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汪汪星

　　昨晚从那个强壮男人的房间救出卜骏驰后，冯思娴就报过警，警察的速度也很快，打完电话没多久，刑警陈别宇就带队驾车来到了这家民宿。

　　前台的服务员看到有警察来，心虚地认为肯定是和卜骏驰那件事儿有关，麻溜地过去通知老板了。

　　老板也是个怂人，被陈别宇叫去谈话，一开口就慌了阵脚，只好无奈承认。最后陈别宇给老板和那名强壮男人戴上手铐，带他们回局里。

　　卜骏驰肯定也得去做笔录，冯思娴像两人本身很熟一样的，对他说：“别害怕，我和你一起去，坏人都会受到惩罚的。”

　　警察给出的结果的确如她所说，坏人受到了惩罚。而卜骏驰也没了去处。

　　冯思娴的父亲冯建良副局长尤其关心这件事，刚才秦逾航向他汇报些事情，他问外面那小男孩是谁，陈别宇把具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冯建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眼熟，怎么那么像他已经死了的一个朋友呢。

　　他给思娴的母亲张雅洁打电话，对方接得很快：

　　“我们大局长怎么有空找我啊，什么事儿啊。”

　　“雅洁，自从豪丰和梦琪都没了之后，他们儿子是不是也没消息了。”

　　“对，他们俩刚结婚就跟隐归山林了似的，回村里住了，生完孩子好像因为上学的事情又搬回来了，但我那时候就联系不到他们了。”

　　“他们儿子好像在我这儿，也姓卜，十五六岁，对得上吧？”

　　“差不多，应该比思娴小几岁，怎么了？”

　　“我回去再跟你说。”

　　他放下电话，抬头一看，冯思娴正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

　　“难道他就是你们总跟我说的那个吕阿姨的儿子？”她问。

　　“我觉得是。”

　　冯建良和思娴的母亲张雅洁，有一对共同的朋友——卜豪丰和吕梦祺。还在读书的时候，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几乎走遍了中国。

　　张雅洁和吕梦祺是大学同学，也是彼此大学期间最要好的朋友。他们的交情挺深，只可惜结婚之后联系就变少了。

　　又过了几年，吕梦祺难产去世，卜豪丰自己带儿子，再过几年，卜豪丰也死于意外，他们的儿子不见踪迹。

　　冯建良来到拿着纸杯眼神呆呆的卜骏驰身旁，极力克制自己，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小朋友，你几岁来的孤儿院，又为什么从孤儿院里跑出来啊。”

　　“七岁的时候来的。因为院长总是欺负我。”

　　“院长是？”

　　卜骏驰如实回答。

　　果不其然，这个人，就是卜豪丰生前的仇人。

　　冯局长动了个念头，刚想再给雅洁打个电话，没想到她自己来了。

　　他们和思娴一起去旁边的咖啡店商量许久，没过几分钟，每个人都同意了这个念头——领养卜骏驰。

　　等他们回到警局，卜骏驰已经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没有水的纸杯。

　　张雅洁轻轻将他拍醒，对他说：“我是思娴的妈妈，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先暂住在我们家吧，等你过了十八岁再决定自己的以后。也就是多个碗的事儿。”

　　卜骏驰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一不小心与冯思娴完完全全的对视，他又说不出话了。

　　总之是连哄带劝，终于把他带回了家。

　　张雅洁陪着他吃晚饭，一直给他夹菜，饭后还因为觉得他太瘦亲手给他做了甜点，盯着他吃完才安心。卜骏驰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躺在沙发上有点犯困。

　　闲下来的张雅洁在得到他的允许后，帮他收拾行李。箱子里面的衣服大多都布料廉价，穿的时间长了还会过敏。

　　她翻着衣服翻出来一件旗袍，看着年代很久，但料子是上好的。这件衣服放在那些“破烂”上面，真的很违和。

　　这一定就是旗袍设计师吕梦祺怀孕时设计的那款，要给她未来儿媳妇穿的。当时由于这件旗袍实在是精美，还曾轰动一时，上了几次报纸，这市场价值得有一百多万。

　　“我可以穿穿他吗？”冯思娴轻轻地问，卜骏驰赶紧说了一句“可以。”结束只有他认为尴尬的对话。

　　冯思娴去换衣服，张雅洁和卜骏驰说他妈妈的事情。她给他讲梦祺有多优秀，但如今既然已经回不到过去，就让卜骏驰把她当成妈妈。

　　亲切的话语使卜骏驰倍感温暖，他害羞地点点头。张雅洁给他理了理刘海，看到了他额头上还没好利索的伤疤，吩咐人去拿医药箱，亲自拧开碘伏给他抹药。

　　衣帽室的帘子被拉开，冯思娴走出来，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站在他们面前。

　　冯思娴不是主流审美的长相，不瘦，但她五官端庄，也很清秀，就是文人身上那种不加修饰的清秀。清秀面貌下是修
　　长丰腴的身材和那双像是一弯新月的脚。
　　卜骏驰看呆了，不自觉地张着嘴巴，站起来和她视线相平，也是他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从现在开始，这件旗袍有了主人，卜骏驰也有了家。

　　前半生没好过的运气开始触底反弹。他快熬过这个冬天，要幸福了。

　　后来，他进入张雅洁校长的凯文国际艺术高中，继续学习从小就热爱的中国舞。他也不负重望，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国最好的舞蹈学院。

　　课余时间他给自己编了新的舞蹈，其中有一个动作他很喜欢，就是转圈。他在舞蹈教室转，在卧室转，穿着练功服转，穿着演出服转......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那个学跳舞的孩子转着转着就长大了。到了他十九岁生日那天，冯思娴来接他。他正在排练新的舞蹈。

　　舞蹈教室有一层玻璃，从走廊能清楚地看见里面。冯思娴看他穿着吕梦祺生前设计的衣服，在地板上跳跃，翻身，转圈......好像一副移动的水墨画。

　　冯思娴敲敲玻璃，他就宛如振翅的蝴蝶一般卖力表演，美到了极点，思娴看得入了迷。

　　进入大学后的一次演出，冯思娴来给卜骏驰化妆。

　　化着化着，她突然发觉面前的这个小男孩，越长和她越像，其实五官也不是很相似，但就是感觉是在照镜子。

　　等到冯思娴转过身拿口红，卜骏驰连忙掏出自己亲手缝的毛绒小熊，想要送给她。
　　毛绒小熊做得有些简陋，有的地方针脚太大，有的地方太小。

　　之前冯思娴和他逛街，看到一个包上挂的小熊，随口说了句好看但没买，所以卜骏驰就秘密给她准备了这个礼物。

　　有时候排练放学回来都十点多了，他也会挑灯夜战地做。为了这个毛绒熊，他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下，本来眼睛不近视都快看近视了。

　　冯思娴拿着熊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告诉他：“小熊和你我都喜欢，一会儿好好享受舞台就好。”

　　演出正式开始，第一个节目是民族民间舞专业的学生们一起策划的，也是现代舞和中国舞融合的表演，中心位是卜骏驰。

　　古筝声随着演员们的就位响起，卜骏驰身着白衣，从四个蓝色衣服的舞者中徐徐走出。

　　在蓝色灯光下的照耀下，他晃动着自己的手臂，衣袖掠过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白衣少年迈着轻盈的脚步跑到舞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他身上。他抬起一条腿转着圈圈，身上的飘带和他的身体一同运动，就像八音盒里跳舞的仙子一样。

　　紧接着，他靠在一名舞伴旁边，又马上旋转着离开，挺起胸向后方伸展着自己柔软如棉的四肢。

　　只要他一动起来，不管是到位的力度还是节奏感，都能证明他浑身全是劲儿。

　　配乐到达高潮前的那几秒，他坐在蓝光闪闪的地板上，屈起一条腿，将额头抵到膝盖上。

　　他纵身一跃向一旁翻着跟头，就算喷了发胶头发丝也跟着甩动。落在地上稳住重心后，他与舞伴们忽聚在一起，又忽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散开到舞台各个角落。

　　光可鉴人的地板能反射他即使瘦削，也有不少肌肉的身体。两名舞伴将他抬起到自己的肩膀，他在空中向远处伸出手，触碰到了AI做出来的月亮。

　　接下来，他不停在偌大的舞台上做着各种技巧，投入到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现在上台前的紧张烟消云散，几年前刚进入学校的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些。

　　结尾的动作在一片惊叹声中完成，这场别出心裁的舞蹈表演结束了。

　　从头到尾全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观众们目不转睛地观看完了整场演出，也给了所有舞蹈演员震耳欲聋般的掌声。

　　冯思娴在化妆室迎着他，一看他下来就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那时他长高了一点，已经比冯思娴高了。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是冯思娴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卜骏驰得了癌症。

　　从卜骏驰开始生病到离开人世，冯思娴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陪他安安稳稳地走过了最后一程。

　　记得他确诊胃癌那天，冯思娴和爸爸妈妈约好谁都不要告诉他这件事，至少他病情还稳定的时候不要说，她想再看他多笑几次。

　　凭身边人不管是医生还是谁的反应，卜骏驰也察觉出了什么。但此刻他有思娴无时无刻陪伴，也不再想什么其他只会惹人烦恼的东西。

　　那天晚上，卜骏驰说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想要洗个澡。大冬天的，冯思娴怕他着凉发烧，病情更加恶化，就用热水浸湿了毛巾给他擦身体。

　　月亮很圆很亮，屋里不开灯也一点都不暗。卜骏驰脖子上的月亮项链在月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冯思娴注意到了这条卜骏驰自从戴上就没摘下来过的项链。

　　“把这个月亮项链先摘了好不好？我替你保管，等你出院了咱们再戴。”她说。

　　“可是给我项链的和尚说我戴着才会安全啊。”

　　“哎呀，哪有那么邪乎，都是迷信。”冯思娴放下毛巾，给他把项链摘下来。

　　擦好身子，卜骏驰很快就入睡了，每天他都要做很多治疗和检查，累也正常。他睡着后，冯思娴背对着着他抹眼泪，脑海里有很多画面在一一呈现。

　　“思娴姐，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这几年我欠了你这么多，我知道还不清了，能不能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情。”他突然开口，“我想求你偶尔去看看仁安孤儿院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可怜，我不能去了，就真的没人去照看她们。”

　　这几年，卜骏驰一有空就去孤儿院看望孩子们。他想尽全力让那些孩子们不再像从前的他一样，至少穿得暖和一点，也能一些玩具可以玩。

　　“别瞎说，等你好了 ，我们再一起去。”

　　最后，冯思娴一个人去了。她买下仁安孤儿院，成为了院长。她兜里的月亮项链无时无刻提醒她过往的事情，结好的痂一次又一次被她自己揭下。

　　卜骏驰在一个下着漫天大雪的夜晚死去。他最终，还是没熬过寒冷的冬天。

　　2021年9月18日，卜骏驰死后的第一个生日，冯思娴为他写下一首悼诗：

　　风和日丽的早晨，我睁开眼，旁边的小男孩还在睡着，

　　刺眼的日光透过薄薄一层的窗帘，倾洒在他的额头上。

　　我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缓缓醒来抱住我，

　　他乌黑的发丝垂在我胳膊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你让我怎么不爱你，你让我怎么放得下你......

　　只是如今，空着的舞蹈房，没有你气味的卧室，再没人戴的月亮项链。

　　为什么我没有拦住你，为什么我就那样任凭你远去。

　　我沿着我们走过的雪地，顺着我们留下的脚印往前走着，

　　我们曾经在这儿许下好多承诺，还有你给我的吻。

　　一片片云朵飘在我眼前，恍惚间我竟又看见了你瘦削的脸庞，

　　只是你愈走愈远，毫不理会呼喊着你名字的我，

　　没关系，就把这当成故事的最后结局吧，

　　我依旧爱你，依旧为你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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