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

　　槐秀村没多少人住了，留下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因为宋十清他们把烟烧的大，让隔壁的蔡婆婆以为是着了火，扛着铁锹赶过来查看，才发现这两个小鬼。

　　蔡婆婆身体佝偻着，探着头望去：“你们两个是宋老头的谁啊？怎么这会儿回来烧纸？”

　　宋十清闻声抬头：“蔡婆婆，我是小宋啊。”

　　宋爷爷是老宋，但宋承安不是小宋。因为宋承安没在乡下住过，一直都是宋十清跟宋爷爷生活。

　　蔡婆婆眯着眼认了认，回忆着宋十清小时候的样子，依稀可以与现在重叠上。

　　“噢！是小宋啊。好几年没见你了，都认不到了。”

　　他们俩把最后的纸烧完了，看着火没有了才跟着蔡婆婆回去。

　　老太太和少年们还有小土狗，行在乡间的小路上归家。

　　宋十清本来是想回家看看能不能收拾收拾将就一晚，蔡婆婆听了直摇头。这么多年没有住人，被子什么的都没有见过太阳，拿什么将就。于是邀请着他们上自己家去。

　　房屋前后都是蔡婆婆的菜园子，回屋顺手就摘了两三种菜，蒋时帮忙择着，宋十清就生火给土灶里添柴。

　　吃了晚饭过后，蔡婆婆给他们烧了热水洗漱后，他们坐在门口看星星，小狗窝在脚边。

　　普通日子里，平凡与暗淡是常态，正因此，才能看见闪闪发光的小确幸。

　　在这里，心也变得宁静。

　　第二天上午，俩小孩起床之后帮蔡婆婆把能干的活儿差不多都做了，又吃了午饭之后才启程返回江城。

　　这两天的日子仿佛被拉长，在记忆节点里有不同的侧重。

　　回去之后宋十清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于是他等到了付茜。

　　饭店的包间，好久不见的母子。付茜是越活越年轻了，当初辜瑶生病那会儿的疲态也全然消失了。宋十清冷漠，没有好脸色。

　　付茜也不兜圈子，脸上堆着假笑，做慈母温和：“撤销诉讼吧。”

　　“他们给了你多少？有没有两万？当时秦老太太给了他们两万，如果低于两万了，你就亏了。”宋十清讽刺，不相信付茜平白无故替那家人来说情。

　　嘴上叫嚣，等法院传票真送到家了才知道怕，求付茜来说情也是绝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付茜听罢并没有不悦，假笑依旧：“听说我妈病了，我想打听一下情况，但是每个人都避讳我，所以才会有你听到的那样。没有人在乎我的孝心，连我的儿子也觉得我浪荡。”

　　宋十清讥笑一声：“有时候谎话说多了，还真能把自己骗到。”

　　付茜并不理会宋十清的嘲讽：“无关钱，是我欠人家一个人情。”

　　“你欠人家人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这件事会闹成这样还是因为你。”

　　“你是我的儿子，这一辈子都会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们更亲了，说白了，听我的话，是你的义务。”用最温柔的声线说着最渗人的话语。

　　“义务？”宋十清蹙眉。

　　“我们之间有些隔阂，但我是真心想跟你修复关系，你要明白，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走阳关道我不羡慕，你走独木桥我不疼惜，总之你的一切通通都跟我无关。我可以撤销诉讼，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他们必须当众向付家道歉，第二……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并不想跟你修复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付茜听罢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而是笑着说好。

　　那一天付茜离开之前最后问了宋十清一个问题。宋十清当初没有明白，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原来总说感到幸福和快乐的日子会觉得过得特别快是真的。今年的时间就好像按了加速键，过春天，过夏天，一晃秋冬又一年。

　　在春天，在夏天，一晃人生已有二十一二。

　　九月又是新的开学季，在大学里愉快的玩了两年之后，迈入大三的蒋时同学是打算要开始规划自己往后的职业生涯了。

　　宋十清同学还是为学业忙忙碌碌，由于表现过于优异，经常会被教授带着和研究生师兄师姐们一起上实验室。

　　宋十清和蒋时从来都不一样。宋十清除了心中无望在山中逃避那三年不知道将来如何行路，此前此后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而蒋时却是除了曾经被穆青青点了一下，而开窍想去做双子星努力了三年，此前此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具体的方向。

　　在去年年末的时候，顾冶的工作有了变动，离了京城回了江城来，这是打算长久留下的。虽然很多时候还是会忙于各地，但终究是回家了。

　　十月间，江城多热气，江南多烟雨，烟雨时入江南。

　　徽州杏直村内，拐进月湾前右手边的第二家是个字画铺子。

　　这几天下了雨降了温，二十多度正是最舒服时候，穿一件内搭一件外套就刚刚好。

　　蒋时就这么报臂在胸倚靠着正对着铺子大门的后窗台，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屋外。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到杏直必看月湾，所以即使下着雨，围着月湾的也有不少散客旅人和导游带队讲解的旅行团。

　　几个导游手里的扬声器的声音串在一起，还有各种交谈的声音，水面好像除了雨滴滴进的水纹，似乎声响也吵起了涟漪。

　　“哎，那是你朋友啊？”

　　突然的发问叫蒋时回了神，眼睛在发问声指向的那个人身上聚焦。

　　蒋时没有立即回应，他好像真的在思考，然后才道：“不好形容。”

　　发问那人哼笑一声，收起画笔起了身到蒋时身旁，一样双臂环在胸前，立身顺着蒋时的目光看去。

　　月湾进口正对侧的月湾边沿，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气质绝佳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伞，正望着杏直后面的山川，身前相机架上的相机和他一起等着他想看见的景色出现。

　　“这是移情别恋了？不喜欢宋十清了？”那人开玩笑道。

　　蒋时扭头冲他眨巴眨巴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宋十清？”

　　那人啧啧，回道：“在大院儿里，宋十清没来之前你跟我最好了，我俩才真是一起长大的情意，十年比十年，我未必不如他了解你。”

　　蒋时“鄙夷”白眼：“你这十年水分有点大，更小那不说了，在尿床的年纪你就开始懂我了？”

　　那人哼笑，笑起来如玉温和。

　　“说不好的。”

　　蒋时一脸嫌弃：“得了吧！是因为除了前有两三年，你每次回大院儿看见的都是我们都形影不离吧，然后你自己是，你就看别人也是。骆有思，我都不稀得拆穿你！”

　　骆有思哼笑更甚，并没有打算反驳，语气里多了份意气劲儿：“你说的也没错。”

　　正值饭点，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月湾的游客肉眼可见的少了些。丽瑃集好像才等到了想见的风景，屈身望着相机屏幕按动快门。

　　铺子内蒋时已经收回了对他的目光，专心同骆有思说话。

　　“你看看，我来你这儿半小时了，这半小时你这铺子一共就进来过四波儿客人，且并未有任何消费，你再看看隔壁和对面，即使下着雨人流也是基本都没断过。你怎么想的在这遍地是同行写生的地方开个字画儿铺子，你到今天没饿死真是奇迹。”蒋时毫不留情的吐槽，而后意识到有大问题：“……等一下，你不会是在吃软饭吧骆有思！”

　　骆有思爽朗一笑，大方回应：“软饭很好吃。”

　　蒋时看着骆有私的脸上这是还带着骄傲与得意？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上进一点，好好赚钱，好让小宋哥哥也能有吃软饭的机会。

　　看骆有思这神情，“软饭”应该是又香又香又香。

　　蒋时啧啧摇头：“你堕落了！”

　　两人说着话，余光瞥见有身影停在了铺子门口，齐齐望去，见丽瑃集已经收好了东西提在手中，另一只手撑着伞站在门口，看他的样子是没有打算收伞进门。

　　丽瑃集冲骆有思含笑点头示意着，骆有思也如此回应，然后丽瑃集才对蒋时说道：“聊好了吗，那边饭好了，可以回去了吗？”

　　蒋时回了声“嗯”，侧身拍了拍骆有思肩膀，然后往外走：“问问你那手艺人小哥，他要是下午能回来我就下午再过来，要是下午不回来我就明天再过来了，下着雨，还是有点不方便的。”

　　骆有思跟着相送，回道：“你这么着急想见他，会让我觉得你想挖我墙角。”

　　蒋时走到门口拿出伞框里透明的伞，门外的丽瑃集往一旁让了让，蒋时撑伞走出铺子，回身同骆有思说道：“你越说我越好奇了。”

　　回民宿的路上人也不多，少了嘈杂，青石板听雨声显得纯粹。

　　两把雨伞一大一小一黑一透明的并行着，黑色像是压迫着什么。伞下的人并没有交谈，步子和在雨声中，雨水打湿了裤脚。

　　丽瑃集侧眼看了一下身旁的人，开口的声音好像有一种能够让雨水在空中静止的魔力：“我看你和你那位朋友说话挺放松的，怎么和我走在一起就没话说了。”

　　蒋时的脸绷着，和丽瑃集自然的神情形成对比。他不自然的吞咽，见丽瑃集的步子向前，他却停了下来。

　　丽瑃集随后止步，并未回身，蒋时就这么看着他的侧影。

　　侧前这人气质绝佳，任谁见了都会这么觉得。这是褒义，这是夸赞，这也是……让人心生恐惧的点。

　　蒋时闭眼呼出一口气，缓缓睁眼道：“丽瑃集，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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