉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浮现在脑海里。
　　季沉屿肯定没好好吃饭。
　　信息不回，那我打电话总行了吧。
　　当然，这是个借口。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告诉他要餐餐都吃，别让自己太累，我也可以与他肩并肩前行。
　　我拨通了他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两声……直到自动挂断。他没接。
　　我眸子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某种熟悉的、阴郁的情绪开始蔓延。我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发了段留言过去：哥哥不接电话，不乖。会有惩罚的。

　　夜幕彻底降临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只有冰冷的两个字：信任。
　　发信人，贺淮。
　　我盯着那两个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击。怎么还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信任确实很重要，也是得抛出点诱饵。
　　我回复：滨越湾，星耀湾区。贺总的手笔干净利落，我很欣赏。
　　片刻，回复来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相关报道网上不少，这个人尽皆知。
　　试探。我扯了扯嘴角，意料之中。指尖飞舞，将更隐秘的筹码推了过去：知道多年前高速那场‘意外’车祸内情的人不多吧？贺总，聪明人之间，试探太多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这条信息发出后，对面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几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两个字，但分量已然不同：条件。
　　上钩了。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再犹豫，把关键词发了过去：“诺亚生物”，“北极星”。
　　这一次，对面的回复来得慢了些，过了十几分钟，屏幕才再次亮起：贺昱杰手下的另一个产业。
　　花了点时间。贺淮，原来你不知道贺昱杰的地下产业啊。我勾起一抹笑。贺淮对水面下的冰山虽并非了解，但他显然嗅到了这其中能用来攻击内部对手的味道。这很好，说明我的情报对他具有独特的价值。
　　我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对面没有出声，只有平稳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在等待。
　　“贺总，”我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明面上的合作，车祸的事，关键证据和指向贺昱杰的线索，我可以打包给你。”我刻意停顿，让“贺昱杰”这个名字在空气中多停留一秒，然后语气加重，“而我的条件……我要你动用你的人脉和渠道，彻查‘诺亚生物’和‘北极星’所有的资金流向、最终受益人。重点是，它们与季氏集团，尤其是与季宪穆，王淑华之间，那些不见光的关联和证据。”
　　电话那头，贺淮闻言，轻笑一声，说着流利的英文，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和审视：“‘诺亚’与季氏明面上合作已久，季二少，你连自己家族内部的账目和关联都需要借外人之手来查清，让我如何相信，你提供的所谓‘证据’具有足够的价值，并且你不会在事后反被掣肘，连累于我？”
　　他在质疑我的能力和掌控力，也在评估风险。
　　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查清车祸，但是要查清“北极星”必须借助他的手，而他并不知道我对车祸其实并不了解多少。
　　“哒—哒—哒—”我指尖有规律地轻敲桌面，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价值？贺淮，贺昱杰能威胁你，我也能。”
　　我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只不过我们现在谈的是合作，各取所需，我不屑于做这种事。但如果贺总觉得被动，或者认为我知道的不够多，那你大可以继续独自应对各种‘意外’压力。你觉得，是谁更被动，更需要这份合作？”
　　贺淮在那头沉默了片刻，呼吸声几不可察地沉重了一瞬。他冷静的话语，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资料发到我加密邮箱。”
　　他挂断电话，随后发来一串复杂的地址。
　　贺淮，狗急跳墙可不好。
　　我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接下来，就看贺淮能挖出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以及它们背后，是否真的连着陆倩华那条毒蛇了。而我，也必须加快步伐，在他们所有人有所察觉之前，布好所有的局。
　　为季沉屿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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