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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笋
第三十五章:挖笋
在李令仪和司马晞宴请过黑衣人大哥后,白马书院终于迎来了新鲜的血液。几位穿着粗布衣衫的郎君背着行囊走进了书院大门。
“请问,我们可以在这里读书吗?”一位皮肤黝黑的郎君怯生生地问道。
江文举点了点头,笑着指引他们去了报名处。
三日下来,江文举清点了一下百姓子弟的数量,上报给了司马晞。
“五十人!远远超出我的估计了。”司马晞看着那些人名激动道。
“如今白马书院里共有寒门子弟125人,百姓子弟50人,寒门我分为了两个班级,方便教课和管理,而百姓子弟则单独在一个班级之中。寒门有基础,我准备从《论语》开始授课;而百姓子弟则以《孝经》开始,王爷以为如何?”江文举说完自己的计划后,看向司马晞。
“这次官家拨来了四位夫子,分别授《礼》、《诗》、《春秋》和诸子百家。本王希望,祭酒的教学中心放在百姓子弟身上。”司马晞看向江文举道。
“可......寒门弟子或许更有入仕的希望?”江文举不解。
“是,士族之下就是寒门,他们自然更有希望。但寒门有钱无权,身上的习气不必士族差多少。这些人一旦得势,或许就会走上士族的老路。但百姓不同,他们见过最苦痛的生活,自然会尽自己所能,挽救那些人。”
司马晞不是想在朝堂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是真真切切想改变最底层人民的生活。
江文举总是在与他不断的相处之中,刷新自己对这位武陵王的印象。
司马晞看到他震惊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官家登基前的那些年,我一直隐姓埋名,也算走遍了整个江左。令仪总说我不懂民间疾苦,其实我也见证过不少苦难。正因为见到了,所以才不愿他们继续受苦。能够让百姓入朝为官,为百姓发声,这才是救这个国家的良方。”
“我明白了。”江文举在司马晞面前站定,对他郑重地行了一礼。
“能追随王爷,是在下此生做过的最正确地决定。”江文举行完礼后,抬头看向司马晞,“在下虽为士族子弟,可并非是非不分。在下定当为王爷尽心竭力,作好这个祭酒。”
“并非为本王,而是为天下人。”
江文举被那句“为天下人”感动到了。他含着热泪点头道:“是,为天下人!”
就在江文举与司马晞谈话的次日,他正式接管了百姓子弟组成的初级班,教授《孝经》。而隔壁的两个班此时也读起了《论语》。
趁着他们上课的时候,司马晞拉着李令仪偷偷溜进了白马书院。
听着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李令仪觉得这一切就像幻梦一样。那些以为要种一辈子田的人,如今都正襟危坐在书院之中,学习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文字。
李令仪站在远处,望向窗口那些学子的侧颜,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而她隐隐感觉到,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今后,其他州郡也会建立书院,让更多寒门与百姓子弟都能读书习字,了解这个国家的一切。”司马晞紧紧握着李令仪的手,眼中满是期待。
“可我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也能走出闺阁,同男子一般拥有读书受教的权力。”李令仪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可这的的确确是她的梦想。不知为何,见识地越多,她便越替女子不值。这世上创造了两种性别,为什么一方就可以凌驾在另一方之上?繁衍后代的是女子,可子女永远都是随男子的姓氏;家庭是两个人组成的,可照顾家庭却是女子一人;男子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女子就只能禁锢在庭院,相夫教子,终老此生。才学如谢道韫,不也嫁与薄幸郎,生生埋没了所有期待?可这一切就该如此吗?
“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李令仪侧头问向司马晞道。
后者摇摇头:“我们所有人都被动的接受了这一事实,接受男子在外,女子在内的设定。可就如你所说,女子与男子又有什么不同呢?认可这一规矩的,往往是男子,因为他们在其中得了利,所以维护起这些规矩时格外的卖力。因为他们害怕,害怕有一日女子走出家门,不再受他们束缚,他们的威严就没人维护了。”
“我不敢向你保证你的设想一定会实现,但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完成它。”司马晞和李令仪并肩站在书院的桥上,望着窗子里书声琅琅,晨起的阳光恣意地落在二人肩上。
江文举在人群之中巡视一下,才一偏头,恰好就望见了李令仪和司马晞并肩而立的场景。那一刻的日光很柔和,落在李令仪脸上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江文举没察觉到,他心中有一颗叫做羡慕的种子忽然破土。
书院良好运行了三日后,第一个矛盾终于爆发了。
这日放学,江文举才拿着卷轴准备离开,就看到桥边一位紫色锦袍的郎君推搡着另一位着粗布衣衫的郎君。
“看你那穷酸样!还从我前头走!”那位锦袍郎君出言十分狂妄,江文举头上的火噌就起来了。
“陈道盛,你说什么呢!”江文举一声怒吼,吓得几人都噤了声。
锦袍郎君紧张地回头,在看到江文举脸色的那一刻,他心里暗道不好:“祭酒,您怎么在这儿?”
陈道盛讨好地笑笑。
江文举站到二人中间,两边打量一番后,对另一位道:“马生,你说是怎么回事?”
谁料这话毕,马生还未开口,陈道盛就没忍住笑了起来:“马生,你难道是马生出来的?”
江文举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达到顶峰,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骂他。
而马生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母亲难产,生下我后就去世了。当时没人喂养我,父亲就偷偷去别人家挤了点马奶给我,因为这件事,父亲被马主人发现,打了个半死,现在走路都是跛着脚的。”
江文举看到陈道盛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我真该死啊!陈道盛在心里扇了自己好几巴掌。
江文举看准时机,主动给陈道盛一个台阶下:“这件事谁错了,谁去赔礼道歉,别让我看到下一次!”
陈道盛一听,立刻对马生道:“兄台,对不住!”
马生怯生生地摇摇头:“没事。”
而江文举却从中看到了即将发生的矛盾。寒门和百姓家的子弟之间,也存在着阶级的不平等,这让寒门子弟在这个书院里自觉高人一等,对于初级班的同窗也多不敬重。如此下去,寒门逐渐自傲,百姓子弟则会更加自卑。
为了杜绝这一矛盾的开始,江文举加急为书院开设了一门新的课程。
“什么?祭酒让我们去后山挖笋?”次日一早,陈道盛刚走进书院,就听见同自己相熟的几个同窗说道。
“那还不如直接挖了我。”陈道盛哀嚎着走进了学堂。
江文举的执行力很强,就在陈道盛哀嚎了没半个时辰,他就已经站在了后山上。
江文举左手扶着锄头,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学生,先清了清嗓子,随后道:“今日,咱们不读圣贤书了,也让你们都来这山林里寻赏野趣。”
陈道盛在低下嘀咕道:“什么寻赏野趣,分明就是让我们来受罪了!”
江文举听见了这道声音,立刻给了陈道盛一个凌厉的眼神,随后他道:“今日,每位同学必须挖六颗笋回去,且笋的大小要适中,经过我的严格检查才能算作过关。没过关的同学,中午没饭!”
“对了,再提醒一句,敢偷窃他人成果的,直接退学!”
他洒脱地一挥手,陈道盛感觉到了一丝压力:“啊!”
但他的行动力也不弱,在听完江文举讲规则后,陈道盛立刻挥起锄头向一颗笋而去。锄头落下的那一刻,笋被陈道盛劈成了两半。而其根部仍然固执地埋在土里。
完蛋!陈道盛心里想。
而下一刻,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江文举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谁挖的笋谁吃。”
都劈成这样了还怎么吃啊!陈道盛的心里已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祭酒,一时失误,等我再挖一个!”陈道盛笑着跑向了另一颗竹笋。
一锄头下去,笋纹丝未动,而它旁边的一颗成年竹子倒了下来,差点砸住了马生。
“误伤同学的,直接延缓毕业!”江文举中气十足地站在不远处吼道。
陈道盛有种预感,他估计吃不上午饭了。
人群逐渐散去寻觅竹笋,而陈道盛还留在原地整理他刚刚砍倒的那棵竹子。不大会儿功夫,江文举又晃到了他身后,陈道盛心虚地对他作揖道:“祭酒。”
江文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这棵竹子虽说还不该砍,可事已至此,也可用它做些杯子使用。中午下山时,你背着它下去,能做成什么样子,看你的本事。”
陈道盛唯唯地点头:“祭酒,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挖笋了?”
“做什么梦呢?你少挖一个试试!”江文举拔高了音量对他道。
陈道盛觉得江文举身边是待不得了,随即他立刻拎着锄头溜走了。
在上山寻了好大一阵,竹笋倒是挺多,可陈道盛不敢轻易下手了。他东逛逛西看看,发现平日和自己要好的那几个同窗都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交谈着。
“道盛兄,你如何了?”一位穿着相思灰锦袍的郎君对陈道盛招招手问道。
“别提了,差点就退学了!”陈道盛垂头丧气地摆摆手,也跟着靠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这可咋办啊,半天功夫,上山的笋都快被初级班的那些人挖完了!”
话音刚落,陈道盛就瞥见马生拎着一个竹篮从几人面前经过。他的篮子里盛满了竹笋,看上去怎么也有十个。
陈道盛两眼放光地站了起来,一把拦住马生道:“哎,你这挖的不少啊?”
马生哪里听不出陈道盛的意思,于是道:“可是祭酒说了,不让拿别人的充数。”
“祭酒说不让偷,可我是正大光明地抢啊!”陈道盛说着坏笑一下,马生感觉不对,立刻把篮子护在了身后。
“你不会自己挖吗?干嘛非抢我的!”马生不服气地说道。
“你这话说得,”陈道盛干脆一摊手道,“我要会自己挖,我还抢你的干嘛!”
“你!”马生被他噎得无语,正准备跑,就看到江文举似一道冤魂一样悄悄站在了陈道盛身后。
“你是不是想退学了?”他恶狠狠地在陈道盛耳边说道。
这一下可给陈道盛吓得不清,他立刻弹出去,回头看到是江文举后,陈道盛抚胸长叹道:“祭酒,您怎么一直盯着我啊?”
江文举站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立刻指着陈道盛骂道:“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盯着你?我一会儿不见,你就要抢同学的成果,你说我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
陈道盛无奈地低下了头:“祭酒,你就饶了我吧!”
“不可能,今天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挖不到笋,中午就饿着吧!”
“你们也别笑,笋交不上来,中午谁也别想吃饭!”
陈道盛旁边的几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江文举说罢,终于背着手离开了。陈道盛绝望地看了一眼马生的篮子,对他道:“要不,你教教我?”
“我不。”马生拒绝的很干脆。
陈道盛则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追问道:“什么?”
“你成日在书院恃强凌弱,我不会帮你的。”马生坚定地后退了一步,马上就准备逃跑。
可陈道盛的脚速显然比他更快,趁着马生转头的功夫,他带着几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马生抱着自己的竹篮警惕道:“你干什么?”
陈道盛则突然抱拳对马生鞠了一躬,道:“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还请马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这一回。我保证,今后我绝不再找你的麻烦,而且你要有事情了都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摆平。”
陈道盛拍拍胸脯豪气云天地说道。
“那倒不用。”马生还是没有松口。
陈道盛这次终于急了:“那你想怎么样?要不我给你跪下?”
马生忙向后退了两步:“那倒不用。”
“只要你们今后不再找初级班的麻烦,学着尊重我们就行了。”
“我们虽然家境不如你们,可我们也是人,为什么就要受你们的欺负?你们是读的书比我们多,可是你们到底也是有不如我们的地方。你们不认识什么笋适合挖,不知道怎么挖,这些你们照样要请教我们,不是吗?”马生虽然还是带些胆怯,可到底将这些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这一刻他感觉很痛快,同时又有些紧张。
谁知道哪句话又会惹怒了陈道盛呢?
可陈道盛却沉默了。他看着马生竹篮里那些大小适中的笋,他意识到马生说得是对的。
他的自信心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好像就是在进入书院之后。从前,他见过很多士族子弟,那些人看不起寒门,对他也多是冷嘲热讽。而忽然进入书院后,他意识到自己底下还有普通的平民百姓,那些人比自己还要低微,他就开始学着那些士族的样子,去欺侮百姓。
而他忘记了,曾经他也经历过那些百姓子弟经历的事情。
陈道盛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他觉得马生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马兄,承蒙你的教诲,愚弟已明白自己的过错了。今后你若是不嫌弃,那咱们就是好兄弟,一起读书,一起挖笋。我......我我我家里有挺多书的,你若愿意,我都可以借给你看!还有上好的狼毫笔,回头我就把我的送给你。”
陈道盛殷勤地跑到马生身旁道。
马生有些不太适应,挣扎着推开了他,道:“不用,我还是先教你挖笋吧!”
陈道盛身后那几位看到有戏,纷纷跟了过去:“马兄,也教教我吧!我家是做砚台生意的,明日我给你带一方上好的徽砚!”
“我,我......我家没生意,但是马兄能不能也教教我!”
几人簇拥着马生而去,这时候躲在暗处的江文举才得意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我就说,我天生就是当祭酒的料!”江文举将头上的叶子拽了下来。
就在江文举组织书院学子上山挖笋的同日,春山阁门口出现了几位熟悉的面孔。
还是朱华先发现了那道身影,一身戎装,脸上满是坚毅,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满是老茧的手握上去,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
“寄奴哥,你回来了!”朱华握着布料的手松了下来,一卷布匹落了地,翻滚了好几圈。
寄奴对她笑了笑,抬脚迈进了春山阁中。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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