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太宰治微微睁开他阖拢的眼皮。

　　此刻他的脑袋正依靠在春日部不算宽厚的肩膀上，整个人被春日部背在身上。

　　【真是充满安全感的和光酱啊。】太宰治的脸微微动了动，柔软的黑发轻触春日部的脖颈。

　　他的眼睛向春日部的方向瞟了一下，很快就被迎面扑来的大风吹得忍不住又合上了眼。

　　他们依然在亡命天涯的途中，身后依然是举着枪的高濑会成员在穷追不舍，相当有既视感的画面。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够这么小心眼，明明不过是一条走私线罢了。】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想，完全不记得就是这条线直接让高濑会损失了十分之三利润来源的事情。

　　事实上，这才是高濑会玩命追杀太宰治的理由，绝非他对着春日部满口胡言编造关于叛徒的故事。

　　太宰治的脑袋在春日部的肩上随着春日部奔跑的动作一抖一抖，但依旧努力维持着一副无力昏迷的模样。

　　刚刚的中弹场景看似凶险万分，实际上不过是太宰治有意为之罢了。看似完全击中了太宰治的子弹，实际上在看到它袭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完全计算好了角度，太宰治的旋身拥抱，最后只是让子弹沿着他的腰线擦过罢了。血液弥漫的现场，也不过只是轻伤。

　　要说到装昏迷的原因，只是因为太宰治在有一瞬间完全不知所措了，他就像是一条被装在罐头中的鱼，只是被拿到光亮下晒晒，就近乎要灰飞烟灭了。

　　既然如此，果然还是应该适时地学会逃避，就顺势假装昏迷来摸摸鱼好了。

　　顺便，勉强算是在完成森鸥外布置的任务：在一个没有主观外部观测的环境中，让目标人物春日部完全能够自由发挥。

　　无论是神明派来的使者，亦或是一个只想要平静生活的普通人，都会在生命受到威胁处无处遁形。
　　而太宰治会在背后万分期待地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的。

　　逃亡仍在继续，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春日部的力量无法支撑起太宰治的重量了，总之在漫长的剧烈运动中，体力在慢慢损耗，现在与其说他是在背着太宰治跑路，不如说他是在半拖着太宰治尝试各种路径，让太宰治时不时被这个墙角磕一下，被另一个拐角敲一下。

　　不过，这完全打动不了太宰治的躺尸状态。太宰治在内心已经完全能确定春日部就是那个横滨中学的隐藏了I.C.I核心人物了，现在需要的，不过是更多的作证罢了。

　　无论是春日部所到之处都是与战争格格不入的和平，还是他过分平静到怪异的性格和理想，只要他偏过头，露出他比海洋更加幽深的蓝眼睛，一切隐藏在他内心的锋芒就会隐隐展现羽翼，让向往他的人安心，让畏惧他的人臣服。这是比那个橘田更加耀眼的人，尽管收敛了羽翼，依旧无法隐藏靠近他时收获的那种被太阳辐射到的那种温暖——连太宰治身体里阴暗的角落，似乎也会有了明亮的动力。

　　太宰治在期待春日部的行动，不论什么样都好，不论什么样都足矣向他展示世界呈现在他面前的与众不同的绚丽。

　　但是春日部没有做什么——如果不算一个劲的奔跑的话。

　　春日部在奔跑，就算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他看上去依旧没有困兽之斗的狰狞，他依旧是冷静的、是面无表情的，蓝色的眸子注视着前方，仔细看他，依旧只有深不可见底的平静和无所畏惧的坚定，只有在偶尔回头望向紧追不舍的黑手党是，才会有若隐若现的锐利划过。

　　他在奔跑，在向着背对着阳光的方向奔跑，在拖着太宰治的同时，向着更加僻静的地方奔跑。

　　他应该是漫无目的的，若是前方有黑手党的围堵，就会一蹬墙面，一个巨大的反冲力，带着两人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若是前方有禁止通行，他就会借力，登上围墙，最后回过头望一眼姗姗来迟、满脸恼恨的黑手党们，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转头间好像有一抹微笑被悄悄注视着春日部的太宰治捕捉。

　　尽管他耀眼的金发被丑陋的黑帽子收拢，完全不见了璀璨，但是一瞬间，太宰治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影子，金发飘扬，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喜悦，如同一只大鸟，最后一次回头，肆意又张扬地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去（注）。那个身影和春日部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又和他迥然不同。

　　无端的，太宰治觉得只有那个飞扬到极致的身影才是真正的春日部。

　　长时间的负重奔跑让一向体力尚佳的春日部也有些疲惫了，汗水顺溜地从他的额角滑下来，滑过脸颊，划过下巴，最后晶莹饱满的汗珠脱离了主人的体温，在半空中折射出一个负重前行的身影。

　　眼前是一个狭长的海崖，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横滨的边界，那一片无人的海洋。

　　春日部的脚步停了下来。

　　太宰治被放在了地上，春日部待在他身旁，等待他醒来。

　　也是时候到了太宰治重新清醒的时间了。

　　面前已经无路可去了，太宰治有一种感觉，仿佛春日部已经完全洞悉了他的计划，在这里会与他进行最后的摊牌。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种错觉。但他还是应该醒来了。

　　“和光酱……”于是太宰治虚弱地睁开了眼睛。阳光照在太宰治苍白的脸上，鸢色的眸子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如同清晨露珠滑落玫瑰的娇嫩，如同睡梦人初睁眼的朦胧。

　　飞旋的尘屑因为生人的到来，在空中舞蹈，经过阳光的丁达尔效应，展现出更加迷蒙的状态，给美人睁眼更加了一份氛围。

　　然而此时，太宰治故意营造的脆弱的美感完全没有被他试图蛊惑的人注意到。

　　春日部正面向大海，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连一向擅长操控人心的太宰治也完全想不到他要做什么。

　　春日部回头看了眼睁开眼睛的太宰治：“我们无路可去了。”他指了指悬崖，“唯一的路，就在这里。”

　　太宰治睁大了眼睛。

　　突然，春日部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天地一般，他从帽檐中不听话地跳出来的金发和他的衣角一起，被海边的风吹起，如同即将乘风而去的神明，在天地的拥戴下于是沉沦。

　　第一次，太宰治感到有了惶恐，他从依靠的岩石上爬起来，虚弱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春日部的衣服。

　　一颗子弹飞射而来，撕裂了太宰治伸出手试图抓住的衣角。

　　转瞬之间，眼前的春日部已经面色平静地张开手臂，迎着风，慢慢把身体向前倒去。他最后回头忘了一眼太宰治，带着几乎让太宰以为会是错觉的笑意：

　　“太宰，在这里一起殉情吧。”

　　还没等到太宰治有所回应，他也不需要太宰治有所回应。轻阖上眼睛，感受海边吹来的风将他托起，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容地迈下山崖。

　　而太宰治手中，只有扑了空的一片空气。

　　他愣了一秒，感受这一种新奇又独特的体验，似乎又有一种心脏胀痛的难受在内心深处孕育。

　　“和光酱……”是谁在轻轻呢喃。

　　如果就这样走向终点，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太宰治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随即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在高濑会的人赶来前，他学着春日部的模样，乘风而起，感受着风鼓动他的长衣，轻柔地拍打他的脸颊，自由自在地翱翔。

　　【原来坠楼自杀是这样一种感觉吗？】

　　等到黑手党人赶到时，那里只有空空如也的太阳无声地悬在天空，底下是无人的海浪在击打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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