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三人围桌而坐，戒百鬼偷偷瞟着苏恙的脸色，幻灵派人来上了酒菜，沈沐净动作轻快地在帮他们倒酒。

　　两位男子均是沉着脸，沈沐净笑问，“两位客官，是否要我这小女子为你们舞动一曲呢？”

　　戒百鬼摆了下头，“什么？”

　　“用我滑稽的舞姿才可博两位一笑啊。”沈沐净说。

　　“你不会跳舞？”戒百鬼问，他还以为年轻漂亮的女子都是会跳舞的。

　　“当然不会。”

　　沉默会儿后，苏恙端起杯来，喝了口。

　　这样脾气的苏恙，沈沐净早已经习惯，她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吃，这时，戒百鬼开口问，“苏恙，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谁能猜透一个坏男人的心？”沈沐净玩笑道。

　　苏恙抬起头来，冲她威胁似的眯了眯眼。

　　这眼神中暗含的究竟是什么，暂且不提，但戒百鬼觉得，苏恙心里肯定有事，他想了半夜还是没能想通，他下床，来敲苏恙的门，发现苏恙不在房中。

　　第二日，戒百鬼早早地醒了，在院里走动的时候正好撞见沈沐净跟在苏恙身后走出了顾家大门。

　　“他们两个一起外出，是要去哪里？”戒百鬼嘀咕一句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上了船后，沈沐净说，“苏恙，你有没有想过给你的船起个名字？”
　　“没想过。”

　　苏恙站在船头上施法，沈沐净看着他施法，欣赏他优雅画在空中的法结，沈沐净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腥红果区。”

　　打心底蹿上一丝惊喜，沈沐净笑道，“这是把我当你身边人看了？不过你为什么没叫上戒百鬼？”

　　苏恙转过身来，看向她，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她身后，很快，苏恙将身子又转了回去。

　　沈沐净回头，看见天边现出的光芒，太阳即将从那儿爬上来。

　　不知走了多久，船下河流的颜色渐渐变深了，四面八方飘来的，是一种独特的果香，眼望前方，所见一切皆闪烁着淡淡红色光芒，沈沐净问，“那些光，是来给我们指引方向的？”

　　没等到苏恙的回答，沈沐净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慢慢地被黑暗吞噬了。

　　看来是抵达腥红果区了，沈沐净随着苏恙下船，脚下土地湿软，好像一用力，就会陷得很深，她轻轻地走，走到边界处时，生长在这儿的带刺藤蔓向她簇拥而来。

　　苏恙回头，瞧着她。

　　这突来的异像，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小心地用手去推开这些藤蔓，没料到，其中一根藤分外古怪，专门冲她而来般，快速地在她手腕上划了一道，瞬间鲜血直流。

　　耳边响起不存在的风声，风声里裹着一个鬼魅般的低哑声音，“雾女的血，就是好喝啊。”

　　苏恙回神，抬手施法，用灵力将沈沐净的伤口给凝住了。

　　不明所以的沈沐净握着手腕走到了苏恙身边来，她笑着轻轻地说，“我是第一次来，或许这些藤蔓对陌生人有敌意。”

　　“两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站在前方，他背后，是一片生长茂密的红色毒果林，这侍卫是宋达身边的人，他与苏恙交换了个眼色，带着微笑对沈沐净说，“我们老大正等着你们呢，先跟我来林中吧，老大在林中设了果酒宴，老大专门派我来接两位去品尝果酒。”

　　原来苏恙带她来，是参加宴会的，沈沐净冲那侍卫礼貌一笑，随之，她跟上侍卫的脚步，向前走着。

　　独特果香将人包裹，这香好似会催眠，沈沐净捂嘴打了个哈欠，心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苏恙瞧了她一眼，她回视过去，眼神里是有些责怪在的。

　　整片林子里种满了同种树木，这种树木的树干笔直高耸，无数条分枝却是俯身而下，它们虔诚地垂着头，仿佛是想向这片土地靠拢。

　　树上结红果，这些独特香味就是从果上来的，沈沐净的手指摸过一颗红色毒果，侍卫轻笑道，“你要吃吗？”

　　沈沐净微笑着摇了摇头，侍卫又说，“你是第一次来，这果有催眠的功效，你可要当心。”

　　“原来是这个缘故。”沈沐净轻声说。

　　慢步过几棵树，眼前视线空旷了些，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林中果真有个宴会厅，长长餐桌的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池子，池里喷涌浅蓝色果酒。

　　宋达转过身来，直盯着沈沐净看。

　　“熟悉呢，这位姑娘。”宋达靠在餐桌边，长发过眉，模样有些不羁，他笑道，“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名唤什么？”

　　“小净。”

　　“巧了！”宋达突然起身，跑到那池边，他将断了五指的手伸入果酒中，“这果酒，我新取的名字，就叫纯净之酒。”

　　侍卫附和道，“老大，好名字啊！”

　　“可惜了。”宋达话锋一转，直起身子来，他盯着苏恙，扯了下嘴角，“这酒就像纯洁美好的女子一般，生命短暂，今日我们喝完这酒，这酒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老大，不可再酿么？”

　　“不可。”宋达瞥了侍卫一眼，“我做事，何须你多言？酿酒时的美好心情早已消失，现在，我只想再酿另种口味的酒。”

　　说完这些，宋达走到长桌边，拉开一把椅子，他对沈沐净说，“净姑娘，请坐。”

　　这宋达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似是醉酒未醒，显得他有些粗犷，沈沐净看了苏恙一眼，苏恙没有说话，她便上前去，坐在了椅子上。

　　“这最后的酒，姑娘可要好好品尝。”宋达的双手死死按住沈沐净的肩头，沈沐净心生疑惑，看向宋达，宋达立即松手，笑道，“姑娘酒量如何？”

　　沈沐净笑了声，“比苏恙的要好一点。”

　　“哦？”宋达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扭过头去，唤了苏恙来，他示意侍卫将苏恙的椅子拉开，苏恙坐在沈沐净的正对面，他们相望时，宋达坐在了沈沐净的旁边。

　　沈沐净觉得宋达有些奇怪，他看向沈沐净的眼神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沈沐净看着苏恙，心中敲起了鼓，鼓点快而密切。

　　苏恙不说话，这宋达的手摸上了沈沐净的脸，他叹道，“多么美好的女子啊，就像我的那个她。”

　　侍卫为苏恙倒了半杯酒，苏恙端起酒杯来尝了一口，简直是难喝至极，他沉着脸将酒杯搁在桌上，杯底与桌面触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闻声，宋达收回了手，他殷勤地端过桌上的酒杯，递给沈沐净。

　　浅蓝色的液体，不知喝起来是什么滋味，沈沐净接过酒杯，笑问对面的苏恙，“苏恙，味道如何？”

　　苏恙看向她，没说话，倒是宋达连连在说，“美妙……美妙……”

　　果酒入喉，沈沐净拿起桌上的洁白帕子，擦了擦嘴角。

　　毒林里的香气似乎侵蚀着在场的所有人，沈沐净觉得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特别是宋达的，他那咧开的嘴，放光的眼，看沈沐净时似乎在看一只弱小的动物，同情中充满了危险的邪恶。

　　沈沐净回头，看了侍卫一眼，侍卫脸上挂着神秘而诡异的微笑。

　　“苏恙。”沈沐净看向苏恙，苏恙阴着脸，眸色冷漠，一时之间，好像她与那头的苏恙隔了好多层雾，好多座山，远到她无法抵达，不能触碰。

　　“苏恙。”宋达起身，两掌合十，痴迷的眼神遥望着远处。

　　苏恙站起身来，一手背到身后去了，他垂着头，额前黑发被风吹得荡漾。

　　“紫藤鞭的主人……自然是要像你这般啊……”宋达仰天大笑，“苏恙啊苏恙，用你的无痛刀杀了她吧，就像杀了我心爱的姑娘那样。”

　　“苏恙！”沈沐净惊惶起身，盯着苏恙的脸。

　　黑发没过他那双冷静的黑色眼睛，他抬眸，看向沈沐净，此刻的他让沈沐净心底生起了寒意，他冰冷的面容，如雪下永不融化的寒霜，他漠视沈沐净的眼神，是将沈沐净，当做势在必得的猎物。

　　沈沐净转身想逃，结着毒果的枝叶找准了时机，它们迅速下垂，缠过沈沐净的双手，将她的身子吊了起来。

　　为了防止她逃跑，这些枝叶还贴心地生出了尖刺来，疼痛让沈沐净说不出话，她远远看着苏恙，虽是怒视，却还期待着能改变些什么，于是她倔强逼着眼角那颗泪绝不能落下。

　　“多好的时机啊……”宋达目光犀利地看向苏恙。

　　话未落，苏恙抽出背后的无痛刀，无痛刀刺入人身，可让人感觉不到痛苦，但却消灭不了心灵上的痛苦，无痛刀的结构形似残缺的蝎子，它是由半只活蝎子制作而成。

　　“苏恙。”沈沐净的轻语。

　　听起来沈沐净是在求饶，这求饶让宋达觉得十分爽快，他仰望着天，大呼，“你可安息么？！”

　　苏恙带着狂风而来，风吹动沈沐净身后的发，也终将她眼角的那颗泪吹落了下来。

　　刀尖刺入胸口，沈沐净紧闭着唇，她不再看苏恙，而是垂下眸来，看着从胸口处流出的血水。

　　耳边传来宋达癫狂的笑，沈沐净没忍住咳嗽一声，她吐了好多血出来。

　　苏恙看向她的眼，她却不再回视，从她的嘴角，冒出源源不断的血。

　　“苏恙！！！”一个男声响彻云霄，当他赶到时，沈沐净没了呼吸。

　　看着沈沐净满身鲜血地垂落，戒百鬼终于想起来原因，他为什么会觉得苏恙不对劲，为什么会觉得苏恙看沈沐净的眼神有些奇怪，那是三年前，苏恙看着他坠入沐河时，流露过的眼神。

　　是一种纯粹到毫无感情的眼神。

　　苏恙动作利落地收了刀，他身上不沾血，站在那儿，给戒百鬼一种人面兽心的感觉，戒百鬼跑到沈沐净身边，看着沈沐净被刺穿的手腕和被血浸红的胸口。

　　“沈沐净。”戒百鬼去扶她，她像具死尸一样，身子没了温度。

　　“啊，她也是像这样么？”宋达跪坐在地，抬头望着暗色天空，“她也是像这样，没有任何痛苦的咽气了么？”

　　“苏恙。”戒百鬼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恙，苏恙淡然站着，面无表情，风扬开他额前黑发，眼底掠过去一丝精光。

　　戒百鬼冲他喊，“苏恙！你疯了？！”

　　“找个地儿。”苏恙的视线掠过戒百鬼的脸，语气像是在安排一个他毫不关心的人，“埋了吧。”

　　戒百鬼抱起沈沐净，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一旁的侍卫忍不住露出微笑来，微笑代表他感觉到了血腥的美好。

　　“苍天大地，若有来生。”宋达合掌，做祈祷状，“若有来生……”他身子像断了的弦，崩裂在地，紧接着，又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来。

　　“老大！”侍卫跑到宋达身边，扶住他形如稻草般无力的身子，“老大，你怎么了？”
　　“苏恙。”宋达看向苏恙的背影。

　　苏恙回过头来，关切道，“怎么了？”

　　深黑瞳孔里是无尽空洞，他根本毫无关心宋达的情绪。

　　宋达忽然一笑，“你知道我如何打败我哥哥的么？”人之将死，语气竟然像个小孩般单纯，布满血丝的眼里落下热泪，宋达捂着心口，“禁忌园的禁忌果，威力竟这么大……苏恙，你骗……”

　　他伸手指向苏恙，眨眼间，他化作雕像立在了原地，肤色瞬间变黑，一个活生生的人变做碎纸般，消失在了风里，最后从躯体里幻出的，是那条精美的紫藤鞭。

　　侍卫看苏恙像看疯子一样，他大喊了一声，不敢在此地久留，颤抖着腿跑到林的深处去了。

　　苏恙唇边带着戏谑的笑，他走到变成一坨黑灰的宋达面前，俯身，拾起了这条属于他的紫藤鞭。

　　紫藤鞭感应到强大灵力的存在后，选择了归顺，它被苏恙吸入腕中，长长的藤条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苏恙舒了口气，紫藤鞭的加持让他灵力大涨，他睁着双神采奕奕的眼，望向无边无际的暗空。

　　*

　　小船儿缓慢漂流，漂在一条长长的黑河之上，孤立无援。

　　戒百鬼抬头望星空，心中悲切。

　　一路行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这沐河，戒百鬼施法将沈沐净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随后他望着这沐河。

　　周围寂寥，是一种无声的哀悼。

　　扁舟刻在沉静水面，因有月色所以水底反射出了如星星般璀璨的光。

　　戒百鬼抬起沈沐净的身躯，将她缓缓沉入沐河之中。

　　目送她被沐河吞没，戒百鬼喉头涩然。

　　片刻后，沈沐净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戒百鬼挥过手，船便悠然离开。

　　明明戒百鬼心里是这般难过，船的游动却如此轻快，他讽笑一声，笑这船与苏恙，又有什么两样？

　　此时树影摇动，河面无端掀起波澜，戒百鬼一怔，身后传来沈沐净疑惑的轻唤，“戒百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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