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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这不是千星第一次演绎《梦幻岛》这部歌舞短剧,事实上,作为这部短剧的改编者之一,他曾不止一次在空无一人的舞蹈室对着落地镜自编自导,自演自舞。
他演过视死亡为华丽冒险的顽童彼得潘,演过穿梭于珊瑚礁的美人鱼……他尝试扮演梦幻岛上曾出现的诸多想象,但他最常演绎的,依然是梦幻岛本身。
这座原本只是沉默地远离内陆生活的岛屿,在重新编写的剧本里获得了独立的意识形态。但他依然是安静的、无存在感的、宛若一抹游荡了数不清世纪的午夜幽灵。
——你说……梦幻岛也有灵魂吗?
这个灵光一现的想法出现于一年前,那会儿他受邀前往ES大楼进行合作商演,演出结束后因心里犹装着许多杂念,担心影响接下来的工作,便寻了个借口独自待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
千星原想着借人休息室,最多待个半小时调整完状态就走。
然当他放空了大脑,丧失视觉后的感官却未曾丧失被刻意锻炼出来的敏锐特性,因而他并未错过那点依稀自天花板传来的不规律振动。
那样轻微的响动,倘若稍不留心就会被错认为老鼠飞窜或是塑料纸被风拂过的声音,但他们应当都不会因人类的忽然关注而变得小心翼翼。
私生?狗仔?还是敌///对势力?
千星眼皮颤动了两下,不动声色地估量着不速之客的位置。
嗯……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
千星闭着眼翻了个身,右手似不经意地搭在左手手腕的智能手表上。随即他耐心地一点点调节身体肌肉与呼吸节奏,十几分钟过去,光凭肉眼分辨,无论怎么观察,他都已是一副沉得不能再沉的熟睡状态。
天花板的动静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反复确认他已睡着的这一事实。
千星也不着急,反正因无法在限定时间达成目的而焦虑的,只会是别有用心的不知名来客。
而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在短暂的犹豫过后,那点轻得如同纸页被风翻动的声音逐渐往千星的正上方靠近。
千星呼吸不变,一片阴影在他犹能窥见稀薄光线的眼皮底下晃了晃,仿佛被拨动的百叶窗,光亮闪烁不定。
天花板被打开,还有东西被放了下来。
千星暗自提高警惕。
“偷偷摸摸给我送东西——阁下有这般见不得人么?”
在那片阴影即将覆盖视网膜的前一刻,千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自天花板垂落的绳索,他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扯,这位不速之客当即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摔出了头顶空洞,并哐当一下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
“你!”千星一时哑口无言。
此刻,被强行拽下天花板的“不良分子”正恹恹地倒在沙发上,双眸失焦,呼吸微弱,俨然已被砸得晕头转向,跟雷达损毁的小机器人似的分不清南北东西。若不是中途千星手急眼快地变了角度,恐怕他方才得直接跟冰冷坚硬的地板面碰面,直接跳过失神状态,一步到位医院的急救病房。
“唉……”千星立即被就近传染了脑门疼痛的症状,他看了眼被一同拽下的薄毯,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这很大概率会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大乌龙。
“你说你,用点正常方式来见我不好吗?”他在手表上敲了敲,表示自己要延时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接着便动作轻柔地扶着被他误伤的这位可怜人躺在他的大腿上,认命地为对方按压太阳穴,以少许缓解眩晕的后遗症。
“等下我会安排人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头部,要是搞出个脑震荡那就麻烦大了。”
“不过是私下的,我也不便跟去,免得外界对你和我产生不必要的猜疑和追问,希望你能理解,如果还有需要补偿的,我也会在适度范围内尽量满足。”
“不去医院……”然而托千星的福,某人刚刚才从眩晕状态中稍稍回过神来,就被“医院”二字吓得登时又是一个激灵,如受惊的小动物般本能地想把自己往黑漆漆的洞里钻,结果却更惊悚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千星的怀里,直接烧干了本就岌岌可危的CPU。
“好好,不去不去。我找私人医生过来帮你看。”千星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过度呼吸,但效果并不理想,对方仍旧哆哆嗦嗦地眨着眼泪,掐住掌心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一副备受欺负又不敢伸张的凄楚模样。
千星的良心蓦然一痛,他沉默片刻,道:“或许……我们还是暂时别聊这个话题吧。”
“在这之前,我应该得谢谢你特意给我盖的毯子?虽然它最终没能好好盖在我身上,但从出发点定论,你是希望我不要着凉对吗?”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诚恳而柔软的话语,宛若美梦般笼罩着少年颤抖不止的牙关与肩膀。他没再哆嗦,泪水却自顾自地坠落,落在他泛白开裂的唇。
他不自在地抿掉那几滴眼泪,兀自忍受着暴露在白炽灯下的羞惭。因沾沾自喜于自以为高超实则拙劣的潜行技巧,他竟这般罪大恶极地将这副惹人生厌的面庞示于人前。
这个念头毫无疑问地使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当中。原谅他太想躲进不见光的黑暗里,至少过道的老鼠、混杂的气味与寂寞的回声同他这副被诅咒的可悲面容更为相称,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亮堂的光、温柔的视线与暖和的怀抱给装填,让他手足无措地去承接那些多到溢出来的暖流。
“抱、抱歉,您完全不必向我道谢,从前也是,现在也是,时隔多年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被您记住并认出,对您偷偷摸摸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依然还能被原谅,明明我才是受您善良关照。啊啊,请您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如此温柔地对待我!不!请您现在就立刻逃走吧,如果不尽快逃走的话,我一定会变得不再是我自己。”
“嗯?虽然算上现在只是第二回见面,但是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呢,礼、濑、君?”千星不确定地说出这一名字,见人又是脸颊泛红的惊慌模样,想来应当是没有叫错,“你想对我做怎样过分的事情呢?像以前那样把我关起来吗?”
“啊啊啊,请您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了,虽然用如此纯真脸庞提起这件往事的您,依然可爱到令我为之颤抖,但这是不应被许可的行为,请您不要再说了,我会压抑不住的。”
“明明因为生病导致意识不清的时候对我格外诚实呢。我知道可能你想报答之前照顾你的恩情,可是这样的出场方式对我并不适用,毕竟我多少学过点防身的技巧,你的脚步声虽然放得很轻,但比起专业人士,还是存在不少能被捕捉到的弱点。”
“下次想要见我,就直接开口跟我说吧,选你更适应的地方也没关系。”说到这,千星不由想起先前听见的传闻,如今细细思考,约莫同对方都脱不开关系。
“深夜舞蹈室的隔空指导,不知出处的小纸条,犹如歌剧院的魅影,钟楼的怪人,啊……这些应当指的是礼濑君吧。”
千星用他透着细微好奇的蓝眼睛去看,不出意料的,只得到对方大半被长发遮挡的侧脸,与拒绝对视、半阖着藏在阴影里的双眼。
“礼濑君。”被呼唤的少年彻底闭上眼,不敢去看千星如影随形的蓝眼睛,然响在耳畔的低语却如同绵延不绝的雨,滴答的回音持续了一整个漫长的夜晚,“可以指导一下我吗?”
“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只是想从你的角度得到一些问题的解答。”
从武力到情感都输个彻底的礼濑君沉默片刻,紧接着不得不自暴自弃地点点头,“可以的,是您的话,您想问什么都可以的。”
“礼濑君看过彼得潘吗?”
“看过的。”
“太好了,这样就省去解说的步骤。”千星坦诚地诉说着自己的烦恼:“是这样的,我最近在编排以《彼得潘》为背景的歌舞剧,但作为创作者与表演者之一,我却不知道我该出演哪个角色。”
“主演彼得潘是个大胆无畏、任性自我的少年,他永远停留在长不大的年纪,既厌恶大人到试图用呼吸杀死他们,又因为渴望已失去的母爱而带走了温蒂。”
“向往冒险与自由的温蒂天真烂漫,她在梦幻岛获得了她想要的、逃离于现实的自由与快乐,但对母爱的渴望与失去母爱的恐惧让她选择了回归现实,她渐渐长大,渐渐遗忘,直到彼得潘再次出现,带走了她的女儿,如此循环往复。”
“梦幻岛的孩子纯粹、自由、甚至因纯粹而无情,他们自我、任性,不知何为长大的烦忧,成年人看彼得潘自由自在地飞往天空,看他无忧无虑地大笑、捉弄别人,或许是在回味已逝去的童年和不知世事的快乐。但我演温蒂、演彼得潘、演梦幻岛上的孩子,都只感到难以名状的忧惧与悲伤。”
“梦幻岛真的美好么?”
好比他所身处的这个圈子,千星听过太多人对他诉说着偶像的梦幻性,也看过更多繁花之下被堆积的废弃渣料,只被留下供养他人的用途。
在最开始的《彼得潘》里,没有阴险狡诈的胡克船长,也没有定点吃饭的鳄鱼,只有彼得潘和他所主宰的梦幻岛里那些必须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倘若温蒂不曾来到梦幻岛,她不会知道这世上真的存在彼得潘,不会知道每个孩子都能够飞翔,不会知道惊险刺激的冒险原来真实发生过。可倘若温蒂未曾离开梦幻岛,她亦不会知道自由存在着失去的代价,无忧意味着需要抛弃过往,抛弃成长的可能。
“您在注视着岛上的生灵。”礼濑的声音很轻,没有自我怀疑的犹豫,没有过度谦卑的仰视,他轻轻地为千星擦干玻璃上的水雾,“就好像,您就是这座岛屿。”
“您想对他们说什么呢?”
梦幻岛的缩影轰然坍塌。
千星删掉了初稿,以全新的视角与笔触去审视他心里的梦幻岛,像拆解分子结构般解构重组其中的角色。
他将彼得潘的勇敢、自由、冒险精神、时间与对死亡的恐惧等等拆解成了具象化的概念,亦将温蒂的善良、博爱、天真归属给不同角色。
至于这如何发生?
很简单,只需它是一场荒诞不经的离奇梦境。
他离经叛道地完成了故事的改编。而今天,被精心选中的演员将站上舞台完成他们各自的演绎。
好比风早巽拿了博爱,十条要选了勇敢,剩下的七位学生均选择了各自适合的角色。
唯有“平凡者”这个角色几经波折,最终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非特优生身上。
很快,随着飞行距离的缩短,欢快的小调渐至尾声,一道竖琴声如被风吹皱的水波徐徐漾开。
千星所饰演的梦幻岛微微侧过脸,大片大片光束抚过象征海浪的蓝白衣袍与象征森林深绿色的花冠,再柔情至极地勾勒出他如梦如雾的容颜,仿佛正在细致打磨一块成色惊艳的稀世宝石。
他伴着悠扬的小提琴婉转歌唱,仅漫不经心地回眸,摇摇晃晃跌向这座岛屿的普通人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并因此盲目地相信:这正是他所追逐的梦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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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潘的改编瞎写的,麻油的童年我私设的。(我先自刀)。
——
很好,又出场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