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的后宫青云路

　　“其实陛下为云珠姑娘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与云珠姑娘直说呢？”

　　绕路走在回两仪殿的宫道之上，祥安看着赵璟沉默的背影，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出来。

　　赵璟答得很快，“她都说不想和朕有什么关系了，朕做什么还要上赶着去说。”

　　说的很像是那么回事，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带着别扭。

　　祥安觉得陛下心里还是很惦记云珠的，也希望陛下不要总这么闷闷不乐，于是小心翼翼的提到：“可是听方才云珠姑娘的话头，像是其实心里还惦记着陛下的。姑娘又不知道陛下在，说的肯定是真心话，或许陛下愿意再问一问，云珠姑娘就答应了呢？”

　　“做这些事都是朕自愿。”赵璟沉默了一下，“她想过的是秋福宫那种清闲的生活，若是朕把这些都告诉她了，凭她的性格，就算心里不是真的喜欢，多半也会答应。可朕不想要那种挟恩图报的表面繁华，何况朕与她之间还算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其实也算不清楚。”

　　“那陛下往后还去看云珠姑娘吗？”

　　赵璟：……

　　赵璟：“还是要去的。”

　　他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抬手握拳掩唇，“朕还没搞明白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况且那秋福宫花园朕瞧着建得也不错，偶尔过去走走倒也可以陶冶心性。”

　　祥安不说话了。

　　从两仪殿走到秋福宫，因是避着人走，路程比先前走到清漪宫还要远上更多，心性陶不陶冶不知道，腿脚的确是陶冶到了。

　　合着陛下心中是早有打算，根本用不着他操心来着。

　　赵璟的余光扫过来，“心里嘀咕朕什么呢？”

　　“没有没有，奴才不敢。”祥安走神被抓，忙扶着帽檐赔笑脸，“奴才觉得陛下圣明。”

　　赵璟冷哼一声，不再管他，脚下加快了速度往两仪殿回去。

　　*
　　且不论赵璟这边如何，那边云珠发觉赵璟竟然会偷偷来秋福宫这件事情之后，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计划有机会实施了，还是因为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完全对自己不理不睬了。

　　到底云珠一边深刻记得他帝王的身份，一边心里又总有几分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但她目前还不是很想细究这种感觉。

　　“怎么起的这么早？”

　　秋姑姑一早起来吃饭，便看到云珠已经吃好，正在收拾碗筷了，有些讶然。

　　云珠将碗筷收好，向她露出一笑，“奴婢新来上职，什么都不懂，就想着勤奋些也好。”

　　秋姑姑看着她淡淡一笑，“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云珠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奴婢一直认为公道自在人心，并非是流言可以评判的。”

　　“确乎如此。”秋姑姑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尽忠职守的道理，我认为这就很好。”

　　云珠弯了弯眼睛，“多谢姑姑。”

　　秋姑姑在位置上坐下了。

　　云珠端着碗筷去收拾好，回来的时候往秋姑姑这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秋姑姑伸手去拿筷子的时候，手微微晃了一下，随后用手扶了扶额头，才重新无事一般继续伸手将筷子拿起。

　　“姑姑，您不舒服吗？”云珠试探着问。

　　秋姑姑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只是有点头疼，老毛病了。”

　　云珠想了想，“姑姑可介意我帮忙看一下吗？”

　　“你还懂这个？”秋姑姑倒是略微讶然，“我并不介意，只是也无所谓了，反正也只是偶尔发作。”

　　“什么都重不过身体嘛。”云珠浅浅一笑，绕到秋姑姑那边，抬手放在她头上的几个穴位，半轻不重、有规律地揉了片刻。

　　虽然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但秋姑姑的确觉得眼前清明了一些，脑袋也变得舒服了点。

　　“先这样吧。”早上的时间不多，秋姑姑觉得略微缓解也就好了，“你这孩子倒是手巧，像你这个年纪，懂这些的可是不多。”

　　“家中阿娘也有这样的毛病，我做得多了，多少就熟练些。”云珠收了手，笑着回答，“姑姑平时若是不适，也可以多按一按我刚刚按到的那几个穴位，虽然没法根治，但会缓解一些。”

　　秋姑姑看着她细心认真地和自己说话时，舒展的眉目，露出了个真心的微笑。

　　“先坐吧，一会儿小成子来了，你再跟他一起去上职。”

　　“哎。”云珠应了一声，心里也觉着能帮上点忙挺高兴的。

　　她依言在边上坐下。

　　没等多一会儿，便见一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内侍从门外笑嘻嘻地跨进屋来。

　　“姑姑早！”他虽然长相一般，但看起来很精神，语气熟稔地跟秋姑姑打招呼。

　　“哎，这是新来的姐姐？”他一进屋就看见了云珠，情绪稍微收敛了些，但也依旧和云珠打了招呼。

　　秋姑姑点头，给他们简短地相互介绍了两句后，对云珠道：“今日你就跟着小成子一起去把花圃打理了吧，之后宫里内殿可能会需要打扫，到时候我再叫你们。”

　　小成子抬了抬额头，悄悄看了眼云珠。

　　云珠正好也在看他，于是冲他友善地笑了一下，对秋姑姑点了点头，“好的姑姑。”

　　小成子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埋下头加快速度吃饭，只是耳廓微微有一点红。

　　吃了饭，小成子领着明珠去花圃干活。

　　其实说是打理花圃，但这时节，先前花圃都已经打理好了，如今也不过就是浇浇水，剪剪杂枝，算不得什么很重的活计。

　　也就是打水的事情比较费力，但这种事情小成子自然不会让云珠来做，都抢在她之前把水打好了。

　　云珠表示想要帮忙，他就道：“这活本来也不该女儿家干的，我从前都做惯了，我来就行。姐姐心思细，可以替我看看这花枝如何修理好看。”

　　“这……”云珠原本是做好了来辛勤干活的准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直拿着手中的水舀有些不知所措。

　　小成子说完之后，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尴尬，于是忙笑笑，“姐姐要是愿意浇浇水也行，其实咱们这边没什么人来，这些花啊草啊的，也就没什么特别金贵的，都很好伺候。也因着这般，除了换季或是有大事的时候，咱们都清闲的很，除了没什么大前程，其实也没有外人口中的那般不好。”

　　云珠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浇浇水吧。”虽然挺感兴趣，但她对于修剪花枝这样的事情实在没什么自信。

　　“行。”小成子很干脆地应了，又去拿了个水舀过来，“我和姐姐一起。”

　　往常这一片的活都是小成子一个人干，如今多了一个云珠，结束得就早了许多。

　　小成子看起来挺高兴的，“托姐姐的福，今日可以早些下职了。”

　　云珠笑了一下。

　　二人分别之后，她便自己回了房间。

　　今日天气有些闷热，回屋之后，云珠便想倒些水喝。

　　房内的各项用具都是提前便分配好的，昨日云珠已经检查过一遍，也都用过。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没有直接拿起茶杯就喝。

　　“叮。”

　　银簪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云珠的手略微颤抖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平静。

　　银簪发黑。

　　她沉默片刻，从怀中扯出一方手绢，将尖头发黑的银簪包起来，搁在了一边。

　　然后她把桌上的一套茶具拿了起来，暂且放到了床下。

　　做完这些，云珠站在空荡的房间里发了会儿呆，转身出了房门。

　　除了每个房间配置的一套茶具之外，他们吃饭的偏房里也会有一套公用的。

　　云珠来到偏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依法炮制，往水里投了一颗擦干净的银瓜子。

　　确认没有任何东西变色之后，云珠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

　　随后她一昂首将杯中水饮尽，取出银瓜子，准备拿着杯子去清洗一下。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秋姑姑的声音。

　　云珠下意识转身，让神情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道：“没什么，有些渴了，来寻口水喝。”

　　秋姑姑的视线从她明显有异的面色落到她虚握着的右手上，扫到了那一抹不太显眼的银色。

　　她收回目光，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道：“我屋里还有一套没用的茶具，你若是需要就拿去用吧，总是出来喝水也多有不便。”

　　云珠愣了愣，随即右手微微握拳。

　　她很是真心地笑了一下：“多谢姑姑。”

　　于是这件事情像是一个暂时的小插曲，没有在秋福宫掀起任何的风浪。

　　但是云珠明白，纯妃的警告，恐怕已经开始了。

　　果不其然。

　　紧接着的第二日，这样的事情就又一次出现了。

　　*
　　昨日云珠和小成子主要是将花圃的水浇了，又除了杂草，花枝则因为还没有到必须修剪的时候，所以也就没修。

　　但是今日小成子察觉到云珠浇水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如昨日。

　　出于希望可以让云珠心情好些的想法，小成子便再次提议让云珠可以修一修花枝。

　　“这些花草先前被修剪过，如今还没有长得太过杂乱，不需要特别会修剪也没关系，姐姐不妨一试。”

　　云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她拿起剪子，试探性地剪了几下。

　　小成子探头过来看了几眼，觉得好像确实还好，便没有再管了。

　　等到他过了许久，从花圃的另一边绕过来探头再看的时候，小成子大惊失色，“姐姐？”

　　云珠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花。

　　意识到什么，云珠露出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好像是……没剪好哈？”

　　小成子讪笑了一下。

　　“其实浇浇水也是轻松的活计，”小成子挪过来，从云珠手里小心地接过了剪子，“剪花枝这事儿毕竟要用到剪子，有些危险，不然往后还是我来吧。”

　　他说的可谓是十分委婉了。

　　“我现在剪的这个……大概有多不好呢？”云珠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抵挡住自己的好奇。

　　其实她刚开始本没有打算动这么多的。

　　可是一剪子下去，两剪子下去，她一会儿觉得这边多一点，一会儿觉得那边少一点，剪来剪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成子对着这一小片斑秃的花圃，面色有些为难，“要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来逛这个花圃，咱们……可能都是要被降罪的。”

　　他说完，又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一开始看到时的震惊褪去之后，心里又感觉这似乎也不是太大的事情了。

　　“反正还会再长的。”小成子舒了口气，安慰云珠，“况且陛下从没来过秋福宫，其他的主子也就不会来，过几日新长出来也就好了。”

　　“是这样啊……”云珠讷讷回应了一句，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小成子怕她自责，看了一下天色，把剪刀也放下了，“也到中午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再回来弄也是一样的。”

　　云珠挺不好意思，但在小成子的坚持之下，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今日到偏房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吃饭了。

　　秋姑姑见他们过来，略微颔首作为招呼。

　　另外一边还有两个太监，一个老成些，一个年轻些。

　　老成的那个看起来比较沉默寡言，只是抬眼看了他们一下，便垂下了头。

　　年轻些的那个大约心里也藏不住事，目光落在云珠身上的时候，少不了一些云珠熟悉的古怪和打量。

　　还是秋姑姑替云珠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老陈和小齐子，和你们负责的地方不同，今天你们第一回见，往后同在秋福宫做事，也算同僚。”

　　老陈对此没什么太多的反应，小齐子则是鬼里鬼怪地偷偷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不就又是个想爬龙床没爬成功的货色么，谁要跟她当什么同僚。”

　　他这话说得很是难听，也没有完全压低声音，秋姑姑闻言横了他一眼，他倒是闭上了嘴。

　　可是看他那个面色，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见到了他们，云初才明白秋姑姑当时会让她跟着小成子一起干活，其实已经很算是对她的照顾了。

　　于是她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空位上坐下，拿了碗勺盛饭。

　　云珠不跟小齐子反驳，小成子看了却觉得心里不太痛快，立刻替她挤兑回去：“旁人如何我不知道，你自己倒是个没本事的，去不了纯妃娘娘宫里做事，就整天在这里酸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没想到众人一个两个都帮着云珠。

　　知道自己说不过小成子，小齐子恶狠狠地瞪了云珠一眼，低下头狠狠扒了几口饭入口。

　　云珠没想到小成子会替自己说话，待他坐下之后，出于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小成子挠了挠头，也冲她咧嘴一笑，拿了碗去盛饭。

　　与喝水是一样的，虽说这样众人一起用饭的情况下，要下毒是有些难度的，但是云珠依旧选择了谨慎。

　　仍然是昨晚那颗银瓜子，云珠用调羹盛着，放进了粥饭里。

　　一桌人神色各异。

　　小齐子看她这样动作，一边吃，一边撇了撇嘴，小声不屑道：“还以为自己是个娘娘呢，做出这种姿态来。”

　　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接话。

　　小成子盯着云珠的调羹，震惊地张大了嘴。

　　老陈依旧是沉默的样子。

　　秋姑姑眉心微动。

　　小齐子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心怀疑惑地慢慢将目光转向了对面云珠的碗里。

　　当看清楚那颗原本银亮的银瓜子已经全部裹上一层乌黑的时候，小齐子眼睛一瞪，“噗”地一声，嘴里塞满的饭全都被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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