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烟火

　　他们的奶奶，最终归于一方红木盒里。
　　奶奶娘家的长辈们算好了日子，冬至为安葬日，现在奶奶的骨灰被暂厝于殡仪馆内。
　　小红木盒子先是被工作人员用小推车推出来，那方小小的盒子里，装着他们最爱的奶奶。

　　陆百川和陆景侨都想上去捧起骨灰盒，可这里里里外外都是陆知侨一早安排好的人，他们没敢，也没办法……
　　最终，陆知侨越过了陆百川和陆景侨以长孙和陆家当家人的身份亲手接过了奶奶的骨灰盒。
　　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捧在手里，是那么的轻，陆知侨颤抖着用脸轻轻地往盒子上贴了贴……

　　葬礼结束后，孝服替换成了黑纱，用别针别在胳膊上。
　　奶奶的遗照没被放在陆家老宅，而是放到了玥珑湾，陆知侨向所有人宣布，奶奶的下葬以及接下来的做七事宜全部由他来操办，这也是在向整个家族宣布，以后他，陆知侨正是成为陆家的话事人。

　　陆知侨回玥珑湾后，就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
　　顾嫣嫣知道，三天的葬礼，陆知侨要迎来送往各路致哀的人，他和她不一样，即便是葬礼，陆知侨依然得在人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保持一份体面，而现在正是他需要独处的时候。

　　华灯初上之时，顾嫣嫣不放心，捧着一碗白粥进了书房。
　　书房里没开灯，只有一个小火点忽闪忽闪的，顾嫣嫣将灯打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顾嫣嫣顾不得冷，连忙将窗帘拉开，让冷风吹进来驱散烟味。
　　顾嫣嫣将白粥放到茶几上，见陆知侨还在抽烟，她顾不得许多，一把夺了他手上正燃着的烟，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顾嫣嫣靠近他坐下，劝着说道：“陆二哥，你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陆知侨深深叹了一口气，顾嫣嫣感觉到了陆知侨的疲倦，他如今便是说一句话也要耗费不少力气。
　　“你本来这段时间胃就不好，如果再不吃东西，身体会垮的，后面就是奶奶的头七，二七，还有好多事要你去办，你要垮了我怎么办，有鹿鸣和新佰元怎么办？”

　　“放下吧。”他望着那碗粥，忽说：“等凉了，我再吃。”
　　顾嫣嫣挽着他的胳膊，在看到他胳膊上用别针别的黑纱时，她倒先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的情绪每每缓和一点，都会在不经意的小事间想起奶奶，比如刚刚她打开冰箱，发现冷冻室里还放着几只奶奶前几个月给她的定胜糕，她当时没吃完就赶着去了北京，那些糕点被她打了包扔到了冷冻室，关上冰箱门的那刻，她一个人躲在客卫里小声哭了好久。

　　冷风吹散了书房里的香烟味道，也带来了彻骨的冷。
　　两个人依偎在书房的沙发上，外面的小区的猫一直喵喵叫个不停，仔细听，仿佛喵叫的声音里都带着些想念亲人的哀伤。
　　“嫣嫣。”陆知侨轻轻喊了她一声，说：“我奶奶……没了，现在，我好像才感觉到。”
　　“不止你，陆二哥，我的奶奶……也没了。”

　　奶奶|头七的时候，他们四个带着小静好一起去了趟南浔，奶奶的家。
　　一路上，小静好很安静，不哭不闹地坐在儿童座椅上，望着窗外。
　　窗外的田里，山上，路旁，都是入冬来一派衰败的景象，光秃秃的水田，叶子落尽的大杨树，还有轻微的霾，这也正合上了车内他们的心境，灰白一片。

　　南浔奶奶的家还是老样子。
　　护工阿姨知道他们要给奶奶做头七一早便准备好了火盆和元宝让他们焚烧。
　　小静好跪在蒲团上，一边哭，一边给太奶奶磕头。
　　两位护工阿姨都是陪了奶奶很多年的人，像亲人一样，如今说到奶奶突然离世，她们也很悲伤，陆知侨准备给她们一笔钱，感谢她们多年对奶奶的照顾，可两位阿姨说什么也不要。

　　蒲扇，足浴盆，拐杖，电热毯，还有没有叠完的半刀锡箔纸，每一样都是奶奶曾经用过的东西，护工阿姨将它们一一装好，放在了塑料箱子里。
　　顾嫣嫣牵着陆静好陪着陆知侨将屋子里外看了又看，奶奶的小菜园为了御寒已经搭好了保温塑料棚，一批上海青刚刚成熟，长出了碧绿的叶子，大蒜苗的绿叶刚刚破土而出，新菜籽撒下去刚刚冒出小绿芽，护工阿姨说，奶奶本来打算冬天种点萝卜好做点酱菜给你们送过去。
　　护工阿姨说到做酱菜的时候，终于没忍住，一个人先跑回屋子，独自哭了起来……

　　一旁的小白猫正无精打采地窝在菜园边上，仿佛在等主人回来……
　　另外一位护工阿姨对他们说：“奶奶养的小白猫吉祥这几天一直不怎么吃东西，晚上又一直喵喵叫，猫有灵性的，好像在等着奶奶回来。”

　　“吉祥。”小静好朝着小猫咪喊了一声。
　　小猫咪跑过来，蹭了蹭小静好的腿。

　　最后，陆知侨和陆远侨将奶奶菜园里的上海青收割了下来，放进了后备箱，陆知侨嘱咐护工阿姨，希望她们可以照顾好奶奶最后种下的那批菜。
　　阿姨们应了，对他说放心，这批菜成熟了，她们会给他送到苏州去。

　　午后，迎着小雨，他们带着吉祥回了苏州。
　　玥珑湾的餐桌上，一盘炒上海青放在餐桌中央。
　　所有人都没什么胃口，大人们四目相对，眉目里哀愁一片，陆静好坐在儿童餐椅里，垂着小脑袋。
　　最后还是郝安静开口：“大家动筷吧，奶奶在天上肯定希望我们把她种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顾嫣嫣休完丧假后便匆匆返沪，她这回来把吉祥也一起带了过来，本来小静好吵着说要养吉祥，可是吉祥年岁大了，大家都怕小静好照顾不好，顾嫣嫣对小静好承诺，以后双喜生了孩子会送给她一只，让她从小养到大。
　　陆知侨开着车，陪着顾嫣嫣一起来到了上海，他们的小居，灯火亮起的时候，顾嫣嫣给陆知侨煮了一碗大馄饨。
　　吃完了馄饨，陆知侨先去厨房洗碗，而顾嫣嫣抱着吉祥，先给它在阳台安了窝。

　　顾发财和陆双喜如今已经相处的很好了，但对于吉祥这个外来户两只猫咪还是充满了“敌意”，发财把双喜护在身后，不断冲着吉祥喵喵叫。
　　吉祥先叫唤了一声，而后趴在纸盒子里。

　　顾嫣嫣摸了摸顾发财的头说：“儿子，以后我们家又要多一只喵了，按照辈分你俩得管吉祥叫叔叔呢，知不知道，吉祥比你们大很多，你们要尊老爱幼好不好？”
　　顾发财和听懂了似的，随地一倒，对着顾嫣嫣翻起了肚皮。

　　而陆知侨，双手插在裤兜里，倚在阳台的门框上，看着顾嫣嫣和小猫咪说着话，他觉得，只要有顾嫣嫣在，他的生活里，才可以有些许的阳光……

　　转眼，冬至来到，2018年的冬至是12月22号，周六，顾嫣嫣在周五便请好假赶回了苏州。
　　奶奶下葬日那天，陆知侨依然以陆家话事人的身份掌控着一切。
　　他们胳膊上的黑纱也在此刻被摘下，丢到了火盆里。
　　顾嫣嫣不晓得陆知侨是怎么通过复杂商战拿回有鹿鸣的，她只知道目前陆家上下所有人对陆知侨都有三分忌惮……
　　而陆百川，陆知侨父亲，现在则是一位被亲儿子架空了的退休老人……别人不再叫他陆总，而是唤他陆叔叔，对于这些称呼，陆百川只能尴尬地点头，一一应了。

　　陆家此番算是彻底换了风水。
　　顾嫣嫣在看陆知侨致辞时明显能感受到那一份强烈的上位者的压迫感。
　　奶奶的墓前，写着她和陆知侨名字的花圈代替了陆百川的花圈被放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古代有玄武门，唐隆政变，九子夺嫡想来只有参与过的人才晓得成王败寇的其中滋味吧。
　　不过在她的心里，他希望，陆知侨永远是她的陆二哥，不要变……

　　冬至后，他们一起反沪。
　　顾嫣嫣放下包后最先去了阳台，阳台上，三只小猫咪一起挤在一个小盒子里。
　　顾嫣嫣取来一只大号猫窝，将孕妇双喜单独放到了猫窝里。
　　“发财，吉祥，你们小心点，不能挤到孕妇哦。”顾嫣嫣对它们说。
　　双喜被放到猫窝里后很快闭着眼又睡着了。
　　“可能孕妇贪睡。”陆知侨说。

　　冬日的上海，湿冷感加剧，冷风钻到了骨头缝里，双脚和塞了冰块一样。
　　顾嫣嫣换了居家服，将热油汀档位开到最大，她搓了搓手，对陆知侨说：“陆二哥，我们一起去洗澡吧，两个人，暖和些。”
　　“嗯。”陆知侨点头，“我先给猫咪们铲个屎，再下楼倒个垃圾。”
　　“我先放洗澡水。”

　　浴室里，两盏浴霸灯都开着。
　　两个人像叠勺子一样，窝在浴缸里。
　　顾嫣嫣将脸埋在陆知侨的脖颈里，她摸着他胸前显瘦的肋骨，说：“陆二哥，这段时间你瘦了一大圈。”
　　“你还说我，你也是。”陆知侨轻轻吻着怀里的人，一寸一寸，像吻着珍宝。
　　“陆二哥。”
　　“嗯。”
　　“你说过，我们在一起，是要变成更好的人。”
　　“嗯。”他顿了顿，看着水里因动作带出的波纹说：“奶奶不在了，我的亲人又少了一个，以后我们更要挨在一起取暖。”

　　洗完后，陆知侨将顾嫣嫣裹上浴巾后便抱着她进了卧室。
　　卧室里，暖气开到最大，温度一瞬间升高。
　　羽绒被被扯掉放落在了床头的地毯上，彼此束缚解除后，顾嫣嫣努力的回应着陆知侨的吻。
　　“今晚可以吗？”顾嫣嫣松开陆知侨，哑着声音，轻轻问他。
　　“应该可以了。”他回说，随即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又说：“重孝之期，算着日子，应该在昨天就结束了。”
　　“嗯……”随着动作，身下的人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快过年了，接下来几天我都会留在上海，陪你跨个年。”他细细地舔过她的耳垂，说给她听，热气喷在她脸上，顾嫣嫣只感觉到痒丝丝的……
　　“真的？”顾嫣嫣问。
　　“嗯。”
　　“那我空了去买热红酒的材料，回来煮热红酒给你喝。”
　　“好。”
　　最后，那床头柜里的东西被取了出来，派上了用场……
　　这一夜，两个人都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对方，他们相互依偎，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在一起，为彼此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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