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胡刻的经商能力确实是非常的强，他今年新开发的户外培训及旅游项目一经上线，就受到了新老客户的广泛关注，首次项目执行，他必须亲自带队，所以不得不缺席接下来的东北之行。
　　这一程，大家要去到的是位于大兴安岭南段的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整个园区非常的大，由9个景区构成，占地超过一千平方千米，以第四纪冰臼群、花岗岩石林地貌及多种地质构造为主要特色。园区内具有10种类型的地质地貌景观：冰川地貌、花岗岩地貌、火山地貌、泉类地貌、峡谷地貌、湖泊景观、河流景观、湿地景观、典型矿床及采矿遗迹景观和沙地景观。在姜齐和周祥林的共同建议下，他们这次主要去往的是青山园区、达里诺尔园区和黄岗梁园区。
　　第一天大家先造访的是周祥林主推的青山园区，因为这里既有花岗岩在风蚀、重力等外力作用下形成的峰林地貌，又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类型最多、保存最完整的冰臼群。
　　由花岗岩石林构造出的象形石景观遍布在景区的四面八方，每座山峰都神形具备，如下凡的神仙，似降世的灵兽，绕着山头调转观赏的角度，金蟾能变成苍鹰，骆驼能变成巨龙，顽猴能变成寿星……大家一路上都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分享给彼此，还不忘把照片发到微信群里，让胡刻和徐子善也参与一下。
　　然而，除了周祥林之外，其他四人之前都没见过冰臼甚至并不知晓冰臼为何物，当他们看到那大大小小，或深或浅，形状各异、表面光滑的坑洞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有的岩臼里长出了新生的绿植，有的岩臼里蓄积着清润的雨水，俨然每一处充满禅意的布景都是大自然这位景观设计师的得意佳作。
　　“祥林，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啊？”江临朔按奈不住好奇问道。
　　“主要是冰川融水携带着冰碎屑、岩屑等物质，沿冰川裂隙自上向下以滴水穿石的方式，对其覆盖下的花岗岩石进行强烈冲击和研磨所形成的，一般只会存在于高纬度的严寒地区，它们对于研究全球气候演化有很重要的意义。然而在北京发现的白龙潭冰臼，证明在两三百万年前，那里也曾被冰雪覆盖千米以上，很不可思议吧？足见地球上的温差变化幅度是有多大。”周祥林解释道，眼睛则是在冰臼坑洞来回游走，寻思着他的取样点。
　　秦阳玉点点头说道：“嗯，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冰臼，但早就对它有所耳闻，全因它为探究人类肤色演变提供了重要的依据。目前的理论是，在全球变冷之前，人类的肤色都是黑色的，迁移到北方生活的古人类，在气候变化后，为了适应纯白的冰雪世界，就如同北极熊一般淡化了自己的体色；另一部分人移居到黄土覆盖的平原后，就以黄色作为了自己的保护色；而留在热带雨林里的人们，则是保留了原始的黑色皮肤。除此之外还有体型的变化也是一样的，同是人类为了适应环境变化而发生的改变，因为较大的体型有助于保暖，较小的体型有助于散热，所以北方人普遍身材高大，而热带地区的人都比较精瘦矮小。”
　　“喔，真有意思！没想到这冰臼看似朴实低调，竟还蕴含了那么多信息。”岳观晴一边感叹着一边蹲下身子用手抚摸了一下周祥林正在取样的冰臼。
　　江临朔见她的额头上的愁云已散、心料她之前愁苦之事可能已经找到了答案，而且是利好的，便有意靠近她的身边问道：“可是那些古人到底为啥要从温暖湿润、物产丰富的南方长途跋涉到冰天雪地、食物匮乏的北方呢？这跟动物的迁徙完全颠倒了不是？”
　　“对！我也有这个疑惑，即便是当时的竞争再激烈，弱势的种群被驱赶向北，也不至于跨度那么大对不对？总觉得还有其他因素的驱使，才能让他们毅然决然地放弃原本的生存环境。”姜齐接话道。
　　“难道他们坚信越过冰雪，可以到达另一片合适的栖息之地？”
　　“或者他们有意到严寒地区改良自己的体格，然后卷土重来？”
　　“单纯地只是想换个发色、肤色也不是不可以吧？”
　　“我的天呐，我们这一群人，到底是被谁带得这样越来越神经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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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大家去到了达里诺尔湖，这里是秦阳玉最感兴趣的一个园区，因为它是候鸟迁徙研究的一个重要基地，有“中国天鹅湖”之称，正填补了她没有去到乌梁素海的空缺。
　　同样是受到环境变化的影响，长期的干旱使得这里的湖泊面积与乌梁素海一样不断减小，沿湖形成了许多沼泽与裸露的河滩，不过这里的水质相对来说还是好很多，湖边不时能见到成群的马牛羊在饮水、吃草。
　　“哎，我们来得还是早了些，如果到了四月下旬，这里可以看到壮观的华子鱼回游还有大批鸟类回迁的景象。”秦阳玉一边与周祥林收集着水样，一边叹息道，转念之间她扭头发问：“诶？祥林，你觉得这达里湖的水怪和喀纳斯湖的水怪有关联吗？”
　　“嗯，首先，之前我有跟大家讲过，西伯利亚版块俯冲华北版块导致了古亚洲洋的闭合，根据我一贯的推论，这样会形成地下海洋及暗河体系；其次，大兴安岭和阿尔泰山都是在与古亚洲洋闭合同期的海西运动中随地槽褶皱回返所形成，其下方很有可能会与地下暗河贯连；再次，达里湖和喀纳斯湖都是由于构造断裂所形成的湖泊，湖底非常可能在断裂过程中与地下暗河连通。所以，假如水怪真的存在的话，那就有可能是以往在古亚洲洋里生存的某种大型水生动物，在这地下海洋与暗河里穿行。”周祥林推测道。
　　“似乎世界各地凡是因为火山形成的湖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水怪的传说，祥林的理论如果证实了，可以一下子解决很多世界难题呢！”岳观晴禁不住惊叹道。
　　周祥林乐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缝，鼻头显得更大了，他煞有介事地扩了扩胸，应允道：“哈哈哈，我努力做到！”
　　远处传来丹顶鹤高亢嘹亮的鸣叫声，时而群声合唱、如宫廷合奏、道尽沧桑，有时两两对歌、像琴瑟合鸣、互诉衷肠，白鹭和红隼的声音也起来了，为乐曲增添了新的音色，秦阳玉赶紧抄起相机寻声快步走去……
　　在湖边用过午饭后，大家动身前往本次行程的最后一个园区——黄岗梁国家森林公园。黄岗梁的主峰黄岗峰是大兴安岭最高峰，即为《山海经》东山四经中的北号之山。园内同样保存了第四纪冰川多种类型的遗迹，包括冰斗、U型谷、终碛堤等等，被称为冰谷林海。
　　春天的林场里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白桦林、山杨丛、落叶松、云杉林在开阔的山地草原间远近高低地相互呼应着，浓厚的草甸上山花斗艳、七彩斑斓。沿着山谷上行，还能看到山梨、山杏、山里红等野生果树的分布。这里是蒙古植物、华北植物和东北植物区系的交汇地段，植物群落丰富到让江临朔和秦阳玉都忍不住欢呼雀跃，每行进一段距离都像开辟了一片新大陆。
　　“阳玉，你来看看，这是无核小枣吧？”江临朔在山坡上招呼道。
　　“嗯，对的。就是《山海经》中描述的其实如枣而无核的植物。”秦阳玉答道。
　　“那赤首鼠目又像狼的猲狙是什么？”岳观晴胡刻附身一般凑上前来问道。
　　秦阳玉猜测道：“大概是豺一类的动物。它们的体型虽然小于狼，但是战斗力却比狼要高，是最凶残和灵活的犬科动物。”
　　“那像鸡又有虎爪的鬿雀呢？三百万年前，还有像始祖鸟一样、翅上有爪的鸟嘛？”岳观晴继续问道，脑海中闪过一个既威武又华丽的形象。
　　“哈哈，这个有意思了，应该是大鸨，春天正是雄鸟求偶的季节，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它们像穿着18世纪洛可可风的欧洲宫廷服饰跳舞的样子。至于‘爪子’，你到时候自己看吧。”秦阳玉笑道。
　　这般夸张唯美的描述，更加重了岳观晴寻见大鸨的渴望，正当她举目环顾时，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远处的山头腾空而起，降落至离他们不远的草坡上，定睛看时，是一只头部白色、身体栗棕色、羽毛上有黑色条纹的大型鸟类。
　　“你说的大鸨，不会就是它吧？”岳观晴急忙转身，拍了拍还蹲在草丛里取样的秦阳玉问道。
　　秦阳玉嚯地站起身来，兴奋道：“没错没错，就是它！你看它那像虎纹一样的羽毛是不是很漂亮？不过他们很怕生，不容易靠近的。”
　　其他三个人也被她俩的欢叫声吸引了过来，远远地观赏了一下这传说中的鬿雀，那鸟儿悠然自得地在草地上踱步，不时也警惕地往他们这边张望一下，众人看罢又各自散开收集自己的科研材料去了。
　　正当岳观晴也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一缕熟悉的亮光闪到了她的脸上，她凝神一看，那只大鸨的嘴里竟叼着一颗土黄色的小石头，不知它何时拾起来的。
　　岳观晴不做多想赶紧往那个山坡疾步而去，当她慢慢地向那鸟儿靠近时，它忽地弓起背部，尾羽向上如扇形般撑开，双翅半张，腕关节向下伸展、末端的几片羽毛就像虎爪一样，嘴里还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岳观晴每走近几步，它也往后退一小段距离，慢慢地把岳观晴越带越远。
　　周祥林最先发现岳观晴走远了，对着秦阳玉叫道：“阳玉，你快看，观晴怎么去追那只大鸨了？”
　　姜齐一眼就看出了原因，笑道：“不，应该是那只鸟把岳观晴引过去的。”
　　“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它挺凶的哦。”秦阳玉有些担心道。
　　江临朔也走到了众人身边，平静地说道：“根据过往的经历，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再说了，一只鸟，她总该打得过吧？就是不知道她一会儿会给我们带回来什么奇异的消息。”
　　在岳观晴距离大鸨还有四五米距离的时候，它突然丢下口中的小石头，说道：“你再靠近我，我要叫了！”
　　“噢哟！”岳观晴先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并不像神兽的家伙居然也会说话，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挑衅地对它笑道：“你叫破喉咙又怎么样？会有人理你吗？”
　　“哼！别贫嘴！想要小石头，你得帮我办件事。”大鸨开门见山说道。
　　岳观晴见状也爽直应道：“哟，你这山老大倒也挺直接的，想要我做什么？”
　　“我最近看上一个姑娘，她的小巢就在那边的小山包下，你得帮我把我这几天收集到的大豆、玉米给她送到她的巢里去。但是，她很爱安静，小巢方圆十米内不喜欢有陌生的鸟类接近，更不能出现人的足迹或留下人的味道，她的巢里，除了食物，其他什么都容不下。”大鸨仔细地吩咐道。
　　“嗯？你们不是通过跳宫廷舞求偶的么？”岳观晴想起秦阳玉的话反问道。
　　“早就跳过了！不然连给她送食物的机会都没有！好了！她现在外出觅食了，你们要在日落前完成此事，否则你就跟你的小石头说拜拜吧。”大鸨毫不客气地设下了时限，然后蹦跶蹦跶地小跑开去。
　　岳观晴挠着头皮回到另外四人身边，见他们的神情就知道都在等着自己的发言，于是她隐去小石头之事，说出了大鸨的请求，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没有过多的惊异，直接商量起对策来：
　　“怎么才能把轻飘飘的豆子放到十米开外的鸟巢里，又不留下我们的足迹和味道呢？”姜齐问道。
　　“让徐子善派一架无人机过来吧。”周祥林眼睛咕噜一转说道。
　　“哈哈哈，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可惜时间来不及呀。”岳观晴笑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你们当中有人投篮技术比较好的吗？”江临朔问道。
　　“哎，关键时刻，胡刻没来，他一定可以。”姜齐说道。
　　“嘿嘿，哪里用得着胡刻，我们这就有个神投手！Gucci大学时是我们校女篮队的，没想到吧？”秦阳玉坏笑道。
　　“唉，又一隐藏技能被暴露了。朔，你说吧，要怎么弄？”岳观晴白了秦阳玉一眼后转向江临朔问道。
　　“大鸨这个季节应该也喜欢吃些嫩草，所以不违背它的意中人小巢里只容得下食物这一点，你去问问它，它们都喜欢吃什么草，我可以用草编成一个紧实的小容器，再把大豆和玉米装进去后，重量应该足够你投掷十米了。”江临朔答道。
　　“哈哈，你看，暴露隐藏技能的可不止你一人，没想到小朔还有一手手工活呢。”秦阳玉佩服道。
　　岳观晴大步跑回到大鸨身边问道：“嘿！哥们，你把豆子都给姑娘了，你自己吃啥呀？”
　　“我吃草呀。”大鸨呆萌地回答道。
　　“哦，那你们都爱吃些什么草呢？”岳观晴继续套问道。
　　大鸨边咽口水边说道：“冰草，稗草，虎尾草都不错的！茅草也还行，根比较甜。”
　　就这样，岳观晴顺利把消息带回了队伍中，由秦阳玉一一摘了几根给大家做参照。
　　为了防止食物上留下人的气味，众人带上了平时采样时用的乳胶手套，开始在草坡上寻找起这几种小草来，江临朔则是手法纯熟地编织起了一个窄口的小草罐子。顺利完成这一步之后，他们往里装入了大鸨拾来的大豆和玉米，这些之前轻飘飘的小东西，一下子在手中就变得沉甸甸起来。
　　“哎哟，你们挺厉害呀，居然想到这么个法子。”大鸨对岳观晴说道。
　　“毕竟，所有事物的状态都不是单一的，像流水，可柔可刚，这小草，可轻可重，就看人怎么运用智慧转化了，”岳观晴得意笑道，“走吧，带我去那个小山包。”
　　“好，就在这，不能再往前了，看到那边的小草窝没？”大鸨抬起一只翅膀示意道。
　　“嗯哼！”看准目标后，岳观晴拉伸了一下胳膊，以一个标准的单手投篮姿势，把小草罐不偏不倚地投入了草窝当中，草罐落地后，里面的豆子很自然地洒出了一些来，铺洒在草窝上，金灿灿的，在夕阳的辉映下显得愈加温暖。
　　大鸨看了一眼，十分满意地说道：“你这准头可以嘛，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岳观晴本以为它会说出什么篮球明星的名字。
　　没想到大鸨踌躇地说道：“呀，他叫什么来着？在这附近射杀九婴的那个家伙，他在齐奇岭上还留下了箭洞。”
　　岳观晴不太确定地猜测道：“是……后羿？”
　　“哦哦，对，是这个名字。”大鸨点了点头。
　　岳观晴突然想起一个她十分感兴趣的问题问道：“那十个太阳是怎么回事？”
　　“哟，那个可有趣了。当时有两个小天体，在地球附近相撞，碎成了十几块碎块，被地球捕获成为同步卫星，世界上好多地方的传说里都记载了这个故事，但是因为不同地区的经纬度不同，能看到的卫星数目不同，所以有的地方记载的有12颗，有的地方只有7颗，有的地方压根看不到，在你们这里能看到的是9颗，加上真正的太阳就是十日。它们每天高挂在空中反射着太阳光，确实让大地升温不少，于是那个叫后羿的家伙就把它们射下来了。”大鸨兴致冲冲地讲完了故事。
　　岳观晴目瞪口呆道：“啊！还真的是非常让人意外的一段历史啊……话说你多少岁了？为什么会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
　　“你其实想问的是为啥我跟普通大鸨长得一个鸟样吧？”
　　“呃……这个……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不会这么问了啦……”
　　“问也没用，我才不会告诉你咧！”
　　岳观晴见套它话不得，回归正题问道：“好了，那我的小石头，可以给我了吗？”
　　“当然，我可是言而有信之人。朋友，祝你好运了！”大鸨说着把小石子衔来丢到岳观晴手中后，一路小跑助跑了几步，便向空中飞去。
　　“哎嘛，它那么肥大，居然飞得起来……”岳观晴望着它的背影噗嗤笑道，同时，握了握紧手中的小石头，心中既有完成一项任务的喜悦，又有对于未知前程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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