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渡

作者:簪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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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亲


      今日是冬至,日短夜长,接连几日的大雪,将上京这个地方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空气中都是干净清冷的味道,将这个世界的污秽掩埋在冰雪之中,让人感到暂时的放松。

      秦桑因服了断筋散的缘故,每逢夜里便会疼痛难忍,再加上这几日天气过于阴寒,没有了内力傍身,就算川乌往屋里多放了一个暖炉,夜里还是如坠冰窖。

      他如今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谢广也渐渐的相信了那清风决果真不是能够轻而易举便能修炼的心法,楚崇藩死了那么多年,这江湖上流传的清风决数不胜数,若是真的能够习练,早就会有高人出世,而如今,江湖各大帮派每年的武林大会都会如期举行,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使出清风决的心法。

      秦桑有一件事感到非常意外,莫惊春居然真的没有将他烧掉清风决一事告诉谢广,此人虽然嘴硬,可是偶尔会趁着夜色,闯入他的府邸,倚在他的寝殿门口,默默地听着秦桑因筋脉疼痛而拼命忍耐的喘息声,却从来不会进门。

      秦桑亦知道他在门外,却从不出去寻他,一是太冷,自己现在只是肉体凡胎,又有剧毒渗入筋脉,熬不住这寒气,二是面对莫惊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想提醒他不要经常来寻他,怕他被谢广发现。

      可后来想想,如今没了他来制衡莫惊春,谢广暂时不会动他,他安全的很。

      就算谢广要再培养一个如他一般的杀手,那也得再等几年,而这几年间,莫惊春算是在这□□,没有对手了。

      川乌抱着一床新棉花做的褥子,小跑着来到寝殿门口,看到莫惊春倚在门外看着天,于是朝他点了点头,莫惊春也没搭理他,只是侧身让路,让川乌进门。

      川乌出来时,他早已经不见了,他来将军府,从来不避着川乌,虽然对他爱搭不理,总是一副懒散傲娇的样子,可川乌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没了杀意,来将军府,也只是为了在门外守一会儿他的故人。

      秦桑终于在川乌给他加了两床被子后昏沉的睡去。

      次日醒来,秦桑沐浴更衣,着了他那身月牙白色的天丝锦袍,外面围了黑色的狐皮大氅,带上了阿楚送他的那只铜簪,乘了马车,向宫中驶去。

      这是他回了上京以来第一次上早朝,在今日的朝堂之上,他以北境已平,自己在与北戎的交战中,中了北戎敌将的箭毒,命不久矣为由,向谢广上交虎符,请命去南海汕州驻守。

      朝堂之上的文武群臣皆是一片哗然,有人为这个骁勇善战军功无数到头来却身染剧毒命薄西山的年轻将军感到唏嘘,也有人为朝堂上少了这个杀人如麻穷凶极恶的活阎王而感到庆幸,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兔死狐悲,那个曾经叱咤□□的抚远军的时代落幕了。

      谢广答应得痛快,抚远将军毕竟为他谢广征战一生,阔疆拓土无数,如今在北境一战搭上了性命,为了彰显自己的贤德之名,在秦桑身上,名节和赏赐他都得给足。

      考虑到秦桑命不久矣,于是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封秦桑为南广王,赐南海汕州为封地,可世袭。

      改抚远军号为北抚军,封二皇子谢景为北抚将军,持北抚军虎符,镇守朔州,顶替了秦桑的位置。

      可这明白人都知道,这南海的汕州天高皇帝远,是□□名副其实的贼窝子,不仅海盗猖獗,当地的官僚克扣百姓粮饷,当地势力拉帮结派乌烟瘴气,谢广能将这地儿赐给秦桑,心里想的什么,文武百官都心知肚明。

      没想到一生戎马赤胆忠心的抚远将军熬到最后竟混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面上是封王居胥,好生风光,可背地里,朝官们都笑话他是谢广弃之敝履的废犬。

      最近汕州城里又涌出许多小帮派,他们疯狂开设赌局戏院钱庄,又将手伸向当地官僚的裤腰里,因这帮人的头目与朝廷关系颇深,当地的小官僚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只是苦了百姓,处处遭受欺压,永无出头之日。

      年关一过,秦桑便遣散了府中上下,只带了川乌和南星,还有李管家,打算一路南下。

      出了南城门,秦桑发现一行人背了包袱等在了那里,打头的是天冬和白檀,身后竟然还跟着决明和他的夫人谢倪,还有秦蓟关闻风而来的十几个兄弟。

      没等天冬上前,决明便匆匆来到秦桑面前,兴奋道:“将军,这次你可得带上我,那汕州又不是北境,不用上战场,我跟着你,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桑看了看他身后的少夫人,这拖家带口的,就算他答应,那付御史和谢侍郎也没法交代啊。

      决明读出了秦桑眼中的担忧,还未开口谢倪便上前劝道:“秦将军,自从长远被你打发回付府与我结了亲,他就一天也没消停过,他这个人啊,不学无术,指望他考个功名是无望了,倒不如随了他的心愿,让他跟你去汕州历练几年,反正付府还有他大哥,付御史也闹不过他,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了这个儿子,您就答应了吧。”

      秦桑见当年谢侍郎府中的谢大小姐如今嫁与决明,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处处都在为这个小子说话,自己本是金枝玉叶,竟真的愿意撇下一切跟着决明去汕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心中不禁动容,这小子是真的有福气。

      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路上别添乱,盘缠带够了吗?”

      结果秦桑不问便罢,顺着决明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这小两口居然光家当就拉了满满七辆马车,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付御史被一同贬去了汕州。

      秦桑上前拍了拍决明的肩,“路上照顾好你夫人,既然要去,不知何年才能回上京,我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你若路上反悔了,可以随时回来。”

      对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秦桑总是不如对川乌他们那般放心,毕竟人家是一日三餐吃细粮长大的,和他们这些喝血长大的人终归是不一样。

      至于天冬,看他的眼神与别人不同,那双眸子中有对他的心疼也有对他此番作为的不解,可他毕竟不是个惯于抒情的人,只是无言的站在一旁。

      在某一刻,天冬是共情于他的,毕竟他也是个筋脉尽断之人,不同的是,他体内没有毒气,筋脉虽断,却能像寻常百姓般生活,而他自己,因着断筋散的毒效,血气逆行,大概命不久矣。

      秦桑看了眼后面的小五、老七、十一,还有那几个在秦蓟关一战被他救下的几个青年,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大家齐刷刷的跪在他的面前,请求带他们一同前往汕州,年纪最小的小五,朝他喊到:“我们誓死追寻秦将军!”

      秦桑眼底似有雾气升起,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他对这个世界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却从未想到,这些人早已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与他的世界缠绕到了一起,他虽无亲无故,可眼前这十几个兄弟却是他实实在在的牵绊。

      秦桑转身上马,将自己眼底的雾气藏匿起来,他将马头调转到南方,喝到:“上马!启程!”

      京城离汕州足足有千里之远,一行人赶了半个多月才来到这里,川乌一路上像个老妈子一样,又是怕将军吃不好,又是怕将军睡不好,毕竟将军如今肉体凡胎行这千里路还是辛苦的。

      “将军,前面就是汕州的十里长亭了,我们在此处歇歇脚再走吧。”川乌在马车上给秦桑倒了一杯热茶。

      “川乌,我不是什么将军了,你比我大两岁,以后我们兄弟相称吧。”

      川乌愣了愣,发现秦桑此番一程,就像变了个人般,言语间也不似从前那般阴冷,反而多了几分温和,像是个邻家弟弟般,可这种想法也只是转瞬即逝,一想起要被这个活阎王称一声大哥,感觉得早死好几年。

      “我叫惯了,还是称您一声将军吧,人前的时候,我便称您一句秦公子,您是主子,怎能让您喊我大哥,再说您现在的身份是南广王,本该是称您一声王爷才对。”川乌将茶壶放在马车底部的架子上,吩咐随从们去前面的长亭歇脚。

      秦桑笑了笑,“随你吧,没想到这汕州的冬日,竟像京城的春日般温暖。”秦桑掀开马车的帘子,温暖的风拂过脸颊,秦桑闭眼细闻,好一个青草香,这时,突然胸口一阵绞痛,疼得秦桑忙扶住了马车中央的檀桌。

      “将军,又开始疼了?这断筋散生性极寒,你体内血气凝滞,再喝口热茶暖一暖。”川乌担心的看着眼前的将军,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他本就个怕疼的人,这内伤不同于外伤,没法用蚬麻那种药物湿敷,只能强忍。

      川乌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去,“唉,将军你说你这是何苦。”

      秦桑的额头渗出了细汗,听川乌这么说,居然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不知我乐在其中。”

      马车停在了汕州城城主府,门外的两个守卫一听是南广王到了,不紧不慢的踱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便从府门口迎了出来。

      汕州城主知道这南广王就是□□曾经赫赫有名的抚远将军,心里明白这种身份的人只要还没死,就不能得罪,虽然听说他命不久矣,但这一眼打量下去,这八尺男儿一身劲骨,眉宇间英气不减,谁知道什时候死,一旦边关有了战事,一封诏书,又是一品武将,断然不能怠慢了。

      于是这城主一脸谄笑的迎了出来:“在下林威,是这汕州城的城主,王爷何不提前差人告知,让本官失了礼节,快快请进。”

      秦桑一路随着林威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别院,廊亭尽头一条小路曲径通幽,两旁都是南海特有的绿植,虽是好看,但却有些潮湿,挡的这院子也不见什么阳光。

      “王爷暂且在这里将就几日,待城东的南广王府竣工,再搬过去,用膳是在东厢,平时有什么帮忙的地方尽管喊我就是。”说完就要走,却被川乌挡住了去路。

      “林城主,这别院如此潮湿怎可住人?你住哪?带我去看看,若你也是这种院子,那我们王爷便住在这里。”川乌一脸不忿。

      林威一时有些怯意,眼前之人一行一动,皆透出一股子只有边关将士身上才带有的肃杀和果决,他身材矮小,八尺身躯往他面前一档,竟然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秦桑摆了摆手:“不碍事,让林城主去忙吧。”

      然后自己走入了小径,来到别院的厅堂前,吩咐道:“天冬,你叫几个兄弟将这里过脚踝的花草都铲了吧,还有这棵树也一并砍了,这样阳光也能照进来。”

      天冬应了一声干活去了。

      秦桑推门入厅,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呛的他咳嗽了几声,于是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又挥了挥手,驱赶了一下屋内的蚊虫。

      秦桑会心一笑,虽然环境比起秦府是差了点,但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他真的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了那个让他多年来生不如死,饱受煎熬的地狱。

      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死了,死在了多年前从大漠逃往中原的路上,死在了充满着尸臭的天牢中,死在了边境战乱的白骨之上,死在了那段无望的感情里,可他现在闻着汕州的草香,吹着南海的风,突然感觉自己又活了,活在门外那些兄弟们的牵绊中,活在可以坦然面对她的希冀里。

      院子很小,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打扫的妥妥当当,绿植被如数清理掉,只剩了一棵高大的槟榔立在院子的东南角,屋里多少进了点阳光,没有了之前的阴郁。

      川乌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将军,那孙子刚刚遣人来说这日常用度皆需我们自己上街采买,府里并不给提供,你让李管家给我取些银两,我出去一趟。”

      秦桑笑道:“我随你一同去。”

      川乌见将军心情不错,便笑着点头答应,二人出了府,向着汕州最繁华的富昌南路的集市走去。

      白檀和谢倪见将军要去逛街,兴奋的欲同去,天冬和决明只好放下手中的活,也一并跟了出去,两个女人跋山涉水一路走来,一些生活上的私物早已悉数用完,再说来到汕州,当然要好好赏玩一番,只有南星,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对逛街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却还是被白檀和谢倪死拉硬拽的出了门。

      三个女人一路叽叽喳喳,议论着汕州新鲜好玩的玩意儿,反倒是四个大男人在身后跟着,除了决明贪图新鲜,一路与川乌叨叨个不停,秦桑和天冬倒没什么话,只是看着着汕州的天比上京干净的多。

      话说十里不同俗,这南北文化差异还真是大,吃的玩的看的真是没有一样跟京城里头重样儿,打小就在京城长大的决明,可是没见过此等新鲜的光景,一路走来,没见过的都吃了一遍,撑的肚子滚圆。

      “将军,这跟汤圆一样的东西可真好吃,里面没有馅儿,还特甜,你尝尝。”川乌说着将一块麻糍塞到秦桑嘴里。

      秦桑尝了尝果然很软糯,“这不就是糯米团子吗,在京城你少吃了吗,别在这给我出洋相,在秦府我缺着你了吗,什么不都是你先挑?”

      川乌笑了起来,在秦府的时候,将军得了赏赐,确实都让他先过目一遍,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让他先挑,似乎将军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没什么兴趣,于是傻笑道:“将军,我要是个女人,我一定嫁给你。”

      秦桑一听被噎了一下,“谢抬爱,不过我秦某不爱你这一口。”

      这时,前面好似有人娶亲,秦桑一行人也探头凑了凑热闹,只见远处大红灯笼开路,伴着一路吹吹打打,这新娘做的却不是花轿而是马车,想必是远嫁而来。

      道路两旁堆满了看热闹的人,迎亲的车马从街头排向了街尾,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娶亲。

      新娘子的马车路过秦桑脚下的时候,马车的窗帘被一阵细风吹起又落下,里面的新娘子头带凤冠,面遮红方巾,可嘴巴却被一块帕子死死的堵住,她双臂别在身后,似是被绳子捆住了双手。

      秦桑猜到大概是哪个大户干了些强取强夺的勾当,他对这些腌臢事向来避而远之,可刚刚车帘掀起的那刻,那女子却偏偏生了一双剑眉凤眸,那样无助的看着他,直到车帘落下。

      秦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川乌三人也一并停了下来。

      川乌刚要开口问将军怎么不走了,便听秦桑淡淡道:“川乌,刚刚马车中的那个姑娘,劫了,前面茶楼等你。”

      决明瞪大了双眼,低声道:“将军,你要抢亲?这么刺激,算我一个。”说罢便被天冬捂住了嘴,硬拖着去了前面的茶楼。

      秦桑话毕,川乌便闪进了迎亲的队伍中,在人们惊诧的目光里,直接冲进了马车。

      车队顿时乱了起来,打头的管事吆喝道:“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快拦住!”

      川乌没搭理那管事,一个跨步掀开帘子闪进马车,将塞在新娘口中的帕子揪了出来,迅速的帮她解开了身后的麻绳,痛快道:“跟我走吗?”

      那个姑娘愣了一刻,猛地上前抱住了川乌的胳膊,点头道:“跟你走!”

      两个人就这样,在婚队的人马面前,耀武扬威的跳下了马车,向着身旁的巷子冲了出去。

      打头的管事一下子懵了,“这…这什么情况,还他妈吹什么吹!还不快追!”

      前面的唢呐和锣鼓的队伍,停了喜乐,将乐器往地上一扔,拔出腰间的刀,整队人马朝着巷子追去。

      马车上的姑娘,被川乌拽着手腕,疯狂的逃窜在汕州城的楼宇窄巷之间,可川乌毕竟对汕州不熟,跑着跑着便进了死胡同。

      他将身旁的姑娘护在了身后,活动了活动脖颈和手腕,插着手臂默默数着追上来的人马。

      身后的姑娘见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吓得窝在角落,哆哆嗦嗦的道:“这……这位公子贵姓,家住何处,你这弱不禁风的,能打几个算几个,实在打不过,你便将我……交出去吧。”

      川乌侧头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那姑娘可得好好数一数,本公子到底能打几个。”

      川乌连刀都没有出鞘,几番拳脚下来,那婚队的人马便人叠人的堆在他的面前。

      话说这些壮丁也是倒霉,一个个生的彪肥体壮,看起来是挺唬人,可偏偏遇上了川乌,这放眼四十万抚远大军,除了秦桑和南星那个天生蛮力的丫头,怕是没有人能跟川乌过上三招。

      川乌还没打过瘾,一个个便落荒而逃。打头的管事慌了,在他们背后喊道:“你们都不要钱了!这些孬种!”结果说完转头,发现川乌一脸讥笑的站在他的面前,吓得他扔下手中的刀刃,拔腿就跑。

      川乌回头,见那姑娘扯下了新娘子的面巾,模样倒是与楚灵修有几番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心中了然将军的意思。

      不过不同的是,楚灵修是个鹅蛋脸,生的有些不染凡尘,可眼前的姑娘却是个尖下巴,眼里带着钩子,有股子南方姑娘与生俱来的魅惑。

      他上前几步,“姑娘可否赏脸,茶馆一叙。”

      “恩人相邀,岂能拒绝,请吧。”她倒是一脸爽快,丝毫没了刚刚的怂劲儿。

      秦桑在前面茶楼等了没多久,川乌便寻了过来,身后还带着那位被抢亲的姑娘。

      秦桑见她已经脱险,便道:“姑娘无碍就好,家在何处,我让我兄弟送你回去。”

      谁知这女子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觉得面前男子好生奇怪,这南海汕州气候温暖湿润,他却披了一件大氅,脸上未见一丝汗意。

      姑娘一把抓住了秦桑的手腕,川乌和天冬都不约而同的一愣,以为这女子要对将军有所不轨,谁知她突然一脸严肃道:“公子服了断筋散?”她纤细的手指打在秦桑的腕脉处,轻轻皱眉。

      秦桑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悦,将自己的手从那女子手中抽回,道:“姑娘没有别的事,还请自行离去吧。”

      可这女子完全没有理睬他,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双凤眸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秦桑迎上她的目光,蓦地愣了一下,又瞬间移开了视线。

      这终究是另一个女子,尖翘的下巴比阿楚多了一份精明,她的眼窝更深,双唇更薄,生了一副鹰鼻,鼻尖很尖,给人一种距离感的同时又带着一股狐媚。

      “看在你兄弟救了我的份上,欠你个人情。”姑娘抽回手,一脸笑意的瞥了一眼刚刚救她的川乌。

      川乌惊喜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家公子有救?”

      姑娘双手插在胸前,吸了吸鼻子,毫不谦虚道:“知道我是谁吗?这汕州城方圆百里之内,你提一嘴吕善人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没有我吕镶医不好的疑难杂症……”

      这个叫吕镶的姑娘,一脚踩着桌边的凳子,一边滔滔不绝的夸着自己的医术,早忘了自己还穿着一身喜服,如此招摇的样子让茶馆里的客人纷纷侧目。

      秦桑一行人在周围百姓的目光中,都觉得有些尴尬,想打断她却又插不进嘴,还是决明上前制止道:“吕善人好本事,您的大名我们听说了,若是没什么事……川乌!送她回家。”

      川乌怎么看这女人怎么像江湖上行骗的郎中,于是移步道:“姑娘请吧。”

      吕镶一通显摆,结果发现这几个人如此不识好歹的要赶她走,脸上的不悦蹭然而上,甩了手就要走。

      就在这时,秦桑体内断筋散毒力发作,整个人撑着身旁的桌子,咬着牙强忍着,刚要出门的川乌迅速折了回来,赶忙上前去搀扶。

      天冬和决明在一旁空着急,眼睁睁的看着主子脸色发白,额头渗汗却无能为力。

      这时,那位看起来像个江湖骗子一样的吕善人,从袖口掏出了一粒药丸,上前塞到了秦桑的口中。

      川乌一下急了,“你给我家公子吃了什么!”

      吕镶翻了个白眼笑道,“换别人我还不舍得给他吃呢,既然你们不相信我,这颗药丸送你们,今日就算两清了!”

      说罢就要走,却被川乌闪到身前将她拦了下来,吓得吕镶一抖,川乌比她高一个头,刚刚又看他功夫不错,此刻面露凶狠的站在她面前,的确慎得慌:“你…看着我干嘛,一…一会儿让我走,一会又不让我走。”

      川乌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谁知道她给将军吃的药丸是药还是毒,先把人留下再说。

      果然没有多久,秦桑的疼痛感尽数消失,平时只要开始发作,便要痛上小半个时辰,今日却提早结束了。

      川乌见将军突然好转,激动的朝吕镶道:“你这什么宝贝药丸,姑娘多给我们一些吧。”

      谁知这位姑娘却突然拽了起来:“哼,我这一颗药丸,十天才能熬制一颗!”吕镶伸出了五根手指,“这个数!少了不卖!”

      川乌赶忙从腰中的钱袋子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放到了吕镶的手里,吕镶看着那五两银子,惊的张大了嘴巴,她本来想说要五十个铜板才卖,已经比往常涨了三倍的价钱,没想到这几个人如此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五两银子!

      川乌道:“你还有几颗,我们多买你一些。”

      吕镶清了清嗓子,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她也不是什么见财忘义之人,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川乌的手里,“喏,就剩这么多了,这玩意儿只能去痛,治标不治本,你们家主子服的是断筋散,三个月之内,还有救,若是你们信得过我,城西三十里,药王谷见。”

      说罢将自己手上戴的镯子拿了下来递给了川乌,“来的时候带着它,否则我药王谷周边的上千条毒蛇任其哪条咬你一口,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说完便独自离去了。

      川乌端详着手中的镯子,一股草药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木镯的质地连他也没有见过,上面的雕花也奇特的很,像毒蝎又像符文,总之与寻常姑娘家带的镯子的样式天差地别。

      川乌看了一眼平静下来的将军,道:“不如我们就去那药王谷走一遭,说不定真的可以治好将军。”

      秦桑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治好了,又要回上京了,让我多快活两天不行吗,只有做个废人,谢广才放心得下我。更何况,我在等一个人,等她,来杀我。”

      秦桑抿了口茶,嘴边带起一抹浅笑,眸子中似有光芒,虽然中了剧毒,整个人却比在上京的时候有神采了许多。

      阿楚的伤已然大好,她实在无法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在这七鸣山再等上一个月,阿穆尔实在拗不过她,便给她写了个方子,让她带着这个方子离开。

      可这方子用的是戎文,阿楚看不懂,阿穆尔也解释不明白,于是只能等去京城,找个能看懂戎文的药铺抓药。

      临行前,阿穆尔给阿楚做了十几个供她在路上服用的小药囊,并送了她一把北戎的短刀防身,二人用□□的跪拜之礼道别了她,在她的目送中远去。

      年关后的京城日日飘着雪,似乎连老天都想将这片没有生气的江河封印在漫天的冰雪中,所有的百姓都在期盼着春天,可这无穷无尽的白色却在永远宣誓着主权,死活不肯离去。

      当阿楚再次踏上这片上京的土地,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从脚底窜到心里,当她再次站在将军府的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前的积雪厚重,已经许久都没有人打扫过,门上上着锁,就连锁上也积了雪,就在样挂在阴沉的冬日里,无人问津。

      “怎么回事?”阿楚不禁皱眉,青云刚要上前查看,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矮个子!”二人纷纷回头,发现李德兴牵着一匹马,从秦府的门口路过。

      “李兄!”阿楚朝那男子喊道,自从在秦府马场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遇见。

      李德凯脸上露出欣喜,“楚姑娘,好久不见!”

      胭脂坊对面的二楼茶馆,阿楚给李德凯点了一壶上等的洞庭碧螺春,“李兄,这才月余的工夫,怎么将军府人去府空,发生了什么事?”

      李德凯抿了一口茶,“楚姑娘有所不知,这秦将军为谢广平了北境,在朔州一战中,听说中了那敌将的奸计,身染剧毒,筋脉尽断,怕是没几年光景了,陛下为了抚慰将军,封了他为南广王,赐了南海汕州为封地,早在半月以前,便启程南下了。”

      青云见阿楚桌底下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眸底的恨意渐消,明显有担忧之色。

      青云胸口一股怒意升起,他气阿楚对那个薄情之徒用情至深,气她心口不一,被他伤了半条命却还对他动恻隐之心,他面不改色道:“汕州?可是昆州以东,曾被海寇屠过三次的那个小城?”

      李德凯压低了声音,“那汕州可是个朝廷都拿它没办法的地方,海寇屡禁不止,赋税严苛,土地又是盐地,产不出几斤粮食,百姓们活不下去,只能下海为寇,在周边的城镇烧杀抢掠,将军去了那个地方,说是赐封地,其实是变相的将那个烂摊子扔给将军,唉,如今这境遇,只能说是身为臣子,身不由己啊。”

      阿楚牵着马走在漫天飞雪中,胸口忽然有些隐痛,她抬手覆上胸口,回头望向将军府的方向,凝目了一会儿,终是低下头去。

      青云上前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凉,寻个驿站歇一晚再赶路吧。”他终是没有将心中的恼意说出来。

      阿楚抽回手,完全无视他的担心,一脸冷淡道:“这么冷的天,手当然会冷,哪有你说的那么矫情。”继而翻身上马,朝着南城门的方向前去。

      青云看着她策马远去的背影,终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忿,为什么那个负心之人用丁点的蜜糖就能换她言笑晏晏,而他把整个心掏给她,她都无动于衷。

      他恶狠狠的回头看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转身上马,追阿楚而去。

      这千里之路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赶到,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并不像朔州之行那般顺利,遇上了两次山匪,死里逃生,马也死在了路上,等到达到汕州城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明明刚刚开了春,可这汕州像七月的夏天,阿楚与青云只穿了一件薄衫,仍是被晒的满头大汗,一点也没有了冬日的光景,到处都是绿树成荫,就像一个永远没有飞雪的世界,永远温暖,永远阳光普照。

      二人进了城,随便填了填肚子,便一路打听着往南广王府的方向走去。

      秦桑着这几日有了吕镶的止痛丸,状态好了很多,经常带着川乌满大街的晃悠,喝酒吃茶,要多潇洒有多潇洒,似重生一般,第一次对这个烟火人间提起兴趣。

      秦桑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黑白衣衫,破天荒的穿了一件水蓝色的锦袍,黑发束以镶碧鎏金冠,插着那只龙雀样式的铜簪,汕州地处沿海,人们多以打渔为生,所以男子大都皮肤黝黑,而秦桑的肤色却是北方男子那种独有的干净白皙。

      他身旁的川乌和天冬,在这一众矮小的汕州男子中,也是透着一股子鹤立鸡群的优越感,天冬还算稳重,川乌却是个爱笑的,路上遇着新鲜的东西或是听了有趣的段子都要在秦桑耳畔重复一番,天生略带一丝沙哑的嗓音,伴着爽朗的大笑,总是惹得周围的姑娘侧目。

      “将军,那王府还有几日便可完工,我们要不要前去看看。”川乌提义道。

      若是往常,将军定会一脸无趣地摆手,说一句有什么可看的。

      可今日却不同,只见他微微点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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