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高橋团长，人到了。”
　　日本士兵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小屋内，为他们拉开了一座房间的门。
　　江雪进去，转头对韩志远说道:
　　“你就在门外待着。”
　　门在韩志远面前关上，他开始打量四周。
　　这座小屋在外面看起来和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不同，里面却是彻彻底底的日式风格，地上的地板干净的可以看到人的影子。
　　然而透过那扇窗户看去，却只能看到高高的铁丝网。
　　“请坐。”
　　那个日本士兵用不太娴熟的中文对韩志远说，指了指旁边的那把椅子。
　　韩志远走过去坐下，一抬头，却，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颜色暗红，结构和笔法极为精巧，画的却是心脏。
　　他浑身一凛，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猛然想起刚刚踏进平房区时闻到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约半个小时后，那扇门才重新打开，江雪走出来的时候面色微微发白，脸上却毫无表情。她径直朝门外走，甚至没有回过头去跟韩致远说一句话。
　　直到重新回到车上，她才开口，声音平静如斯:
　　“开车回警察厅。”
　　司机点了点头发动汽车。
　　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驶去，韩志远透过后车窗，看到那一座座低矮的平房离他越来越远，最后一转弯，看不见了。
　　一路上，江雪保持沉默不言，车内被一幅诡异的寂静所笼罩。
　　直到两人回到警察厅的办公室，江雪锁上门，才终于说到:
　　“日本人在做实验。”
　　她走向窗边，将窗帘拉起来，隔绝了下午已经逐渐偏西的阳光，
　　“难怪看的那么紧，还需要警察厅调人去。”
　　她转向韩志远:
　　“我带你去平房的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裴政。”
　　“日本人究竟在干什么？”
　　韩志远试探性的问道。
　　“具体的我不知道。”
　　江雪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举到唇边，遮住了小半张脸，慢慢的啜饮着，
　　“他们说今天下午又去铁路那边抓马路太了……已经这么多人了，贪得无厌。”
　　韩志远想起哈尔滨接连发生的失踪事件，都用意外为借口掩盖过去了。
　　“竟然还问我们警察厅有没有人……”
　　江雪将茶杯放下，推远了些，垂下头去想了一会儿。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房间的门就被敲响。
　　“进来。”
　　江雪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背挺直。
　　“江科长。”
　　杜预推门进来，见到韩志远略微点了点头，快走几步，凑到江雪耳边，
　　“龙川先生想要明天见您。”
　　“不去。”
　　江雪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清楚您不会见他，让我带一句话。”
　　见江雪没有开口，杜预继续说下去，
　　“他正在派人全城寻找您的弟弟江寒，说如果江科长您不愿意服从他的话，会对江寒下手。”
　　“龙川先生还说，毕竟杀死一个普通人，比让您妥协更容易，就看只科长您舍不舍得……”
　　他传话传的胆战心惊，时不时抬起眼睛瞄一眼江雪的脸色。
　　话说完，杜预如获大赦的直起腰，敬了个礼。见江雪没有反应，他快步退了出去，并重新关上门。
　　“江寒……”
　　江雪喃喃着这个名字，忽然说道，
　　“志远。”
　　韩志远浑身一惊，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江雪便立马改口，
　　“不，对不起，韩大哥，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她睁开眼睛，
　　“你帮我去找找小寒，就你一个人，找找他，如果能找到就最好了……”
　　江雪站起身，拉开门走出办公室，走了两步回过头，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算了。”
　　她扯出一个笑容，
　　“我相信他能保护好自己……”

　　韩志远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脱了制服便出了警察厅。
　　他也不遮掩，径直走去哈尔滨大酒楼，进了门便对柜台边的赵延招呼:
　　“赵老板，来两壶酒！还有包厢吗？”
　　赵延一抬头，见是他，忙笑着迎上来:
　　“韩先生来了！哎呦，今天真不巧，楼上的包厢没了，我带您去楼下的包厢吧。”
　　他回过头冲着柜台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韩志远绕过连廊，走向一个房间。
　　赵延看了一眼四周，迅速拉开门，带着韩志远进去。
　　他推开房间里的柜子，对着柜子下的那一块栏板敲了三声，掀开，露出一架梯子，直通向下。
　　“从这里下去，就是地窖。”
　　韩志远猫着腰慢慢下去，刚下到一半就听到了江寒的声音:
　　“志远哥？”
　　江寒拉住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安全吗？不会有人发现吧？”
　　“暂时安全，这一次绝对没有人跟着。”
　　韩志远环视四周，问道，
　　“我哥呢？”
　　“不知道。”
　　江寒摊了摊手，
　　“赵姐带着宋伯伯去医疗部处理伤口了，陆队和陆准去铁路那边接头了。”
　　“去哪儿？铁路！”
　　韩志远心下一紧，
　　“什么时候去的？”
　　“应该快回来了吧？”
　　话音刚落，又传来三声叩栏板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
　　江寒说道。
　　陆贵平和陆准一前一后快步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惨白，见到韩志远，陆贵平定了定心神:
　　“铁路那边在抓人，日本人拿着枪，见到人就抓。”
　　陆准没有说话，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下去，说话的声音仍然有些抖:
　　“一卡车……一卡车的活人，全带走了……”
　　江寒奇怪问道:
　　“他们抓人干什么？”
　　“做实验。”
　　韩志远冷声解释，
　　“我今天刚好跟江雪去了平房，只知道他们在做实验。”
　　“什么实验？”
　　“不清楚。”
　　“你看后面能不能从江雪嘴里套出话来。”
　　韩志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的摇摇头:
　　“很难，日本人不会让她知道那么多，警察厅只是需要派人去加强防守，并不参加内部实验操作……”
　　“哎哟，这天气竟然下雨了！”
　　韩志鸿的声音传来，随后是一阵咚咚的下楼声。
　　“你又跑哪去了？说了多少次了，你就在这里呆着，万一暴露，你弟弟前面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韩志鸿抹去脸上的水，甩了甩头，头发上的水珠落下来:
　　“没事，下大雨天又黑，谁看得出来？”
　　“下不为例，这次安全回来就行。”
　　“对了，给我两颗子弹呗。”
　　韩志鸿冲韩志远伸出手，
　　“我手枪里快没子弹了。”
　　“你想干什么？上次惹事打死个巡警，搞得我差点暴露。”
　　韩志远把他的手推回去，
　　“没有子弹，警察厅的枪支管控很严格的，哪能说有就有。”
　　“那老弟，你要不帮我搞两发子弹来，就是这样的手枪子弹。”
　　他从兜里掏出手枪。
　　韩志远把手枪接过来，打量片刻，眉头皱起:
　　“你刚刚干什么？开过枪？”
　　“没啥，打了两个小日本。”
　　韩志鸿补充道，
　　“你放心，第一，老子我安安全全回来了，第二，这夜黑风高还下大雨的，谁能看得到？再说了，我开枪前也慎重判断过了，根本没监控……”
　　“你呀……”
　　陆贵平扶额长叹，冲着韩志远道:
　　“你能不能管管你哥？要不是现在出城不方便，我真想让他回山上打游击……”
　　“谁说出城不方便……”
　　陆准小声开口，
　　“后天，咱们哈尔滨就又有一批上前线的了，教会会打掩护，帮助出城……”
　　“平房……”
　　一旁的江寒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突然抬起头，
　　“我想起来了，上上周有个苦力从那边逃出来，说是给日本人烧锅炉的，但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肉，说了一句‘老鼠比猫大’，一天不到就死了……”
　　地窖里顿时安静下来。
　　陆贵平跟韩志远相视一眼。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不能在这里久留，如果有消息，我尽可能传出来。”
　　“唉，上次那个条子你收到了吗？”
　　见韩志远转身要走，陆贵平忙拦住他。
　　“收到了，塞在手枪里的。”
　　他回过头，
　　“花盆为信，果戈里大街112号。”

　　长夜未央，不知从何处传来水声，滴答滴答，无穷无尽。
　　江雪孤身走进小卷，悄无声息。
　　又是滴答一声，她细看去，才发觉那不是水声，而是鲜血滑落的声音。中年男人倒在桌上，血迹仍在漫开，从桌沿滴下。
　　她对上他那双仍大睁着，却毫无生气的眼睛，惊叫，然而发觉自己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人呢？一个也别留！”
　　传来日本人的声音，接着是踢踏的脚步声，江雪想找枪，手伸到腰际却什么也摸不到。
　　“不！”她无声地呐喊，“不要！”
　　又怎么可能有人回答呢……
　　忽而起了一把大火，将周围的黑暗连同血迹都模糊在耀目的红光里。
　　她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江雪发觉自己与许多□□的人一起挤在一座小屋里，头顶猛的一亮，转瞬即逝，她抬头，看见两张面具。
　　“放水。”
　　她听见有人说。
　　话罢，头顶下起了雨，黑色的雨，倾盆落下。江雪感到自己被哀嚎包裹了，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化成了水，一滩又一滩的黑水。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正在融化的尸体。
　　……

　　窗外一声闷雷，江雪惊醒，背上汗湿一片，仍觉心惊肉跳，她将被子掀开，坐在床沿。
　　外面下着暴雨，狂风卷天卷地，似要吞没一切。原来在夜里，本来是透明的雨丝看起来也是黑的……
　　江雪看着窗外发呆，感受着背上的冷汗慢慢变干。
　　一道闪电撕裂天幕，床头的电话响起，旋即又是一声响雷。
　　江雪接起电话，那头是个日本人，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她说道:
　　“江小姐，龙川团长遇害，请你务必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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