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郑禾恩泄愤似的把T恤踢到一旁，抬手把湿发往后梳，闭了一会眼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该对谁撒气，对一味偏袒好友的俞温，对善于伪装的孔知，还是对被要求一退再退的自己？凭什么自己要原谅和容忍孔知？
　　无法否认按开卧室灯光的一霎那，他已经构想好孔知会有的反应，内心生出的一种报复的快感，让孔知尝尝把情敌拱手让人的滋味。他不是要自己远离俞温么，到头来还不是俞温哄着他住进来...
　　一阵黏腻的恶心感忽的漫上干燥皮肤，空调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郑禾恩快速披上浴袍，在宽敞的房间里焦躁的来回踱步。
　　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十分理解孔知，因为他曾经也这样喜欢黎津，千方百计让情敌吃醋，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喜欢会让人丧失风度，让人刻薄敏感，让人匍匐在地上乞求施舍。
　　可他现在觉得这太荒谬了。不喜欢你的人，永远不会因为你伤害他在意的人而回头，只会更加厌弃你。
　　郑禾恩倏地顿住脚步，更荒谬的是，他假设的一切前提是俞温在意自己。
　　俞温真的在意自己吗？他的喜欢从来只在床上说。
　　郑禾恩知道自己言行之中难以掩藏期待，而俞温缄口不言。单靠几周衣食住行的照顾，又能说明什么？俞温不是最擅长这种事了吗？
　　一瞬醍醐灌顶，他咬牙从角落拖出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忽的看见压箱底的一件风衣，俞温送给他却被人划破的那件。
　　他鼻头有点酸，捏着拳头让自己不去看，一点点把带来的衣服往里收，却在走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后，颓然瘫倒在床边。
　　他应该离开，他不想离开，他为什么要离开？
　　郑禾恩承认自己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困住很久，不是因为俞温一句“不许离开”，而是发自他内心的感情，他害怕面对这种几近如蛆附骨的感情。
　　由他来独占俞温吗？一个beta独占alpha吗？独占俞温的人会是他吗？
　　郑禾恩呆坐良久，缓缓侧躺在地板上。他望向落地窗外，世界颠倒。视野里是z市江岸的夜景，繁华的游轮从上往下行驶，璀璨霓虹闪闪烁烁，灯火仿佛永不阑珊...
　　时间停滞，他走不掉了，只能暂时放弃抵抗。
　　...
　　一连两天，俞温和郑禾恩默契十足的互不理睬，沉默着同路上班下班，乃至吃饭。
　　周三的晚饭后，俞温冷着脸敲了敲郑禾恩卧室的门，扬声道，“我要出差一个星期。”
　　郑禾恩停下打字的手，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按下把手道，“好。”
　　可门口空空如也。
　　翌日一早，俞温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入浅眠的郑禾恩耳中。
　　才六点。
　　郑禾恩这两天睡眠质量一般，此刻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回笼觉，干脆磨磨蹭蹭起床洗漱。
　　坐上自己的车且太久没有摸方向盘，郑禾恩竟觉得有几分陌生。也太久没有独自开车去上班，中途发现绕错了路，停车开导航的时候，顺带关掉沉闷而无聊的广播。
　　科技园的食堂是上班族们的不二选择，早晨总人头攒动。郑禾恩排在十来人的队伍末尾，冷不防被从后轻轻拍了拍肩膀。
　　“郑博士早！你今天吃食堂啊？”小丽笑着问。
　　郑禾恩微微一顿，胡乱扯了个理由对她道，“今天起晚了。”
　　“咦，现在也不算晚吧？”小丽看了眼手机。
　　“唔。”郑禾恩的表情僵了僵，“还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前后端着盘子找到一张空桌。郑禾恩刚抽出筷子，一抬头就看见丁澎湃朝他们走过来，接近桌边的时候放慢脚步。
　　郑禾恩知道他在等自己的邀请，便开口招呼道，“丁主任早，一起坐吧？”
　　小丽闻言，立刻往旁一让，把郑禾恩对面的座空出来。
　　“嗯。你们也早。”丁澎湃不客气的把满满的托盘放在小丽刚刚的位置上，坐下后腹前的衣料随之胀开，扣子岌岌可危。
　　无事不登三宝殿，但郑禾恩知道不会马上揭晓。他也不着急，夹了鸡蛋饼慢慢吃。
　　小丽在一旁叫苦不迭，心道美好的早餐时间全被此刻的尴尬氛围搅和了。
　　“小郑怎么吃这么少？”丁澎湃见郑禾恩面前只有一张饼和一杯豆浆，关心问，“之前听说你住院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已经好了，谢谢主任。”郑禾恩朝他笑了笑。
　　“哎，年轻人啊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要是落下病根儿，老了可有的受。”
　　“主任您也多多注意。”郑禾恩瞄一眼他面前成堆的食物。
　　小丽暗自腹诽，如果不是丁主任任务催的紧，郑博士至于带着整个研究所那么拼嘛...不过郑博士本来也是工作狂…她在一旁默默吃，注意力全集中在两人身上，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但一直到三人差不多吃完，丁澎湃都没有要交代的意思，从容拿纸巾擦了擦嘴，对郑禾恩道，“小郑等等来我办公室。”端着盘子先走了。
　　小丽迫不及待凑到郑禾恩跟前，不解道，“博士，会是什么事啊？”
　　郑禾恩思忖片刻道，“估计是个麻烦事。”按照他的习惯，要么是想甩锅给自己，要么是虽然能打压自己，丁澎湃也捞不到好的那种。
　　到了主任办公室，丁澎湃客客气气给郑禾恩倒了一杯茶，寒暄几句终于进入正题。
　　“可而因研究所业绩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郑禾恩答。
　　“嗯...”丁澎湃眼睛眯了眯，缓缓道，“阿瑞斯项目还记得吧？”
　　丁澎湃说的是近一个月前管理中心分配下来的，所里研发后被丁澎湃打回修改，又被质检局拖延检验的那份样品，可谓命途多舛。
　　郑禾恩心下一紧，“记得，我让小王亲自又送了一次，现在应该在检验吧？”
　　“对。”丁澎湃点头，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但是...我听说，这份样品这回可能...”他欲言又止。
　　“怎么说？”郑禾恩蹙眉。
　　“这是小道消息，你可别声张。那边没有细说，但通过的可能性...”丁澎湃没有明示，意思已经到位，“我先跟你说一下，你也早做准备。质检结果可能不太好看。这和可而因研究所，乃至咱们管理中心的声誉都息息相关。”
　　郑禾恩一听，心头怒火登时蹿起。如果当初没有修改配方，他有把握通过质检，现下改的不三不四，丁澎湃是要他来担责任么？
　　丁澎湃又道，“知道这个项目是哪家公司下的单子吧？应普公司背后是谁你不会不清楚吧？”
　　郑禾恩隐约记起似乎是市里某个领导，脸色不由得难看几分。各种念头在腹内滚过一遍，稍稍冷静下来，又觉得即使按照丁澎湃的指示做了修改，也不可能通不过，丁澎湃团队里的人不是吃素的。
　　“主任，那您现在打算...？”郑禾恩试探问，估计丁澎湃还有更多的内幕消息，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罢了。
　　“先改，最好在公布结果以前替换一份有把握的样品。”这点事丁澎湃还是有能力稍稍做点手脚，最好的情况是不损害管理中心的名声，同时不拖延产品的交付。
　　郑禾恩沉默良久，这做起来不算简单。
　　丁澎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片刻后犹豫着道，“小郑，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郑禾恩微微错愕的看向他，眉心一跳，“什么？”
　　丁澎湃仔细的盯了他一会，才缓缓道，“说句实话，你们所里做出来的东西，最少也是经过我的审核的，质量怎么样，我们心里都有数。质检那边一般人没有权力压下一份合格的报告，所以是谁呢？你自己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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