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的告白

　　有一种自作多情，叫“我瞒着你是以为你知道了会伤心”。
　　结果对方不仅早就知道了，而且毫不在乎。

　　媛菲是这样。
　　陈予安更是这样。

　　他妈咪黄嘉晴，早就知道陈颂青那些风流韵事。
　　虽然这些事情也瞒不住她吧，但她表现得也太过不在乎了，她这样的态度直接把陈予安搞破防。

　　媛菲站在门外，门内母子俩在吵架。
　　哎呀她也不是很想听老板的家事，但是她怎么就控制不住这个耳朵呢？
　　她这个耳朵啊，不自觉地就往门板上贴，到底多少母子吵架内容钻进她耳朵里，她也控制不了啊。

　　隐隐约约听见黄嘉晴说：“……你到底在气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爸，他这样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他这样已经几十年了，你看到一个就要生气、我就要生气，这样日子还过不过了？”
　　此话有理。
　　但是媛菲怎么琢磨怎么变扭。

　　陈予安说：“妈，你想离婚吗？你如果想离婚，我一定支持你。外公那边我一定帮你。”
　　黄嘉晴失笑：“我为什么要离婚？我离婚了，你外公会怎么看我？便宜我那三哥？算了吧，结婚前我就知道你爸什么样，我们这种家庭就是这样，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不。
　　媛菲腹诽，老子和追求儿子未果的女孩搞婚外情，这种事情一般家庭真见不到，你们家在乱搞男女关系这方面真是有种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美。

　　陈予安的声音充满悲愤：“妈，你就只在乎外公的看法吗？你就只顾着和舅舅争吗？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不幸福就离婚，我会支持你的！”
　　黄嘉晴轻笑一声：“婚姻一定要幸福吗？如果必须幸福才能有婚姻，可能就没有你了。”

　　屋内鸦雀无声。
　　媛菲瞳孔微张。
　　哇黄嘉晴，你对你儿子亲口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隐约猜到自己父母不和是一回事，陈予安想瞒着他妈，明显是对自己家庭还有期待。
　　老两口的破事闹到孩子跟前来，明目张胆地说“你是家族联姻的产物、你父母屁的感情都没有”？
　　这种屁责任都不负的父母，真应该报警抓起来！

　　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而有块黑影从后面慢慢贴过来。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眼花，甚至还在那块影子上擦了很久。
　　无论如何都擦不掉，她这才意识到，她身后有人！

　　惊慌失措地回头，发现又是老熟人。
　　她简直要无语：“蒋先生，你是不是装了定位器在我身上？怎么每次都从我身后冒出来？吓死人了。”

　　蒋桂庭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眼神落在紧闭的门上：“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怎么每个墙角都有你？”
　　媛菲呵呵笑两声，并不觉得羞愧：“哎，好奇嘛——哎你还说我，你不也在偷听？！”
　　她甚至向他招手：“来啊一起一起！”

　　蒋桂庭一脸好笑：“我哪有偷听？要不你过来站我这里试试，什么也听不到。再说了我听不听有什么区别？这家里难道有秘密？”
　　媛菲拍掌：“果然只有陈予安一个人觉得，他父母关系还有救！”

　　蒋桂庭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一闪而过，快到媛菲以为是她的错觉。
　　他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打量她： “你和予安感情很好，你们不能理解他们这样的婚姻模式，也很正常。”

　　感情很好？！
　　大哥你哪里看出来我们感情很好了？
　　这蒋桂庭眼神不好，媛菲在心里下了结论。

　　他们正扯淡，屋内的黄嘉晴声音抖升，吓了媛菲一跳。
　　“这么多年，我也厌倦瞒着你了，父母没有义务非要装恩爱给你看！”
　　“……”

　　“你这么大了，你对父母应该尽的责任呢？你球打得那么好、拿那么多冠军有什么用？！你既不懂得怎么讨好你外公，也不懂得讨好你爷爷，老爷子面前让那个小杂种出尽了风头，你哪点比他差？我熬干了心血培养你有什么用？！你居然还有脸来指责我？！”

　　小、小杂种？！
　　蒋桂庭完全不受影响，相当坦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说的是我。”
　　媛菲瞪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说你，难不成说我？！

　　陈予安声嘶力竭地反驳：“我就是你讨好老爷子的工具吗？我就是你在这个家里向上爬的工具吗？”
　　回应他的是同样厉声的质问：“不然呢？！你都这么大了，你只顾着替那个姓白的查什么真相，你有尽过哪怕一丁点孝道吗？我真是白白教你了！”

　　媛菲都能想象此刻母子二人对质的激烈画面。
　　她是不是应该阻止下啊？有些话一旦说破，那层窗户纸就再也糊不上去了。

　　下一秒立刻否决这个可笑的念头。
　　开什么玩笑？老板的糗事被员工知道了，以后还能有这个员工什么好？！

　　她听见他悲愤至极的声音：“你教我？你教我什么了？从小到大，外公他们，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说，我们家是高门大户世代书香，教我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要高风亮节、胸怀坦荡。这么多年了，那些古板的家训、那些长篇累牍的准则，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听进去了吗？！”
　　对面静默以答。

　　媛菲盘算了下陈黄两家这一大堆卧龙凤雏，好像还真只有陈予安一个人当回事了。
　　她正暗暗吐槽，忽地手腕一紧、眼前一花——

　　蒋桂庭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角落，还紧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说话。
　　媛菲呜呜地发不出声，挣扎间，却听门内脚步声由远及近，没多久陈予安夺门而出。

　　还好蒋桂庭眼明手快把她拉开，要不然他们得和陈予安迎头撞上。
　　陈予安逐渐走远，蒋桂庭这才慢慢松开她的嘴，二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开。

　　确定不会被黄嘉晴看见后，媛菲忽地跳开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媛菲一脸警惕：“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黄嘉晴确实势利眼，可她那么防备你，到底为什么？”

　　蒋桂庭不动声色：“她怎么想，好像你应该去问她。我这种身份，也不能奢求家里每一个都喜欢我。”
　　嗯？这是和她打马虎眼？

　　她眼珠转了转，换了个话题：“你和陈予安，你们俩关系怎么样？他都叫你哥哥，他也算是你弟弟吧？”
　　他微微眯眼，反问道：“那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嚯！遇到高手了！
　　用新的问题去回答对方的问题，简直公关高手啊！
　　以前她没太在意这个蒋桂庭，现在觉得此人简直不可小觑。

　　蒋桂庭哈哈大笑：“你别这样防备我，在这个家里最不希望予安好的人肯定不是我。”
　　“哦？那你排第几？”

　　蒋桂庭轻轻叹气，似乎拿她没什么办法：“你的思路真是和常人不一样，我以为你会追问我谁最不希望予安好的人是谁。”
　　媛菲翻了个白眼：“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但她现在没功夫管他的动机。
　　她要去找陈予安。

　　正要迈步，蒋桂庭豁然出声叫住她。
　　她回头奇怪地看他，他欲言又止，她有些不耐烦：“有话就说。”
　　“酒窖那天，你听到了什么，还记得吗？”

　　酒窖那晚的话，她确实想不起来了。
　　有点烦躁：“关你什么事，我自己会处理！”
　　他眸色深沉：“陈冉姑妈她——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予安好。有些事情，她不希望他继续查下去，总有她的理由。”

　　他神色诚恳，似有隐衷。
　　她急匆匆找人，根本没细想。

　　==
　　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结果陈予安居然照常去训练了。

　　她赶到训练场，他满头大汗地在做击球训练。
　　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不，他今天好像有心事。”教练托腮，“Andy今天击球的准头和力度都不太对，不像是在训练，倒像是……在发泄？”
　　媛菲沉默不语。
　　可以理解。

　　陈予安从小到大拥有得太多了，这时候他妈忽然戳穿了最重要的一个假象——
　　他父母毫无感情可言、他的存在对他妈来说仅仅是讨好家族长辈的工具。

　　人一辈子其实就活两件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陈予安现在是被钱一个问题困住了。

　　她坐在场边，看他训练。
　　教练说得对，他像是和谁较劲一样，每一击、每一步，和平时比似乎都花费更多力气。

　　没多久，教练似乎看不下去，拿着喇叭高喊“stop”。
　　陪练都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只有陈予安，置若罔闻，对着发球机继续击球。

　　教练看不下去，走上场劈手夺走他的球拍，指着场边说：“Get some rest.”
　　他低着头，原地站了三秒，乖乖听话去休息。

　　教练把陪练遣走，正要找心理辅导，媛菲想了想，和教练毛遂自荐：“让我先和他聊聊？”
　　教练大喜：“Good! Fei，好好劝劝他，你的话很有影响力。”
　　顿了顿，还补充说：“He needs you.”

　　媛菲失笑，什么影响力，她对他哪来的影响力？
　　她现在就是努力增加自己在金主那里的影响力。

　　她站在更衣室门口，没多久陈予安换了衣服、简单冲了个澡出来，见到她微微一怔，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回场边收拾东西，她紧紧跟在后面。
　　他收拾球包，她就坐旁边看。

　　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媛菲观察了好久，实在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护腕放错格了。”
　　他有强迫症，很多球员都有强迫症。
　　所有东西都必须按习惯放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护腕一定要放在衣服上面那个格。
　　可他现在居然放错了。

　　他怔怔地停下来，发愣许久后忽然把球包里所有东西全拿出来、狠狠扔到地上！
　　媛菲安静地等他发泄，发泄出来就好了，他就是平时压抑太狠，发泄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东西都扔得一干二净，他喘着粗气，垂头丧气。
　　他跌坐在地上，埋首在膝盖间，像只被遗弃的巨型犬。

　　媛菲不动声色，按照他的习惯默默帮他把东西收拾好。
　　然后坐到他身边去。

　　他却陡然发声：“别碰我！”
　　声音沙哑而犀利：“别碰我……”

　　媛菲一怔，本来没打算碰他的，这下她反而来劲了。
　　她抓住他的肩膀，趁他没注意、将他一把拉起来，正对上他波涛汹涌的眼神。

　　她看了半晌：“嗯，没哭啊。”
　　他狠狠拍掉她的手，看向另一边，声音闷闷的：“我不需要你安慰，你走吧。”
　　媛菲“切”了一声：“谁说要安慰你了？我说过，安慰你要另外加钱。”

　　他们一同靠着墙角，空气中是场地的橡胶味。
　　空荡荡的室内场，除了他们说话的回声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联想到了我自己。”
　　他冷哼一声：“你妈对你那么好……”

　　她耸耸肩，无意识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唔~严格来说辛女士不是我妈，她只是我小姨。”
　　陈予安震惊地回头，她闲闲地瞥他一眼：“这么惊讶做什么？我跟小姨长得不像啊，你就一点都没怀疑？我妈和小姨长得就不像，她们俩一个像外婆、一个像外公。”

　　陈予安完全没想到这些：“那、那你妈妈……”
　　“和我爸离婚、再婚，她和她老公又生了个孩子，就想把我推给我爸。那边早就再婚了，两边都不想要我。正好我小姨死了一个女儿，就把我抱去当亲女儿养了。是不是很恶俗的故事？”

　　他有些无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和你妈——你的阿姨，你们看上去感情那么好……”
　　“她命里缺个女儿，我缺个妈，就凑一块去了呗。”她抬手擦擦眼角，干的。

　　“那你，后来有没有找过你妈妈？”
　　“没有，找她做什么？问她为什么不要我？嗐，无非就是男男女女那点破事。一群人自己日子都过不明白，又稀里糊涂生孩子、害孩子受罪。这种事情，哪里新鲜了？”

　　他垂着眼眸，沉默不语。
　　媛菲见他不再那样抗拒防备自己，拍拍他肩膀说：“你想想我，再想想你自己，你好歹还有钱，我有什么？所以啊，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过不去了就去花钱！你这样有钱，多吃点感情的苦怎么了？觉得苦了就去花钱呗。”

　　她伸手拉他，他不想站，但是也没甩开她的手。
　　媛菲再接再厉：“真的，陈予安，我们去花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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