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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卉岛(1)
暮春二月,赤水之滨下了一场雪,万卉岛上群类寂静,我先前用灵力催发的一树海棠花落了一地,被凉风一卷,沿着赤水不知流到哪里去了,流走的还有我半月来的所有心血。
以往在天枢城时,很风行一句话:“你不吃剑修的苦,就会吃医修的苦。”许是我两种苦都没吃透,天道觉得不公,现如今叫我吃一吃山魅修行的苦。
我心灰意冷回到山水筑,大长老维晏冷笑一声,言辞犀利:“你也就这么点本事了,料你也无法让万卉岛恢复原样,今晚就别睡了,去祠堂将《山魅名贤集》抄写一遍,认认祖宗,瞻仰一下前辈风采。”
同是女性笔触,《山魅名贤集》比起《古今风华录》来,实在难以卒读,我抄写到一半,瞌睡虫便涌了上来。
二长老偷偷进来,叫我回房间休息,我熟门熟路,出了祠堂,准备次日天光时分再来。
我在山水筑住下后,为父母新立了牌位,就安置在房间里,每日按时上香。
大概是真的累了,我上完香后,脚下一个不稳,干脆瘫坐在蒲团上不起了。恍惚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白衣束发的道人将一棵果树砍倒了,却问一只猴子的罪,猴子找到观世音菩萨,菩萨用杨柳枝施了点露水,果树就活了,道人笑得看不到眼睛。
我的观世音菩萨啊,不知道在哪里。
明月如霜,树影婆娑。我疲惫地倚着窗,伸手摸摸窗边花盆里十辉草的叶子,月华流转,草身泛着华光。
忽地,另一边紧闭的窗传来“吱呀”一声,我立刻警觉起身,双手交叠摆正姿态,但见窗外站着一个绿色身影,往上看是山魅一族标志性的长耳乌发,肤白胜雪。
“你又在看这棵韭菜睹物思人啦?”来人探头,上半身往前倾进窗内。
我松了一口气,端在身前的手放了下去,埋怨道:“阿献,走正门是个良好的品德。还有,这不是韭菜,是十辉草。”
阿献一个跳跃,闪身杵在在我面前,摸了摸十辉草的叶子,摇摇脑袋,“谁叫它长得这么像韭菜。”
“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阿献肃穆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思考你上次跟我说的,你和你喜欢的那位郎君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所以十年前才分开。”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合着这就是您翻窗来找我的缘由。我还以为维晏发现我不在祠堂,您来抓我回去呢。
是的,转眼间,我来到赤水之滨已经十年了。
犹记得十年前初来乍到,一袭绿衣的阿献立于赤水西岸,在日照金山的雪原中朝我施礼,大公无私地为我引路。
我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预测很是悲观,一切都入乡随俗,循礼而行。
如今,十载已过,我颇为怀念和阿献还不甚熟悉,彼此彬彬有礼的光景。
至少,不会有人半夜胡乱翻窗来找我聊风花雪月,吓得我心肝颤颤,且还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
我慵懒地“唔”了一声,回复她:“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一开始,你怨他,后来又以为他是为了报答你,再后来,你原谅了他,也承认自己对他有情,但还是执意要分开,没想过有其他可能?”阿献将我讲给她的事情串了一串。
“什么可能?”
阿献眼睛放出绿色的精光:“你可以毁约,不来赤水之滨的。”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没好气地睇她一眼。
“那还有一种可能,”阿献竖起食指,压低了声音说,“他可以和你一起来赤水之滨,虽然我们一族历来只有女子,但你日后是要当族长的,你可以定规矩。”
“少女,你的想法很大胆。”我如是评价,顿了顿,才低声道,“可我不能随随便便让一个人放弃他原本的生活,离开他的亲人。”
“那你们仙门中人真是不会谈情说爱。”饶是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山魅族人了,阿献还是称呼我为“仙门中人”。
我懒得与她争执这个,问道:“此话怎讲?”
“你不愿为他毁约,他也不愿为你放弃,这显然不是真爱,幸好你们还是分开了。”
我哭笑不得:“这是你对爱情的理解吗?没有让步与妥协,就不是真情实意?”
阿献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比我低半个头,我轻松地摸了摸她的头。
阿献化为人形业已五百五十年,鲜少见着我这种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人,对一切都很好奇,这十年来没少找我打听外界。
维宴让她伴我左右,也不怕她滋生旁的心思,届时我还得落个教唆的罪名。
山魅一族由山中灵气所化,千年化成人形,生来只有女体,聚居于赤水之滨,不允许外人进入。
族中山魅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阿献是个中典型,而她的情爱启蒙是我娘——千年才能化形的玉山雪魅,生来要成为族长,却为了自由,和妖王永夜去往仙城,遇到我爹爹,然后一头扎进苦海情波。
我私以为有必要纠正阿献这种极端的爱情观,于是同她讲述先贤之生平,远至女娲为补天牺牲己身,近至安山月为平息妖魔之乱呕心沥血终身未嫁。如此这般,已过了子时,才将她打发出去。
操心完阿献的教育问题,我继续操心自己的问题。
话说十年前,我离开仙城,随着阿献来见山魅族中长老。当初与我在快活林定下约定的维宴,也就是大长老,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在知道我没有将聚魂轴带回来后,脸色一沉。
一旁的二长老温和地说:“族长本就有权处置族中圣宝,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三长老冷哼一声,不屑道:“那也得等她通过族长的试炼,现在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
族长?试炼?
我听得一头雾水,在剩下两位长老加入争辩后,我选择原地坐下,发呆,顺便梳理了一下来时路上阿献同我介绍的一些有用没用的知识。
赤水之滨以玉山为尊的八十八万座大山,皆是山魅族地,但化成人形者不过千余人,她们聚居于玉山之下、赤水之滨,族长之下有五位掌事长老,自我娘出逃后,族长之位空悬至今。
而我娘之所以能成为族长,是因为她是千年才能化形的玉山雪魅,至纯至灵,是山魅一族翘首以盼的族长。
嗯……翘首以盼,而半道中殂。
这事挺糟心的,更糟心的是,因为没有族长坐镇,玉山灵气流失得厉害,万山之长尚且如此,其他大山小山更是日渐凋零了,已经有整两百年没有新的山魅化形了。随之而来的是四时皆动,现如今四季变为春冬两季。
山魅族中有一圣地,乃是坐落在玉山之下名曰玉泽的湖泊里的一座湖心岛,称之为万卉岛。
山魅族人是这么形容这座岛的——万重烟水明如画,十里卉岛花竞发。山有四时之变不足为奇,一座堪堪十里的岛,囊括四时之景,纳万种草木花卉,称之为圣地乃天经地义。
不过,鉴于我初来这里时,就见过这座枯败得只有酸与鸟觅食的岛,因而我对这圣地之名不怎么推崇。
我知道,五位长老讨论的事情挺重要的,所以我即便没认真听,也会晓得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两个时辰后,维宴缓步来到我的面前,躬身道:“吾等恭迎少族长归位。”
按照人类的年龄来计算,维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按理来说,她行事应是相当稳重的,但她称呼我为“少族长”时,语气明显很僵硬。
事后,我才知晓,她们从未有过什么少族长,一位族长继任后,只有等到下一位玉山雪魅化形,才会功成身退。
鉴于我当时青黄不接的状态,五位长老临时给我起了个尊称——少族长,是以维宴才这般僵硬。
因了维宴这句话,我糊里糊涂挑起了山魅一族的重担,这起初委实令我为难。
一来,我以往也不是没当过少城主什么的,但规矩繁琐要求忒多,我又资质平平散漫愚鲁,确然是个不堪重任的;二来嘛,依照我以往待在仙城的经验,一位叛逃族长的后代,回到族中,迎接他的即便不是牢狱之灾,也该是千夫所指,断断没有推举这位后人继续做族长的先例。
是以,五位长老代表泱泱一族作出此等举措,既不符合我本人的生活经历也和我的心理预期相差甚远,我要入乡随俗确实得先克服一些主观要素。
我是第一次给人当少族长,在其位谋其政,依照五位长老制定的行程表,每日按时进修文法武功,却也不免担忧这少族长当得如何,除了二长老观月按惯例对我有所赞赏外,其他四位长老对我不说有十分严苛但也有八分严格。
幸而,我心里还是有些底气,加上阿献时不时和我通气,我大概知晓这少族长当得尚且称职,山魅族居之地灵力流失的现象确实有所好转。
在山水筑扎实地度过三百九十九个日夜后,我在凝结水镜梳洗时,发觉自己的模样有些不同了,最大的变化是头发上的,原本乌黑的头发顶变得灰白,我心下一惊,慌里慌张破了术法,顾不上泼湿的衣裙,找到定时在山中吸收灵气的阿献,比划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阿献在我的比划中听懂了,她不甚在意道:“你本就是玉山雪魅之后,按理来说就不该是之前那副模样。”
“我知道啊!”我气吞山河般喊出声来,“可也不能是这副寒碜样吧,况且敛身咒就这么破解了吗?”
如此喊叫完,我发觉事情确实超出我预料太多了。
我居然说出了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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