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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Chapter 35
“我进来还是换个地谈？”
苏蕴和松了门把，往旁边退，“进来吧。”
她转身去茶台那倒水，徐子君抬手喊她：“不用搞那些了，直接说吧。”
苏蕴和把茶壶放下，转身发现窗外的雨汩汩地滑过，像是要把所有的雨在这一瞬全下完。
“你和祁纾什么意思？”徐子君开门见山。
苏蕴和低了低头，没吭声。
徐子君压低声音道：“你不用否认，那号码中间的四位数，我不会记错。”
“我没有要否认，”苏蕴和淡淡开口，“我只是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苏蕴和，你还装呢？”徐子君脸色发青地瞪着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说真心话，就算没了你和昭那层关系，我也愿意把你当朋友，因为你这人挺不错。但是苏蕴和你他妈把我们当傻逼耍呢？你跟祁纾扯上了是什么意思？！”
苏蕴和皱眉，“你说话别这么难听行吗？我知道祁昭和家里关系不好，但是她姐姐是真的……”
“那不是他姐！”徐子君粗暴地打断她。
苏蕴和尽量忽略他的怒气，仍保持语气平和：“我不知道他和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姐姐找我确实是想让我帮忙照顾他，并没有什么其他。”
徐子君闻言冷笑出声：“你不知道他和家里发生了什么？也对，那么丢人的事，她也确实不可能告诉你。帮忙照顾他？你不如猜猜他们想把祁昭照顾好了拿来干什么？！”
似乎是某种冥冥的指示，苏蕴和脑海中骤然间闪过祁昭背后的那些疤痕，略带着迟疑问道：“祁昭……他后背的疤是怎么弄的？”
徐子君戏谑笑了，冷漠地嘲讽：“看来你也知道一些啊。”
他望向苏蕴和的眼神还是失望又愤怒，而后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骇人的消息。
“他那些疤，是他爸妈烧的。”
苏蕴和脑中顿时嗡嗡作响，紧攥着的手在倏忽间松开，手指节的白还未来得及充血，表情僵硬地抬眸望向徐子君。
她甚至感到快要呼吸不上来。
*
小时候，祁昭总觉得自己的父母很奇怪，他们好像很关心自己，又好像从来不在乎自己。
他们很保护他，怕他晒伤，所以即使再炎热的天气，他们也不允许他穿短袖，他因此在学校遭受到了很多耻笑和侮辱。
祁昭偷偷脱过一次外套，但在放学司机来接之前，又老老实实穿了回去。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那天回到家后，父母将他带到阁楼上，询问他今天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他害怕得发抖，乖乖坦白道：“爸爸，我只脱了一节课，而且没有去外面乱跑，一直都坐在教室里。”
宁婉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狰狞，她几步走近祁昭，高高地扬起手，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我说了多少次不准脱衣服！”
怒火中烧间，她又用力推了祁昭一下，祁闻迅速上前擒住她的手臂，厉声质问：“你疯了？万一伤到身上怎么办！”
宁婉有如刚从梦中惊醒，几步上前检查祁昭的身体，发现没伤到后，才重重缓下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但眼里仍充斥着森森燃烧的怒火。
那次后来，祁昭被请了两天假。
从此之后，祁昭再没有在夏天脱过衣服。
后来，随着他渐渐长大，心思也越来越敏感。祁昭觉得，比起他这个人，父母好像更在意他的皮肤。
是的，皮肤。
他忘了他是几年级接触到的“皮肤”这个词，只是在理解这个词的一瞬，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的脑海中厘清了。
那天下午学校举办运动会，祁昭不被祁闻和宁婉允许参加这类活动，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家算了，至少还可以睡个好觉。
他是直接从后门进去的，正要上楼梯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慌乱间躲了起来。
“吓死我了，祁总刚才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那可不，毕竟这小儿子养这么大就是为了给他哥用的，结果现在出了意外，植不成了，祁总不得气死！”
“真他妈牛逼啊，我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拿小儿子的皮植给大儿子，这怎么狠下心的？！”
“谁说不是呢？那小儿子我见过几次，脸白得没个人样，平常除了上学都不给他出门，也是可怜……”
祁昭探出半个头，发现那两人站的位置并不会注意到他，于是又蹑手蹑脚地跑上楼去了。
他没听懂。
他不知道“植皮”是什么意思。
当晚，他再一次被喊去小阁楼。
里面没开灯，只有窗户那一小块上圆下方的玻璃处被外面幽幽的路灯照亮，折射出诡异的蓝色的光。
“爸爸？妈妈？”他有些胆怯地喊出这么一句。
无人回应。
“啪”的一声，台灯亮了。
祁昭望过去，煞白灯光旁，一张面无人色的脸正阴沉地盯着他。
“过来。”祁闻开口喊他。
他的声音仿佛淬了毒的森冷从嗓子里面溢出来，沉寂暗哑如炼狱厉鬼，让人心底顿时寒意丛生。
祁昭不太敢看他，低着头挪了过去，才发现宁婉也在一旁站着。
似乎——还在抽泣。
“妈妈？你怎么了？”
他两只手绞着，担心地瞧着宁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
宁婉却突然上前抓住他的双肩，神情凄厉，两手一点一点挪到他的脸上，痛苦地哀嚎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植？为什么！那这么多年算什么？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养你到底算什么！”
祁昭望着她阴恻的面孔害怕极了，但还是努力绷紧身体，不往后跄，因为他如果往后倒了，那宁婉也会摔的。
“妈妈，你不要哭，我会……”
“别叫我！”
宁婉猛地一下将他推开，恶狠狠地死瞪着他，“我不是你妈！”
祁昭趔趄着往后倒，头砸到桌子的边角上，又滑下来，捂住后脑勺惊恐地看向宁婉。
“妈妈……”
“闭嘴！”
——这次的暴喝来自祁闻。
他疾步走到桌前，手钳住祁昭的下巴，接着来到他的脖颈，然后，一点一点收紧。
祁昭艰难地推搡着，手脚并用，脸痛苦地歪向另一边。
这时，他似乎看见门口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想求救，但却发不出声音。
闭上眼之前，他看到自己因为窒息而挤出来的泪水砸在地板上。
嘀嗒，嘀嗒。
那时他不知道，那滴眼泪，是开始，噩梦的开始。
再一次来到阁楼，里面依旧没有开灯。
但亮着一盏蜡烛。
祁昭战战兢兢地靠着门，手在后背把衣服揪出很深的皱褶，似乎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但祁闻走过来，手搭在他的后脖，劲大得几乎能把他的骨头捏碎。他将他往前领，祁昭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宁婉跪坐在地上，神色无恙地拿起旁边的线香和匕首，一齐插入火焰中灼烧。
她香槟色的指甲在蜡烛旁闪着恢诡谲怪的光亮，然后徐徐朝他伸来。
“把衣服脱了。”宁婉古井无波地吩咐他。
祁昭虽有犹疑，但不敢忤逆她，老实照做。
开始之前，宁婉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上方传来。
“既然用不了了，那这皮留着也没用了，还不如毁掉，免得我看着生气。”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一点点生气的情绪，只是平静，濒临绝望的平静，心如死灰。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她的儿子救不回来了。
她的心不死，谁的心死呢？
……
“我那时候也小，不太了解，只简单地以为那是家暴，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两人渣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昭给他那个素未谋面的、远在国外休养的哥哥植皮。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植不了了，昭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那两人渣气不过自己这么多年精心呵护的皮肤就这样废了，干脆就直接把他的后背毁了。”
“他被虐待的这些年，家里没任何人帮过他，他那个爷爷还有点良心，给他留了套在芷江的房子。但事实上，那老爷子对他儿子儿媳干的事一清二楚，分出去的那套房子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却没想到让昭记了这么多年。”
窗外的暴雨轰轰烈烈地砸下，偶尔擦过屋檐，又重重碎在地面，四分五裂的碎片仿佛也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留余地地割破她。
苏蕴和头埋下，努力控制住情绪，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徐子君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昭那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偷偷去验了亲子关系，事实证明，他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就是宁婉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但他还是逃脱不了被那样对待的命运。这种仇恨本来就已经够刻骨铭心的了，昭也不对他们抱有希望了，一个人搬出来好多年了，本以为过去那些苦逼的日子终于能告一段落了。”
“结果，去年他生日，我们几个给他庆生，都喝得烂醉，回去时叫了代驾，没想到他出了车祸，情况严重得当时都上了新闻。后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托人一查，是祁闻那边的人。才知道他大儿子春节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死了，所以祁闻就也不想让昭活了……呵，狗血吧？又是植皮又是车祸的，这他妈竟然是亲生父母能对儿子做出来的事！”
“不要再说了……”苏蕴和无力地打断他，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徐子君却笑出了声，语调极其讽刺：“不要再说了？你也觉得恶心是吗？那你还和祁纾扯上关系！”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些事！”苏蕴和同样情绪激动，但却仍然压低着音量，拼命压抑住哭腔。
她不知道，不知道原来他背后的那些疤痕有着这样令人作呕的由来，不知道原来他那永远冷白着的皮肤承受了这样的酷刑，不知道原来他活得这么痛苦，不知道原来他从存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做好了献祭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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