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重生］

　　那蒙面姑娘等候片刻，见谈玄仍旧嬉皮笑脸，微微蹙眉，似乎心有不甘，恨恨剜了他一眼，撇开脸不再看他。

　　谈玄收回目光，笑吟吟地围观裴宁止吃饭。他动作很快，却不显失礼，分寸把握得正好，十分赏心悦目。

　　裴宁止刚放下筷子，店小二便十分有眼色地凑过来，领他们到三楼的上房。

　　小二将两把钥匙分别递到谈玄和裴宁止手中，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您二人如若无心争榜，就只管蒙头睡觉，无论夜里听见什么动静，都接着睡。”

　　谈玄笑道：“朋友，你这话说的可真让人心慌。既然听见动静，那就该醒了，哪能立刻睡着？”

　　小二急得额角冒汗，见两位客人皆是不以为意的模样，欲言又止，唉声叹气好一阵，才道：“我也是好心提醒二位。也不知怎的，方才阿涓姑娘一直盯着您看，您要是想安安生生离开幽都，最好还是一觉睡到天亮，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阿涓姑娘？”谈玄道，“是坐在角落那桌，戴着面纱的那位姑娘么？”

　　“是她。阿涓姑娘来了三年了，总是差点运气。”小二抹了把脑门，“她身上的功夫古怪得很，许多客人都在她手里吃过亏，您二位还是仔细着些，平平安安的才最要紧。”

　　谈玄连声应是，待小二离开，关上房门，甫一转身，便见裴宁止正在房内搜寻。片刻后，他拉开床边木柜，屈指在柜子最深处的木板上敲了两下。

　　裴宁止低声道：“空的”。

　　话音刚落，他一指抵在木板上，另一指骤然发力，把那块木板戳出一个小洞，沿着洞口边缘，落力一卸，木板中间的夹层便显露无疑。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顿，看得谈玄叹为观止。

　　木板夹层中嵌着什么东西，谈玄伸手将其拿出来瞧了瞧，是一张敷着金粉的帛书。

　　“遴金榜？”谈玄立时想起店小二说起的“争榜”之事，“麻烦自己找上们来了......真看得起咱们。”

　　裴宁止道：“有人刻意为之。”

　　“这张遴金榜是被找到它的人藏在这里的？”谈玄瞬间反应过来，“阿涓！她来幽都三年，一直没有抢到遴金榜，这回学聪明了，藏得严严实实，可惜碰上了我们这两个来搅局的......”

　　“也不知那位阿涓姑娘今晚会否出手。裴符师，依你看，她是只想越货，还是要杀了我们，以绝后患？”谈玄左手比划着数钱，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故作神秘地瞪着眼睛。

　　等了半天，裴宁止也没搭理他，谈玄不免自觉无趣，随手在帛书上掸了掸，道：“真不配合。我赌她先拿东西，然后再顺手杀人。哎，裴符师，你说那个店小二知不知道阿涓她在这件房里藏了遴金榜？”

　　裴宁止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不知情。”

　　谈玄打了个响指，道：“我也这么想。店小二认识她，觉得她不是善茬，但是应该并不知道阿涓往自家客房里藏了这么要命的东西。”他想起阿涓那仿佛要生吞活剥他的眼神，“若不是你我今日恰好住在这里，这间房这段时间，应当都无人入住。我就说嘛，只是价钱高些，怎么就能吓退旁人？看来其中少不了阿涓的功劳。”

　　他促狭地笑了起来：“方才在大堂里没能吓退我，今夜正是做掉我的好机会。裴符师，你要不要出去躲躲？她只想要我的命，八成连你这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都记不清。”

　　裴宁止仿若未闻，直截了当地略过他的调侃，起身朝屏风后走去，淡淡道：“我先沐浴。”

　　谈玄摸了摸鼻尖。明明和上次撞见裴宁止沐浴间隔不久，他却不知为何有些后知后觉的不自在。兴许是真实身份被揭穿后，脸皮也跟着变薄了。

　　房内备了两桶热水，两人各自沐浴完毕，坐在摆放着茶具的圆桌旁，没有人先开口。

　　水汽湿润，裴宁止身上幽幽的药香倏然变得清晰无比。谈玄喉结微动，问道：“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干坐着？”

　　裴宁止啜了一口茶，看向他，道：“你还想做什么？”

　　谈玄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想法子打发打发时间呗......哎，我知道一个好玩的，要不要试试？”

　　裴宁止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直言试或不试，那眼神给谈玄一种对方正十分专注地打量自己脸上每一寸肌理的错觉。

　　他伸出手掌，在裴宁止眼前晃了晃，疑惑道：“裴符师，回神。你玩不玩呀？我跟好多人玩过这个，但是感觉跟你玩才最有意思。”

　　裴宁止垂下眼帘，轻声答：“随你。”

　　“好，够爽快！”谈玄从桌旁的匣子里摸出骰盅，“玩法很简单，轮流掷骰子，对方猜大小，猜中了掷骰者输，猜错了掷骰者赢。不过和常见的猜大小不同，谁若是输家，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问的人不能太过火，答的人也不能拒绝。听懂了吗，裴符师？”

　　裴宁止颔首，示意听懂了。

　　“好，那裴符师先来？”

　　谈玄客气地礼让了一下，裴宁止摇头道：“你喜欢玩，你先来。”

　　谈玄笑得眉眼弯弯，道：“裴符师，你真好，还让我先手呢。换成其他人，都恨不得我根本摸不到骰盅。”

　　裴宁止问：“你玩这个，很厉害？”

　　“厉害。非同一般的厉害。”谈玄专心摇动着骰盅，随口道，“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骰盅停下，谈玄抬起头，正看见裴宁止眨了眨眼，睫毛如翩飞的蝶翅，扑扇得令人心痒。他清了清嗓子，道：“裴符师，猜猜是大是小，买定离手，不许再改。”

　　裴宁止道：“大。”

　　谈玄狡黠地勾起一边嘴角，手腕翻覆，将骰子的点数呈现在裴宁止面前，故作讶异道：“是三？裴符师，看来上天还是更眷顾我些。嗯，让我想想，该问你什么好呢？”

　　“你问过他们什么，就问我什么。”裴宁止轻描淡写道，“不必拘束。”

　　谈玄一顿，不确定道：“真的？你确定吗裴符师，我问他们的问题，对你而言或许有些太超过了。”

　　裴宁止握住杯盏的指节微微发白，重复道：“你怎么问他们，就怎么问我。”

　　谈玄摊手道：“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那我就先问个简单的......有喜欢的人么？”

　　裴宁止沉默片刻，答：“有。”

　　居然还真有？谈玄意外地挑眉，他还以为裴宁止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是不沾七情六欲的呢。

　　“开局不利，希望裴符师后头的手气能好些。”谈玄将骰盅递给裴宁止，懒洋洋道，“轮到你掷骰子了。”

　　裴宁止学不来谈玄那些眼花缭乱的手法，摇了几下，便将骰盅平放在桌上，道：“猜。”

　　谈玄摸着下巴，思索道：“唔，让我想想......裴符师上一轮猜大，那我这次就猜小吧。”

　　开盅后，谈玄探身看裴宁止摇出来的数字，眯着眼闷笑出声：“抱歉啊，裴符师，忘记我本来就是个乌鸦嘴了，早知道就不该祝福你。”

　　他笑得有点蔫儿坏，像个成功偷吃到糖的小孩子，嘴上说着抱歉，实际满是得意。

　　裴宁止也不与他计较，只道：“你问。”

　　谈玄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神采飞扬道：“这次的就稍微有点刺激了。裴符师，你牵过姑娘的手没？”

　　裴宁止道：“没有。”

　　谈玄失望道：“好吧，还以为你既然有心上人，多少应该有所进展。谁知道你这么清心寡欲，老大不小的了，连牵个手都迈不出那一步。”

　　裴宁止反问道：“你牵过？”

　　语气十分之怀疑。

　　谈玄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牵过的。”

　　那自然是没有的。

　　他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再加上事务繁忙，想躲懒做点研究都得排除万难，上哪儿有空去跟姑娘谈感情？

　　裴宁止敛目，单从神色中看不出信或不信他的话。

　　手都没牵过，更别提亲吻了，谈玄心道了声“没意思”，口中道：“再来最后一局，咱们就不玩了。”

　　裴宁止今天出奇好说话。谈玄玩起骰子可谓信手拈来，本想着最后一轮了，多少让裴宁止赢一次，便轻咳两声，装作随口说道：“裴符师，这轮我替你猜怎么样？我的手气很好，可以分你一点。”

　　谁知裴宁止偏不领情，冷酷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一定要自己猜。坚持自己猜也就算了，还猜错了，三局里没一次赢了的。

　　谈玄不禁扶额，喃喃道：“裴符师，真不是我不肯让着你啊，你这运气......也是绝无仅有。跟我玩过的人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裴宁止不置可否，静默地等他发问。

　　“最后一个问题了，问个跟我有关的吧。”谈玄想了想，也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裴符师，你讨厌过我么？”

　　话一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他年轻时候什么德行，狗皮膏药，自视甚高，成天就是逃学，爬窗，给裴宁止找不痛快。人家哪有喜欢他的道理？

　　果然，静止须臾后，裴宁止道：“讨厌过。”

　　语气平静，多余的指责、埋怨，半个字也没有。就只是单纯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已。

　　谈玄觉得自己简直有病，非要逼着别人承认这种事。依裴宁止的涵养，或许这辈子也不曾对谁随便加以恶言。

　　好没意思。

　　他匆匆忙忙地收起骰盅，胡乱揉了把脸，道：“好了，三局玩过，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干正事了。裴符师，我负责躺在床上，引蛇出洞，你负责守在屏风后，瓮中捉鳖。没问题吧？”

　　裴宁止点头应允。谈玄便蹬掉靴子，翻身爬上床榻，合衣躺下。

　　夜深，房内的最后一盏灯被吹灭，幽都城的刀光剑影，方才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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