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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无名4
西南是植物的王国,黄溪镇更南的丰山深处埋藏着最多的绿色宝藏。
晨间山脚都开始起雾,溯鹃杵着李四月给她捡来的长树枝,深一脚浅一脚跟在考察队后面,果然是李四月哄骗了她,哪里需要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带着路往深山老林里走的?人家北京来的那个什么专家教授厉害着呢,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张泛黄地图,加上个指南针,默不作声地,就带着其他人进去了,一路畅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黄溪镇里土生土长、丰山脚下生养出来的人。
从县城到黄溪镇那七八里路还好,溯鹃多年前还那么单薄的时候就独自走过一遭,然而上了丰山——烟雾缭绕、崎岖险境,溯鹃渐渐地就要跟不上大部队了。眼看着最前方的人在眼前成为一个黑点,最后干脆消失不见,揉揉双眼,迷蒙起来,不知今夕何年。
“嘿,你们先走,我看着她,一会就赶上来。”好在李四月时刻陪在溯鹃边上,他发胖的脸颊显出大片红晕,发根冒着汗珠,厚厚的手掌伸进棉衣兜里,溯鹃睁开眼,就是两个窝窝头安详地睡在李四月的手心,看着就暖暖的。
“鹃子,给,”他探出脑袋确定其他人都走去前面了,才小声说,“你拿着,补充点体力,我从我爸单位食堂偷摸带来的,上好的玉米面。”
溯鹃已没了笑的力气,伸手拿起个头小的那个,塞了一口在嘴里,才稍微有了点生机,满怀愧疚地看着李四月,“谢谢你,胖子,我好多年没进山了,没想到身体差成这样,我们赶紧走吧,一会找不到他们了。”
“别怕,咱们在这歇会,我认路呢,一会准能带你追上他们。”胖子拍着胸脯保证,他想着虽然从没来过这里,但前方有大部队留下的脚印呢,应当好找。
“昨天还说需要我带路呢,我就知道你诓我来的。”溯鹃体力也恢复了,心情渐渐明朗,心里也不怪李四月,只是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想怪罪怪罪。
“……你知道了,其实,其实我爸他们早就找好了一户祖上经常在丰山打猎的人家,他家的后代虽不识字,但提起山里的地形地势还是知道的,一听是北京派来的科考队,要为县里做好事,翻箱倒柜找出一张早几辈人留下的地图来,虽然简略,但上面标注的路还算好走,那个陈教授可厉害,看一眼就明白,也不需要别人带路了。”李四月怕溯鹃真的生气,赶忙说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
“那你还诓骗我跟着来?难怪我总觉得其他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是不是这些事我是不能随便参与的?”溯鹃回忆起一路上,好几个人疑惑的表情,心里忽然尴尬起来。
“哪有这么可怕,我告诉我爸说也想来山上历练历练,顺便带个朋友,只不过……只不过他没想到我是带了个漂亮姑娘来,他们那是惊讶,你个小姑娘居然跟着来这么艰苦的地方,处处是没意思的大老爷们儿,好不容易有了个你跟着,一个个都是暗暗观察你呢。”同为男人,李四月可清楚那些人的眼神,欢迎会上,他们除了盯着热情的喻梅,就是一个劲地看郑溯鹃那边了。
见他越说越奇怪,溯鹃不吭声,胖子见她不感兴趣,也没有责怪他,干脆也绕开话题,“那我们也赶上去跟他们一块,正好快要到午饭时候了,我爸说他们科考队准备了外国进口的罐头呢,咱们也去尝尝。”
溯鹃点点头,确实不能再耽误下去,要是影响了科考队的进度,她罪过就更大了。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刚才的去路,加快了脚步。
……
过了两道山沟,胖子低头查看,忽然发现大部队的足迹消失了,心下慌了,又不敢让郑溯鹃知道,否则丢了面子,他咬咬牙,囫囵选了个方向狠狠心迈开腿,“哎,”溯鹃也察觉到胖子的变化,“胖子,真是往这走吗?我怎么感觉前面阴森森的没路啊。”溯鹃预感不太好。
“——有的有的,跟着我走就对了。”见胖子一脸严肃,她只好收起疑虑,继续跟着。
分明是接近正午,雾气也散尽了,然而这边的山林越发深邃幽静,李四月大着胆子走在前头,又觉此时应该更大无畏些,转过身来,颇有几分视死如归和郑重其事,“溯鹃,你先在这等我,我去前边看看,有路就回来叫你。”
郑溯鹃恍然明白自己又被胖子骗了,真不靠谱啊这家伙,已经走了快两个钟头,心里叹息,面上点点头,就放下树枝,找了块平铺的大石头坐下歇息。
李四月的身影也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点,然后点也消失不见。眼前的深林更加令人害怕了。
溯鹃倒没什么害怕的心情,只觉得懊悔,自己昨天就是心软了,本不该答应走这一遭的,再不济也该约着喻梅和姜重名两个一起,姜重名是要更稳重些的,李四月一开始只觉得憨厚可爱,接触以后,句句话里都是“我爸”,少见担当。
思虑至此,又想到此刻大部队应当已经察觉到他们俩离队很久了,那个走在最前面、一看就把效率放在第一位的科学家会怎么想呢?应该会非常生气,溯鹃莫名想到陈教授生气起来一定是极可怕的。
正想着如果一会会合了要怎样道歉和解释,忽然听到远方隐隐的一声呼号,她赶紧朝着李四月离开的方向跑去,要是李四月出了什么事,她更受不了了。
那根结实的树枝静静地躺在石头旁边,这个临时的女主人遗弃了它。
那里已经没有前人走过的痕迹,而是一片真正的野生丛林,李四月的声音再也没响起,溯鹃心乱如麻,怀着一点希望喊他的名字:“——李四月,——李四月,你在哪?胖子——”
树林间只剩下她声音的回音,再没有第二个人在这里,心里越发害怕,也终于想到自己的处境,蹲下身子,看着沾满泥土灰尘的裤腿,落下泪来。
起初,是陈学祎发现人数不对的,尤其是那个显眼的舞团的姑娘不见了。听助手说两人在后面歇一会就跟来,他也没多想,只是心里觉得小地方真是麻烦,官大一级压死人,就一个副县长的儿子追姑娘都能混进科考队来,然而组长和人情社会打了多年交道,劝服了他,他只好松口,同意两人跟着来,只是李四月必须保证好两人的安全,他是不对他俩负责的。
那姑娘也是瞎了眼,李四月明眼人一看就不是个靠谱的,竟然也敢独自跟来,现下两人同时消失,又是这么一长段时间,陈学祎倒没往他俩遇到危险的方向去想,反而是心里鄙夷,估摸着是李四月故意拉着那姑娘离群,他才好有和人家单独相处的机会,鸡贼的胖小伙子。
至于那个跳舞的姑娘,早晨雾蒙蒙的,两人距离也不近,从没看清过,只记得身姿挺拔又有些妖娆,一看就是练舞蹈的,或许她对李四月也是默许了的,想通了此处,他也再无心管别人的情事。
然而,午饭后两三个小时了,仍旧不见两人回来,即便是再亲密的事情,也应当完成了才是,陈学祎看看天色,派了个助手跑回去看看情况,竟然无两人的踪迹了,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这样吧,这片地势稳定,也比较安全,咱们今晚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行,”队员们停下来,收拾帐篷,“我去找他们俩,我回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要再离群了。”交代完其余人,陈学祎收拾了一会自己的背包,带了些必要的物品,推正眼镜,拿着那幅模模糊糊的地图离开了。
他们赶路太远,回到二人消失的地方已经花了一个半小时,天色已近黄昏,他心里着急,得赶紧趁着还没天黑找到人,否则后果就严重了,那两人也没拿多少装备,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
他眉头皱起,山沟那边的泥土地上,留下了两串稀稀拉拉的脚印。抬起头观察那个方向的丛林,茂密深邃,看来两个人是走错了路。
麻烦。
低骂一声,还是朝着走错了的路奔赴。
心里只希望两人最好安安全全在一块,要是两个人还分开了就可怕了,李四月还好,身体看着结实,那个跳舞的女孩,穿得不多,夜风这么冷,一个人是扛不住的,要是病了,更是拖累。
真是麻烦啊。
陈学祎忽然觉得当初自己不该为了争那口气,如今儿女也见不到,女人也相隔千里,归期迟迟未定,在这穷乡僻壤找两个没什么文化水平和组织纪律的小镇青年。
然而几乎他踏进那片没有人为痕迹的丛林的第一步,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了。书中记载西南的植被样貌,和出生的故土大西北、和生活着的华北平原是如此不同,眼前的树林才像是活物啊!甚而联想到前一久何毓寄来的照片,两个幼嫩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只有生命才会产生的生气,眼前的深林之中就有一股这样的生气!
陈学祎忽觉某种注定的命运,自己冥冥之中是一定要在这边走一趟的,那两个和他的人生本不该有交集的小青年,在此刻树林的掩映之下,面目也没那么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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