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躺平的女药师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中。

　　方荟影自第二次小考后也会跟俞唱晚说些闲话了。又因十四的到来变得温软不少，再加上俞唱晚有意结交，近来凝珠馆日日都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这日，轩辕十四从门口进来，身上铃铃作响。俞唱晚抱起肥猫，拨开猫毛和肥肉才发现它脖子上挂了一根系着海棠花银铃铛的红绳。

　　能随便赏给一只猫银铃铛的可不就只有方荟影了么，她也没多想，揉了揉十四的圆脑袋，拿起含笑做的猫玩具逗它玩。

　　青细的竹枝有三尺来长，尖上拴着一个白绸扎成的花朵，只需要轻轻抖动竹枝，那白绸花朵便会上下晃动，轩辕十四见着就要去扑花。它对这种事乐此不疲，甚至跳得老高，白白的肚皮翻出来，展现少有的矫健身姿。

　　方荟影踏进屋子，含笑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俞姑娘快帮帮我。”

　　俞唱晚忙放下猫玩具去帮她提东西，十四见状上前啃咬白绸花。方荟影一把将它抱在膝头上一顿乱揉，它倒异常享受，软绵绵喵喵几声叫得方四姑娘心都融化了。

　　“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俞唱晚将包袱里的各种瓶瓶罐罐摆在桌上。

　　“自然是为了你。”含笑双眼晶亮，大笑起来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颊肉上推，看着非常讨喜。

　　为了她？俞唱晚有些懵。

　　方荟影撸着猫头也不抬道：“你这是丑丫头被叫习惯了还不乐意改了？”

　　含笑：……

　　她家姑娘这嘴真是，明明在做好事，被她一说，反要结仇的趋势。

　　“我家姑娘的膏子要用完了，正要做新的，但见俞姑娘你肤色不均不美，便想着也给你做些外敷的膏子，用上一段日子说不得就是白嫩嫩的俞姑娘了。”

　　“当真！”俞唱晚激动地起身。到底是女子，她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哪有不爱美的，吃了那么多药水肿消失，也不咳嗽了，就剩下肤色黄灰这项改不了，她很遗憾，却无能为力。

　　“当然是真的！我家姑娘人美心善。”含笑道，“在京城可多姑娘变着法子打听我们姑娘的美颜方子，但姑娘都没给。”说着抛给她一个“你走大运了”的眼神。

　　俞唱晚心中流过浓浓的暖意，看着方荟影低头弄猫，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当真是娇嫩得如刚出水的豆腐，吹弹可破。她曾经也这样，如今说不想变回去是假的。

　　“但先说好，我做的膏子不见得对你起效，你到时候可别……”

　　“不会不会，我感谢你来不及呢，怎会怪你！”俞唱晚忙表态。

　　方荟影可有可无地点头，知道她应该不是那种人，便坐到桌案边仔细观察俞唱晚的皮肤，“诶，我竟没发现你这双手倒是生得好，纤长、冷白、细腻，活似水葱，可见你并非天生肤色灰黄。这是因为服药引起的？还是生病？”

　　俞唱晚每日都在东耳房煎药，含笑曾浅浅问过两句，她只道是疑难杂症。

　　“生病。我身上也是如此，就手脚颜色未改。”说着俞唱晚找出药方递给她，“具体什么病大夫也不知道，这是方子。”

　　这倒是奇了。但方荟影医理不算好，是以也没班门弄斧，而是拿着药方斟酌了许久才写下一张适用于俞唱晚且不与她正服用的药方相冲的美颜方子。

　　“我以为……”

　　“你以为你跟我用的东西一样么？你的肤色跟我能一样么？怎么？专门替你写方子你还不乐意？”说着就要撕烂那方子。

　　俞唱晚大惊失色，忙救下药方，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展平，嗔道：“你这人真是急性子，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先动了，我虽然惊异，但还不至于不知好歹，你要是撕了我的方子我才跟你急呢。”

　　许是近来二人关系进展很大，又许是方荟影的示好让她觉得二人已经是朋友，说话便不客气了许多。说完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礼，便忐忑着想要解释一下。

　　偏生方荟影一笑：“这样就对了，看不惯你日日假惺惺地守着规矩礼仪。”这样才像是亲近的朋友。

　　俞唱晚心尖蓦地一酸，她曾把口蜜腹剑的商翠荷当手帕交，她却联合朱茂那样伤害她。而眼前这个嘴毒的姑娘却在用实际行动对她好。

　　“先别急着感动，看看方子，你也是学过药的人，瞧瞧有没有我考虑不周到的地方。有就说，我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俞唱晚对她的性子也有些了解，便笑着接过方子认真看起来：“药材没问题，就是剂量……白术、白茯苓会不会少了点？”

　　方荟影扑哧一笑：“就这么想快点白回来？”

　　看俞唱晚郑重点头，又道：“行，那，白芷也加点好了，还有白蔹也加，要不再一个白玫瑰罢，那可是好东西……”

　　二女有商有量地修改方子，等大功告成时，已月上中天。

　　俞唱晚累了一日躺床上就睡，却不知十四倏然抬起猫脑袋，透着粉色的耳朵动了动，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钻出被窝，从窗台跳了出去。

　　含笑隐约听到一阵铃铛响，半寐半醒之间想：不知是谁给它戴了铃铛，白日里惹人爱，晚上动起来就扰人清梦。

　　翌日，三人梳妆洗漱完到悯农堂时，其余十多位同窗已经到齐——今日是年关前的尾牙宴，吃完这顿学子便要各自回家过年，正月十八再聚首。

　　邢江带上温和的笑跟各位学子举杯，周泰山和丁北斗也被请来喝了一杯。

　　另一边，小厮、药童单独开了两桌。

　　小豆苗曾几何时见过这些好菜？一顿狼吞虎咽不亦说乎。

　　俞唱晚与方荟影坐在一起。

　　“那膏子我过了年回来再给你。”

　　俞唱晚“嗯”了一声：“不着急，什么时候给都可以。你要回京城么？”

　　方荟影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是。”

　　见她不愿多谈，俞唱晚便转头说起别的事。

　　饭后，她和小豆苗抱着十四，告别方荟影、含笑和邢夫子离开杏园。先去了一趟布庄，替爹娘和两个弟弟及自己扯了尺头。小豆苗也摸出钱给俞良生打了一壶高粱酒，给周氏买了一匣子点心，又给俞行舟选了一个茶宠。

　　最后才在晚姐的劝说下给豆苗爹和段氏买了些吃食，给二娃挑了个木雕玩具。

　　收到蟾宫折桂茶宠的俞行舟五味杂陈道：“你果然厉害，小小年纪便能赚钱，反瞧我，百无一用是书生……”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俞良生拍了一掌：“小豆苗会药理你会么？好好读书，将来有你给我们买东西的日子。”

　　俞行舟苦着脸摸着后脑勺，“是是是，将来让你们穿金戴银……啊，十四也有，给十四买四个绣花鞋。”

　　话音甫落，便听十四粗声嘎气的“喵”了一声，好似在说：滚！然后甩着铜钱串的尾巴高傲地走了。

　　“怎么破费买料子？”周氏嗔道，“小豆苗也是，以后不许买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那点例钱每月还交一半给家里，另一半自用，周氏怕他们在外面遇到急事缺银钱，总是希望他们多留点银子在身上，

　　小豆苗自得地笑了，那句“我和晚姐可不缺这点子银钱”差点脱口而出。

　　俞唱晚拿来剪刀、尺子和石灰，笑道：“我在杏园没有别的花用，留那么多银钱做什么？倒是这次买尺头的银子是两次小考考得好夫子奖励的。”

　　上次小考她晋到第八，邢夫子说她进步大，便赏赐了一个月的例钱，她知道这应该是补偿她被诬陷舞弊的事。

　　周氏欣慰地笑，又亲自替丈夫、儿女和小豆苗量过尺寸后便开始剪裁，“娘的就暂时先不做，等生产了再说。”

　　她产期在正月里，确实是明年做春衫或者夏衫更合适。

　　俞唱晚熬夜将小豆苗的新衣裳先做了出来，在小年前让他穿着回了苗家——到底人家父母具在，真让他在俞家过年也说不过去。

　　次日正是小年，俞良生带着一双儿女除尘，周氏坐在院子中央做针线，旁边放着炭盆，轩辕十四卧成一团缩在炭盆边取暖。

　　蓦地，腹中一阵收缩的疼痛传来，周氏手中的针戳歪了，尺头掉到了脚边。

　　十四双耳一动，圆脑袋警惕地抬起来看了一阵，似乎发现主人不太对劲，拔腿就往屋子里跑。

　　父子三人在屋子里有说有笑干着活儿，十四冲进来时俞唱晚正指挥俞良生和俞行舟捣蛛网，它咬了咬俞唱晚的衣摆，喵喵叫着往外走，走几步停下来看她没跟上又返回来咬她衣摆，喵喵叫。

　　俞唱晚明白这是叫她跟它走。

　　抬脚出了堂屋，才看到周氏歪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滴，她顾不得没洗手，忙跑过去扶起娘亲，又叫爹爹和行舟快过来。

　　“娘是不是要生了？”

　　周氏艰难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何，她有种预感，这胎不像生阿晚和行舟那么顺利，前两胎虽然也疼，但不像这次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俞良生赶忙将人抱上床，拿来被褥垫高上半身。

　　周氏提前半月发作叫俞唱晚慌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娘，你先别说话，放慢呼吸，好好休息，为生产省点力气。爹爹赶紧去请稳婆。行舟去烧水煮红糖，要打两个鸡蛋，记得看好娘亲。我去请陈大夫。”

　　她回屋子拿了银钱就跑，十四竟也跟着去了。

　　一人一猫跑在空旷的官道上，俞唱晚因在除尘只穿了一件薄棉袄，此时丝毫不觉得冷，脚上还是家常穿的半旧布鞋，已经被路上的雪水浸湿，每跑一步就会响起“咕唧”的声音。

　　好不容易到得县城，却看到宁和堂大门紧闭。俞唱晚上前使劲拍打大门，却无人应答。

　　须臾，隔壁卖花糕的老伯探出头道：“俞姑娘，陈大夫三日前就随他夫人回娘家去探亲了，你过几日再来吧。”

　　周氏哪里还能等？俞唱晚忍住泪跟老伯道谢，转身去了别家医馆。

　　可还有几日便是年关，县城的医馆、药铺家家大门紧闭，无人应答。

　　天又下起了雪，阴沉得不像话，俞唱晚站在坊市的十字路口中间，茫然又无助。只能使劲咬着自己左手食指第二节指骨，告诉自己不要慌，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可脑子根本无法思索任何事，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娘亲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是时，十四又咬了咬她的衣摆，喵喵叫，示意她跟它走。

　　难不成它有办法？

　　虽然很荒诞，但六神无主的俞唱晚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阵才发现这是去杏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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