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哭

　　晚上十点，他们抵达目的地。

　　车子停进地下车库，白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复合一天，他们居然就要同居了。

　　当搬着行李坐进电梯里时，白昙总有种漂浮着的感觉。

　　到家后贺弦惊去洗漱，白昙去放行李。

　　放行李其实是件小事，此时此刻却成了个难题。
　　他该把衣服摆哪？

　　摆进贺弦惊那一柜子西装和大牌里？随便找个角落堆着？自己找个空柜子出来？感觉哪种都不好。
　　白昙纠结半天都没想好放哪，一抬头，正对上刚洗完澡的贺弦惊湿沉沉的眼。

　　房子的主人反手拉开了衣柜角落里的一个抽屉，里面是空的。紧接着拉开隔壁，那里是满的，里面全是米奇色系的衣服，和贺弦惊少年时的穿衣风格较像。

　　他招手让白昙过去：“能穿的放空的抽屉里，不能穿的放外面。”

　　白昙很是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是，外面放难看的工作服，里面放能穿的休闲服。有时候会有专人过来查，放在外头的不符合要求的会被扔。”

　　白昙低声问道：“你妈？”

　　贺弦惊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纯白色的棉睡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修身又温谦贵气。
　　“嗯，她有很多精神疾病，不定期发难。”说的话却显得很不孝。

　　白昙默默垂头：“应付得很麻烦，对吧？”

　　“是很麻烦。”贺弦惊的话成功让白昙心里一沉，可他又接着说，“毕竟她病得不……可爱。”

　　白昙倏然抬头。

　　贺弦惊已经往书桌旁边走了，可他还是站起来追了上去：“什么意思？”

　　贺弦惊轻咳一声：“没什么意思。”

　　骗鬼，没什么意思干嘛脸红？白昙问不到答案，倔脾气也上来了，就那么定定地盯着贺弦惊看，把人盯得一点高冷都装不下去。

　　“……你跟她不一样。你可爱，笑的时候，可爱，我之前没说过？现在不管真笑假笑，都比以前多，这就好。”

　　砰砰。白昙的心跳被精准狙击，阵亡了两拍。

　　他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而后一头钻进了浴室。

　　二十四岁的两个人，听完了能不害羞的情话加起来还没一个十四岁的多，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

　　从江追家把一点大物件也搬到贺弦惊家后，两个人的日子就算初步稳定下来了。白昙办完了离职手续后没有再找下家，现在圈子里有不少人在猜他和姓应的是什么关系，找起工作来不会顺利。

　　不过他的职业也由不得他闲着，除了做新设计外，他也在网上接点稿子赚外快。
　　自从搬家后，他有些惭愧地发现自己不仅创作欲爆棚，而且灵感几乎没有丧气的。

　　要说恋爱谈得有多顺利倒没有，贺弦惊每天都很忙，似乎还筹备着自立门户。他俩每天见面就只有晚上下班后和早上起床时那么点时间，甚至还比不上读书那会见得多。
　　床倒是睡的同一张，但是两床被，谁也不贴着谁。

　　白昙每天画画图、听听英语、研究研究菜谱，偶尔到贺弦惊后来找的心理医生那聊聊天，日子过得也还算轻松惬意，最重要的是再也没有发过病。

　　元旦前夕，贺弦惊公司里办团建，白昙自己一个就先睡了。
　　临睡前他照常看了眼日程表，看着明天的行程，他扯起嘴角笑了笑。
　　很充足的一天，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他拉过被子，将房间灯关掉，独留一台床头小灯。
　　暖光照着四方，他闭上眼，静静入睡。

　　......

　　好长的一条路啊。路灯微微闪烁，夜色向远处无限铺去。
　　恍惚的，白昙颤着腿向路的前方走去。
　　他很快看到了站在路的尽头等待他的人。

　　贺弦惊直直地站着，只是用侧脸对着白昙，那锋利的眉眼淡淡地扫他一眼。
　　“你也配得上我？”

　　——

　　“白昙！”
　　贺弦惊的实打实的声音猛地将白昙从睡梦中拽出。

　　“怎么……了。”白昙从“床上”睁眼，却发现并没有躺在床上。
　　他坐在餐桌上，手里拿着把刀，正对着自己的小腹。

　　贺弦惊鼻尖冒着汗：“把它给我。”

　　白昙的脑子飞速转动，几秒钟后，他乖乖把刀递了出去。

　　贺弦惊小心拿过刀，毫不犹豫地把它踹到了几米开外。

　　他抓住白昙的手，上上下下检查有没有别的痕迹。白昙任他抓着，借着月色，他看到了贺弦惊湿着的脖颈，是被汗打湿的。

　　反应过来的白昙也不自觉冒了冷汗。
　　怎么会……他每天都有按时吃药，也没有让自己太高强度地工作，为什么还会发病？

　　“我没事，没事，一点事也没有……”他作着苍白的解释，同时注意到贺弦惊身上还穿着西装，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股的无力。

　　他不敢想当贺弦惊应酬了一整晚、推开家门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拿刀要自杀的场景时，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呼。”在确定完白昙身上确实没有伤口后，贺弦惊将头抵在了他肩上。

　　白昙伸出手，虚虚地放在了对方的背上。
　　“要不，拿个铐把我铐起来吧。”他很认真地说。

　　贺弦惊缓缓抬起了头，他似乎被白昙启发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先把家里各种杂七杂八的尖锐物收进了高处的柜子里，然后让白昙先去床上躺着，自己则去浴室麻利地洗了个澡。

　　听着浴室里稀里哗啦的流水声，白昙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脑子里思绪繁杂，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拿出手机开始搜“精神病院允许家属探视吗”“精神病院最长可以探望多久”等关键词。
　　当手机上出现这样一行小字时，他眼眶一红：当患者出现伤害他人或攻击自身情况时，一般需要积极治疗1－2年后方可探视。

　　手机被他摁熄屏后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须臾，他弓着身子蜷缩了起来。

　　白昙恨自己，为什么别人都能快乐地生活着，他却矫情地要自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
　　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怪物——他又陷入了偏执的瞎想中，这种时候他往往无法脱身，只能一步步走向偏激。

　　床往下陷了一下，一个热气腾腾的身躯靠了过来，把想得出神、连停水声都没有听见的白昙揽了过去。

　　思想的浑浊黑水被就此打断，白色的茫然涌上心头，白昙转过头，看见贺弦惊有些湿润的黑瞳。
　　他被很强硬地被拉进了对方的怀抱，两个人面对面，他的两个手被合起来放在胸前、接着被拢进了对方的掌心中。

　　“好了，铐起来了，睡吧。”

　　白昙注视着对方认真的神情，刚淡下去的眼眶又红起来，他慌忙低头。

　　掌心太温暖，他不想走。
　　药可能治不好他，但爱一定可以。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亮着，白昙闭上眼，呼吸很久都没有平缓下来。

　　这场景使他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几年前，他们也曾这样，在凌晨秘密相拥。他听着摇篮曲缓缓入睡，第二天又悄悄离开。

　　回忆如海潮，灌得他呼吸急促。
　　贺弦惊：“睡不着？”
　　“......睡得着。”
　　“听歌吗？”

　　白昙瞬间就明白了要听什么歌，但他飞快抬手捂住了贺弦惊的嘴：“不要唱。”

　　“......”贺弦惊静静看着他。

　　白昙在那视线下几近缴械，他自暴自弃地遮住脸：“我会哭。”

　　贺弦惊的心情在这短短六个字中跌宕起伏，眼眸里各种情绪交错。

　　他碰了下白昙的掌心：“嗯，不唱。”

　　年少时伴着夏日夜风的情歌，被时间加了太多调味，已经成了不能再唱出口的、你我的秘密。

　　他们的再来一次有太多需要修正的种种，错过了再也回不来的样样，破碎的灵魂和信任需要时间默默地缝补。
　　但还好，他们仍可以重建，空白的未来等待着他们的装饰。

　　武江的开年没有烟火，但新的一切已然自行盛放。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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