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你快跟我走！”
　　“师父师父，你怎么来了？”
　　“方兄弟，你快些好不好？真的很急！”
　　“师父，你这些日子去哪了？为什么联系不到你？”
　　“徒儿松手！”
　　“我不！”

　　游名拽着方之烛，医盛拽着游名，谁都不肯松手，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纠缠了片刻，方之烛实在受不了两只耳朵里不断进出的碎语，微微提高声音，说道：“闭嘴。”
　　两道声音同时停了下来，师徒俩齐齐看他。
　　方之烛无奈道：“我同前辈说几句。”
　　此时师徒俩回过神，也觉得方才有些过度，医盛挠着头，略带尴尬地走了。

　　游名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倒头就喝，敦敦敦，半壶茶水下肚，他擦了把嘴，叹气道：“想不到你认识我徒弟。”
　　方之烛点头，道：“医盛救过我性命。”
　　“唔，这小子脾气古怪，为人医者上却是非常好的。”游名略微骄傲地看了一眼蹲在门外煎药的徒弟，“若非如此，我当年也不会收他为徒，要知道，如果是坏蛋，懂得越多，造孽就越多。”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黯淡下去，“不过卫泱那小子……方兄弟，这次无论如何你要跟我走一趟。”

　　方之烛尊敬游名，如今加上医盛这一层关系，不由更多了几分亲近，讲话便也直接许多：“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但他的事与我不相关，我无意掺和。”
　　游名：“我也明白你为难，按理说，你想过自己的生活，我这个老头子不应该干涉太多……”
　　“……”方之烛默默看了眼游名小孩一般的身形和脸，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轻轻咳嗽两声。
　　游名愣了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老头子不服老，用这张脸还能骗吃骗喝，哈哈哈哈让小老弟见笑了，其实老头子长这样……”
　　抬起右手，用力抹了把脸，乌黑的头发掺入白丝，光滑皮肤显出些许褶皱，一个头发花白面容英俊的老人映入方之烛眼帘。

　　方之烛看得惊讶不已，他知道修行高深的修士能易容，但能做到游名这般快速彻底的，修为已经不是他能猜测的了。
　　“哈哈哈哈。”游名说话时又一抹脸，重新回到小孩状态，“让小友见笑了。”
　　方之烛摇头：“前辈客气。”
　　游名：“说起来，卫泱那小子第一次见到我这个师叔，反应也跟你一样。”
　　方之烛沉默地端起茶杯。

　　游名摸着茶壶，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虽然他一直爱好管闲事，但不是没分寸，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管到什么程度，他心中有谱。
　　卫泱和方之烛的事，其实已经超出他该管的限度——毕竟，多厉害的人，也没法控制其他人的情感走向。
　　可他又实在无法做到全然的袖手旁观。
　　这其中的，当然有他和卫泱的师叔师侄情谊，但更重更要的是——
　　“本不该叨扰小友，可卫泱那孩子最近越发古怪，我怕他……”游名欲言又止，“还有我师兄，他……”

　　这时，医盛忽然跑了进来：“有人进山了！”
　　落霞山坐落在一大片高低山峰之中，整体不算很大，左临悬崖右靠深渊，是天然的隐居地，医盛藏身其中多年，偶尔也有人前来求医问药，但他近来专注于一味药，不愿被打扰分心，特意在落霞山附近布下结界。
　　就在刚才，结界出现异动。

　　游名摸了摸下巴：“太巧了。”

　　方之烛若有所思，来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他和游名到来后出现，的确过于巧合。
　　是冲着医盛之名而来，还是针对他，抑或针对游名？
　　他放下茶杯起身：“我去看看。”

　　医盛：“我也去。”
　　方之烛：“你留下，此处你最熟，万一有事，你好接应。”
　　游名：“方兄弟说得对。”
　　医盛也不推脱，转身将披在身上的灰色长袍脱掉：“你们当心。”
　　二人一道出门，迎接可能到来的战斗。

　　医盛这处小院四周围满稀奇古怪的草药，红绿交错在泛黄的秋色中，有种奇异的妖冶美。

　　方之烛对草药亦算颇有研究，却从未见过这些东西，随口问：“前辈可知这是什么？”
　　游名扫了一眼：“是映棠草，含毒，会致人昏迷，可若使用得当，能极大程度减轻病人痛楚。”
　　方之烛了然，这个倒是事实，大地赐予的东西从来存在，并未有过任何改变，好与坏，端看使用之人的心思。

　　一阵风飘过，方之烛敏锐地嗅到某种异味，蹭的警惕起来：“前辈小心。“
　　“好嘞！”

　　一个巨大的黑影凌空出现，径直朝方之烛扑来。
　　方之烛急速后退，黑影不死心，落地后继续逼近，它昂着巨大的脑袋呜咽粗喘，一步也没落下，却对近在咫尺的游名视若无睹，显然是冲方之烛而来。
　　方之烛盯着它看了片刻，忽然站定，不动了。

　　一旁的游名惊呆，右手一挥，利剑一般的金光破空而去。

　　方之烛猛然回神，两步绕到黑影身前，抬手格开游名的攻击，同时喊：“前辈别动手。”
　　游名：“怎么回事？这玩意来找你的？”
　　“……”方之烛回过身看着那个庞然大物，“是。”

　　巨大的黑影歪着脑袋，圆乎乎的大眼睛倒映着方之烛挺拔修长的身姿。
　　一人一动物静静对望片刻，黑影忽然两大步跳到方之烛身前，昂起大脑袋，一下一下蹭他。

　　狮子相当乖巧，伏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方之烛摸着狮子的大脑袋，缓缓皱眉。
　　跑出来看动静的医盛目瞪口呆地看着和一头白色狮子脑袋相依的方之烛，又去看同样处在震惊中的师父：“呃……”
　　游名对他摇头，示意别说话。

　　静谧并未持续太久，方之烛从狮子身边站了起来，对游名说道：“前辈，我跟你走。”
　　游名一愣，旋即严肃：“好。”
　　这次医盛无论如何都要一起，游名拿他没办法，也就同意了。

　　出山路上，方之烛跟白狮子形影不离，时而低头私语，时而锁眉深思，白狮子表现的相当乖巧。
　　终于在快要步出山谷的前一刻，方之烛抚摸着白狮子柔软的背毛，低声说了些什么，白狮子低低呜咽两声，拿尾巴卷住方之烛的小腿，看上去相当不舍。
　　方之烛柔声安抚：“乖，等我忙完了就去接你。”
　　白狮子再次蹭了他两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几步，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山丛之中。

　　围观一路的医盛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是我养的。”方之烛简洁说了几个字，“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前辈可知卫泱目前在哪？”
　　游名：“我过来前，他还在永寿谷，是不是出事了？”
　　方之烛：“白月说……”
　　他想了一下，“说来话长，路上说。”

　　事实上，还未等到“路上说”，游名师徒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魔君重现江湖！”
　　“魔君要大开杀戒了！”
　　“魔君抓走许多修士，炼制长生不老药！”

　　纷纷扰扰的传言如影随形，阴影笼罩着每一个得到消息的修士。
　　医盛是最为震惊的一个，不仅因为得知魔君同他师出同门，更因为魔君本人的传言：“从前只听说魔君性格嚣张乖戾，如今变本加厉了么？”
　　游名刷地盯住他，厉声呵斥：“为师从前如何教你？”
　　此时医盛也觉出话中不妥，略带惭愧地低下头：“师父，我不是有意的。”
　　游名又看方之烛：“那孩子不会做这种事。”
　　方之烛没说话。

　　离永寿谷越近，留言甚嚣尘上，已然发展到“魔君吃人”“用人的内脏炖汤”等地步，对卫泱一无所知如医盛都觉得离谱，拉着师父询问。
　　游名道：“绝不可能。”
　　他了解自己的师侄，尽管嚣张、傲慢、自我，但绝不会做出传言中之事，里头一定有所误会。

　　方之烛却没有如此乐观。
　　一路过来，流言传的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又不予展示全貌，勾得人蠢蠢欲动，如今只怕大部分修士都听到了这些传言。
　　加上白月的突然现身，他不太相信会同时发生如此密集的巧合。
　　巧合太多，就显得刻意。

　　终于到永寿谷入口，满地的狼藉灰败映入三双瞳孔之中。
　　树木枯萎，鲜花衰落，一群乌鸦站在不远处的枯树上阴森地盯着他们，四下没有半点生机，到处洋溢着浓浓死气。

　　游名最先反应过来：“出事了！”
　　医盛赶忙跟着师父往里跑。

　　还未等二人冲到门前，拱形的木门中出现一个身影。
　　正是卫泱。

　　游名小小松了口气，立即冲过去，问：“出什么事了？你师父呢？”
　　卫泱看也不看他，径自绕开二人来到方之烛跟前。

　　方之烛皱眉。
　　卫泱盯着他看，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微微上挑的眼尾点着魅惑，犹如一只危险的狐狸：“你真的来了。”
　　方之烛：“真人何在？”
　　“我师父很好。”卫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这么关心别人，我不是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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