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

　　刚下课，英道就冲出学堂，扬起头纵情呼吸新鲜空气。时不时有郎徒从她身边走过，偶尔还盯着她看，她全部无视，等到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清醒，才扭了扭脖子，继续往前头。

　　前方，梨花征徒拦住道路，比量着身高，嬉笑道：“喂，小矮子。”

　　英道听而不闻，继续往前走。那人又唤了声：“小矮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长个子啊。”

　　英道懒洋洋地说：“总比不长脑子好。”

　　“你长了脑子？”对方立刻说：“不知道是谁上课总被批评，别人弹伽耶琴，那是弹琴，至于你——那是拉大锯！”

　　那群人哄笑起来。

　　英道停下脚步。

　　自从结下梁子，这些梨花征徒就总是找她的麻烦，最开始她还想着找毗昙帮忙，但后来毗昙去赈灾，一走几个月，她才意识到事情得自己解决，就再没找过毗昙，架也打过几次，有单打独斗，也有郎徒群殴，但是实力相差不多，谁也打不服谁，反倒是越闹越来劲，就跟死结似的，越缠越紧。再后来，英道也懒得动手了，最多吵几句。

　　听到他们拿伽倻琴说事，她讥讽道：“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学伽倻琴，不知道学了多少年，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那谁让我们生得好呢？”对方说：“哪怕不说伽倻琴，还有外语呢，外语我们可都是一起学的，怎么就你学得最差？”

　　这次英道无话可说。

　　见她沉默，那些人哄闹起来，有人装模作样地说：“唉别说了，她出身平民嘛，自然是要学得慢些的。”

　　英道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们梨花征徒，个个都是贵族？”

　　“虽然有几个拖后腿的平民，但总好过无名之徒，连条后腿都没有。”对方上上下下打量她，不屑道：“说是毗昙公的弟子，结果呢，不过如此。”

　　又来了。

　　这些人看她不顺眼，除了因为她是平民，而且隐隐是无名之徒的领袖，再就是因为她居然做了毗昙的弟子。毗昙作为司量部令没有什么好名声，但他作为元上花却实力够强，仅凭这一点就得到一些人的尊敬，能够成为他的弟子，英道难免引人记恨。

　　早先英道还会激烈反驳，但现在她只笑着说：“是啊是啊，就算我不过如此，可是，怎么办呢，”她故作苦恼道：“师傅他就是喜欢我不喜欢你们啊。”

　　“你！”有人气愤开口：“那是毗昙公——”

　　话没说下去，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我？”

　　众人循声望去，却在树上见到毗昙。他正一身黑色短打，坐在枝丫间抛着苹果，说完话“咔嚓”咬了一口，从树上跳下来，长剑打了几个转握住，再次笑问：“我怎么了？”

　　几人噤声。

　　毗昙又笑一声，道：“其实不用羡慕我的弟子，我是元上花嘛，完全可以教导你们。”

　　说完，他向前迈步。

　　那几个人齐刷刷往后退。

　　毗昙把剑随手抛给英道，空出的手招了招。

　　那几个人虽然恐惧，但又冒出一股战意，无论如何，和元上花交手的机会不多，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渴望，当即鼓起勇气冲了上去。

　　“看清楚了。”毗昙慢条斯理地对英道说着。动作却迅捷无比，自众人肩头踩过，眨眼间落到他们身后。待几人发现眼前人不见，再转身时，毗昙公平公正地给每个人送上一招。

　　几乎没有正面交锋，完全凭借速度和巧劲。一个来回，地上就倒了一堆。毗昙又咬一口苹果，问：“看懂了吗？”

　　英道眨眨眼睛：“看是看懂了。”

　　毗昙接过剑说：“看懂了就行，不会就练。”

　　他走在前面，英道乖乖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回头去看梨花征徒，冲他们比个鬼脸。

　　刚扭回头，就听毗昙道：“你外语是怎么回事？”

　　英道动作一僵，顿时苦了脸：“这不能怪我啊……外语也太难学了，而且，老师讲得太差了。之前美生公还在的时候，我好歹还能学会一点。”

　　“很难吗？”毗昙不以为然。

　　“难啊！”英道痛苦地说：“简直像看天书。”

　　毗昙沉默片刻，忽然说：“陛下也会外语来着。”

　　师傅每次提起陛下，语气都会变得不同。要么有股神采飞扬的味道，要么有些多愁善感的意思。她见多不怪，只好奇地问：“陛下会什么外语？”

　　“汉语和拉丁语。”毗昙说。

　　“哇。”英道眼睛发光：“学一种都够难了，陛下居然会两种！”

　　毗昙笑了下，抬眸看向远方，说：“是啊。我知道的人里，只有陛下是能够说两种外语的，或许，还会更多。”

　　“那……”英道冒出小心思，压着激动试探说：“我能请陛下教我吗？我觉得陛下教我的话，我一定能学得很快！”

　　毗昙瞥她一眼，说：“想什么呢。陛下忙得很。”

　　英道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师傅总是不想她去打扰陛下，但陛下当初可是答应她，只要有空就可以去。所以，还是要背着师傅去试一试才好，不管陛下能不能教她外语，至少……想起上次和陛下的交谈，英道默默地想：至少能再说说话吧。

　　毗昙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但来找英道是有事交代，就和她说了赏赐署的事情。

　　英道耳濡目染的也对朝堂官员有所了解，听说和首乙夫相关，不禁睁大眼睛：“首乙夫？那不是大等吗？”

　　“是。”毗昙道：“所以需要足够确凿的证据。”

　　“那你确定有两本账簿？”英道问。

　　毗昙说：“如果是他做的，他就会有两本账簿。”

　　不然怎么来分别公账和私账，如果记不清楚，可是要出事的。

　　“所以，需要我把账簿偷出来？”英道不由得摩拳擦掌。

　　自从成为郎徒，她可是很久没有偷东西了。偶尔觉得心里痒痒，但要是为这事被逐出无名之徒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她总是忍着。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陛下说得好，偷东西也未必总是错的。那她如果真的偷到了，说明首乙夫就是个贪官污吏，到时候他被绳之以法，也算有她一份功劳不是？

　　这么一想，英道的腰杆就挺起来了，信誓旦旦地向毗昙保证，只要有，她就能偷出来！

　　探进首乙夫宅邸的时候，英道心底还有些得意。毕竟她虽然是个技术超群的小偷，但从前只敢小偷小摸，唯一一次大鱼就是毗昙，结果还撞上了铁板。没想到，成了无名之徒，她反而有机会偷到当朝大等家里了。当然，曾经她只有偷东西的本事，现在嘛，她还有打架的本事。

　　想到这，便觉得这恐怕也是毗昙对她的一次考验，努力压下澎湃起伏的激动，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

　　只是，首乙夫的账簿究竟在哪里还需要她亲自确认。好在这段时间既然赏赐署一直在出账，那么首乙夫的私账也需要更新，没等几天，她就看到首乙夫在对照两本账簿。

　　居然真的有！

　　英道毫不犹豫地把账簿偷了出来，交给毗昙。

　　两本账簿能够证明首乙夫有贪污嫌疑，可以下令拘捕，何况还有抚恤金额不对的实证，二者结合，足够给首乙夫定罪。但对方是大等，毗昙需要先向德曼请示。

　　德曼正在跟着供奉开师视察荒地的耕种情况。

　　安康城的百姓为开垦荒地世代传承开了一个先例，其中最优秀者被选为供奉开师，专门负责这项事务，这一先例也就继续推行下去。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开垦荒地，而开垦的荒地可以越过贵族，直接向王室交租，一方面避免百姓为贵族压榨，另一方面王室也收获更多租税。

　　德曼非常重视这件事，王室支出的财政也大量用于提供开垦所需的农具。但这次视察时，她对供奉开师说：“之后供给荒地开垦的财政会有所削减，希望你能够带领百姓更合理地使用。”

　　“小人明白。”供奉开师说：“您已经给予了足够多的支持，百姓们都非常感谢您。”

　　德曼说：“但是，对粮食的研究还会继续。如果有更优质的种子，会无偿发放给你们。”

　　供奉开师低头道：“王恩浩荡。”

　　德曼放眼看去，入目是茫茫原野，有的土地已经播下种子，长出嫩绿的新苗，而更远处，依然是荒凉一片。只是，这荒凉却代表着希望。

　　有越多的荒地，就将有越多得到土地的农民。

　　德曼轻轻叹息。

　　她本计划着持续支持农业，但是刚刚结束的战斗使得越来越多的大臣提议增加国防开支。德曼也深知国防的重要性，财政紧张时可以一年两年不投入，但绝不可能连年忽略，至少，最基础的，武器需要定期维护更换。为此，不得不削减农业支出。

　　从野外回到王宫，来到仁康殿时，毗昙正在等候。

　　她问：“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是，陛下。”毗昙交出两本账簿，说：“首乙夫公确实贪污。”

　　德曼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下令：“拘捕首乙夫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