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吾

　　一顿饭毕，沈镜吾与宗朔终于知道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叁将一切娓娓道来，从他们走后第二日说起，一直说到摇光的到来，连带着自己的打算也吐得一干二净。

　　他说得这么清楚，自然是不想国师还认为他还是陛下的人。别的不说，就说国师能解赵天这奇毒，他就觉得陛下不应该来招惹国师。

　　宗朔明白地理解了赵叁的意图，啜了口清茶后道：“他好不容易派人接近了天枢，不会让他有事，反而会护着他。”

　　赵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这段时间趁他外出时，云夫人便会将岩城一些有名的医师请到府内，让他们诊治赵天，只不过没有一个人能治罢了，反而是城里生出许多流言。
　　但云夫人时不时就会从外头买些人参，还都是年份足的，他一瞧就知这是宫里的东西，也就赵天病中虚弱，很少过问这些杂事。

　　“叁叔，府里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云夫人和天叔成亲时带来的丫头？”沈镜吾问。

　　赵叁注意到他对云夫人的称呼由亲近的云姨变到现在不冷不淡的云夫人，眉心动了动，不动声色道：“嗯，如今我已经插不进府内的事务了，那些丫头……”他斟酌着用词，“有些胆大。”

　　可不是嘛，还会顶嘴。沈镜吾神色不耐，撇了撇嘴。

　　赵叁环视三人，觉得眼下是个好机会，便郑重其事地说道：“如今国师和镜吾都回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离开岩城了，我打算明日一早就走。”

　　沈镜吾大惊，“这么快？再等等吧叁叔，天叔的毒还没解开呢。”

　　摇光也眼巴巴地瞧着他。

　　“有你们在，他肯定会好起来的。”赵叁肯定道。

　　沈镜吾急得直挠脸，“云夫人虽说现在不会对天叔做什么，可是难免之后不会做什么啊，叁叔，你先留下一段时间，等我们弄明白云夫人想做什么，你再走也不迟啊。”

　　赵叁有些迟疑了，“那我留到元宵？”

　　沈镜吾眼睛一亮，急急道：“太快了叁叔，还有三日就元宵了，不如留到清明吧？”

　　赵叁皱着眉沉思，摇光盯着他可怜巴巴道：“你还没看到隐族第一美男子的真容呢，你舍得走吗？”

　　赵叁：……
　　他嘴角抽抽，别开眼，看向沈镜吾，“那我就留到清明吧。”

　　沈镜吾松了口气，又眼神狐疑地看向摇光，“茄子脸，你是隐族第一美男子，那他呢？”说完指了指身旁的宗朔。

　　“你说谁是茄子脸呢！！我都说了，这是药浴这是药浴！”摇光暴躁地大喊，却在宗朔冰冷的眼神下，逐渐小声，“主子现在又不在族里，等他回族里了他就是隐族第一美男子。”
　　他露出一个谄媚至极的笑容。

　　但由一张茄子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让人不忍直视，三人纷纷转开视线。

　　不想摇光又问：“主子，你当初为什么懒得理我啊？”

　　三人：……

　　宗朔只当没听见，一手敲着桌面沉吟道：“眼下还缺几味常见的药材，给你个单子，你自去采购吧，等何为贵送药上门后就能给天枢解毒了。”

　　赵叁对上宗朔平静无波的眼神，面上浮现错愕之色，纠结一瞬后还是开口问了，只是语气颇为小心，“国师走之前怎么不给我这个单子？”

　　宗朔语气淡淡：“忘了。”

　　赵叁：……

　　真的是忘了吗？难道不是因为赵天不顾隐族的使命，想给他个教训？

　　他心中颇多猜测，面上仍不显，只点点头表示知晓，又有些担心这几味药材难不难寻，赵天真的不能再等了。

　　宗朔才不管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起身进了书房。

　　他是故意的吗？他当然是故意的，他对赵天成婚没有意见，但前提是他忍得住，如今失去武功又断了一臂的赵天就是个废人，无论是在他与周帝的对弈还是与隐族那八个老头的交锋中，赵天都毫无用处，他能救他一命已经算是开恩了。

　　沈镜吾没跟着去，他心中还有好些疑虑，想问问赵叁。

　　“叁叔，您是怎么跟云夫人说府里的事儿的啊？”

　　“我没说啊，她没问。”赵叁道。

　　沈镜吾呆了，又问道：“那天叔成亲时我不在府里，您是找了什么借口？”

　　“我没找借口啊，她没问。”赵叁顿了下，“赵天说你去庙里了。”

　　沈镜吾：……
　　这个借口，一听就是借口啊！

　　“云夫人没多问？”

　　“没啊。”

　　两人渐渐回过味儿来，是啊，云夫人怎么没细问啊？

　　按理来说，若她真是周帝的人，好不容易进了赵府，自然更加应该紧张小心，不让他们生疑，可如今二人成亲，义子却一直不在府中，连婚宴都未曾露面，云夫人竟没多问一句，好似根本不在意，与平时判若两人。

　　如此做法，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快要动手了。”赵叁面色阴沉。

　　“就是不知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沈镜吾沉思。

　　摇光左右扭头，一会儿看看赵叁，一会儿看看沈镜吾，从二人话中对天枢的处境有所猜测，问道：“有人要对天枢动手？”

　　沈镜吾丧气地点点头，有种悬在头上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焦灼感，转而想起自己如今已到王者之境，心绪又渐渐放松了，总归他能护住天叔的命。

　　宗朔拿着一张写满了的宣纸出来，轻飘飘地将纸一扔，出手时纸张硬得如铁板一般，伴随着破空声朝赵叁飞去，却被摇光半路拦截。

　　宗朔在沈镜吾身旁站定，敲了下他的脑袋，“总归是冲着我来的，你有这个功夫操心，不如去练练剑。”

　　沈镜吾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低头暗自翻了个白眼。

　　赵叁接过摇光殷勤递过来的宣纸，粗略一扫，面色立即变了，看了眼宗朔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再一扫手上的东西，还是忍不住道：“国师，这上面可有三十多味药材。”
　　言下之意，怎么临走前不拿出来？

　　他越发肯定国师是故意的了。

　　宗朔理都不理，挥挥手催促道：“你们可以走了。”

　　赵叁心里憋气，暗自磨牙，极想上去给宗朔一拳，思及国师莫测的武功，算了，他还是赶紧出去找药吧。

　　赵叁匆匆告辞，摇光性子跳脱，只想着出府玩，也跟着一起去了。

　　屋里就剩下两人。

　　沈镜吾挪了挪屁股，面对着宗朔，并不起身，两只手拉住他指骨分明的大掌，“大人，我刚刚吃了一枚怪异的果子，我会不会中毒了？”

　　宗朔闻言，立即扣住他的手腕诊脉，片刻后忍不住挑眉看着他，表情很是玩味。

　　“怎么了大人，我真中毒啦？”沈镜吾大惊。

　　“你吃了一枚青色的果子？”宗朔问。

　　沈镜吾眼睛一亮，重重地点点头。

　　宗朔平静的面色上浮现一丝愉悦的神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含着耐人寻味的笑道：“果子无毒，只是——”他拉长尾音，吊足了沈镜吾的胃口。
　　“你有孕了。”

　　短短四个字，让沈镜吾脑中响起滚滚雷鸣。

　　“我怎么了？”
　　“你有孕了。”
　　“谁有孕了？”
　　“你有孕了。”
　　“我有什么了？”
　　“你有孕了。”

　　沈镜吾有些愣怔，腾地一下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后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我，我有孕了？”

　　见宗朔点头，他又一屁股坐下了，表情空茫茫的，似想到什么，惊疑不定的目光逐渐变得了然，抬头问道：“大人，是不是那枚果子？”

　　宗朔见他被吓得不轻，没再卖关子，点头道：“那是佛心果，宫中禁物，女子服用后便会和有孕一般，脉象也会变成喜脉，便是我也探不出来。你从哪弄来的？”

　　沈镜吾总算放心了，他就说自己连欢爱的滋味都没尝过，怎么会有孕呢，更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不知怎么的，沈镜吾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自己大着肚子在院子里练剑，每动一下肚皮就跳一下。
　　他打了个哆嗦，不行，有点恶心。

　　“这果子混在我屋里奉上的青枣里，大人，这东西吃了会怎样？只是脉象变了吗？”沈镜吾满脸期色，目光紧盯着宗朔的唇，就怕他说出些自己接受不了的话。

　　宗朔笑吟吟地摇了摇头，满怀兴味地道：“此物服用一颗便如同女子有孕一月，每月服用一颗，连用十月后肚子便如同怀胎十月的女子，只是从来没有男子服用过。”

　　沈镜吾眼巴巴地盯着他，“我只吃了一颗，大人，我应该没什么事吧？”

　　“各人体质不同，兴许这一月你会头晕呕吐嗜睡嗜甜嗜酸？”

　　沈镜吾松了口气，还好他只吃了一颗，要是多吃两颗，他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还不得被当成妖怪烧死。

　　这样的果子，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屋里？哪哪都说不通啊，难道是想让他变成妖怪被烧死？这也太迂回了，且还不一定成功，不如直接下毒呢。

　　沈镜吾想到了云夫人的身孕，眉心微皱，神色也严峻起来，“大人，云夫人有孕是不是就是吃了这个果子？”

　　“难说，世上没有人能辨别服用佛心果后的喜脉与真正的喜脉，只能等几月后再看了。”宗朔淡淡地道。

　　沈镜吾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等十个月后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娃娃落地，只是他心中有个预感，也许不用等十个月，近期周帝便会动手，云夫人的真面目也会揭晓了。

　　此时屋子里只有两人，寂静中好似飘着丝丝缕缕的发腻的甜。

　　返程这一路，沈镜吾自觉与宗朔亲近了不少，虽说以前他也仗着自己脸皮厚，死皮赖脸缠着宗朔，但宗朔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近不远，难以捉摸。

　　似乎自从宗朔昏迷时的那一个不清醒的吻开始，宗朔便开始愿意亲近他了。

　　特别是这一路，二人一直共乘一匹马，他只需窝在宗朔怀里，无聊时抬头撅起嘴，宗朔便会顺从地低头与他亲吻。

　　这是不是表示宗朔愿意和他一块儿睡觉了？

　　沈镜吾已经发现了，只要和宗朔睡一块儿，他就不会再做那个黑漆漆的梦，如今回府，他便没有理由再与宗朔同枕共眠，为了自己夜里能睡个好觉，他说什么也得把宗朔拿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现在就先来软的吧！

　　于是沈镜吾拉过宗朔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目中流露出紧张之色，缓慢开口道：“大人，你明白我的心思吗？”

　　宗朔垂首看着他，只觉得这双熟悉的星眸里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炙热的目光让他极不自在。

　　他发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以这小子身上冲天的气运，兴许都不用五年，他就能替自己找齐青田龙蛋石，等到那时，二人再也不复相见。

　　既然结局已定，他何必贪恋红尘呢？也不必给这小子虚无缥缈的盼头了，免得到时徒增烦恼。

　　于是宗朔冷下脸色，抽出手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告诫道：“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只除了这件事。”

　　沈镜吾完全不明白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宗朔就变了个人，刚刚还让他亲小嘴，现在竟装模作样起来了。难道是为了他那个好师弟要守身如玉？

　　他低头眯着眼沉思，再抬起头时，面上满是失落之色，他将唇瓣咬得发白，可怜兮兮地问道：“那大人，夜里能和我一起睡吗？”

　　实则心里暗暗忖道：现在可是给你来软的，再不识好歹，就等着吃拳头吧。

　　而在宗朔的眼里，就是沈镜吾伤心欲绝，得不到他的心，只能退而求其次得到他的人了。

　　他目露迟疑，纠结一瞬后仍是拒绝，语气强硬地道：“不能，你该走了。”

　　沈镜吾不再多说，拔腿就走，等着瞧，夜里就用拳头来会会你。

　　宗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绪竟不受控制地翻搅，他在内室窗边的软榻上盘腿打坐，却久久入不了龟息之境。

　　他的心有些乱了，但此时的宗朔还没意识到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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