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

作者:临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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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但汋萱并没有发火。她的神色阴了片刻,沉默了片刻后,却莞尔道:“我怎会怪阿映?快起来,再夹给我吃。”

      我松了口气。那小倌颤颤巍巍地扶着椅边站起,哆哆嗦嗦拿起了茶杯,将银筷伸进茶水里夹了一块碎包子片出来,怯生生送至汋萱嘴边。

      原来方才是碎包子片滑了筷落进茶水里了。可,这位小倌哪,怎么好好的盘中不夹,非夹了这落水的包子片给她吃?我的心又猛提了上来。

      汋萱仍不发怒,十分自然地开口吃了。小倌方才反应过来,眼见着又要屈膝跪下,汋萱一把将人搀起,沉吟道:“滋味不错。”接着道,“剩下的你也沾了茶水递与我。”

      小倌坐回汋萱腿上,一脸的惊魂未定。我亦心有余悸,汋萱何时这么好说话了?不过更令我惊愕的是,汋萱的口味……也太过老年人了罢?切小块,还要泡软了吃……本御医不由地替她的牙口担忧,用进废退,年纪轻轻的,不锻炼锻炼牙口怎么行?

      身边的凌粟低低说了声:“早先听说郡主殿下任性妄为,不好惹,今日一见,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人群中也悄声传了开来,诸如“群主殿下竟如此和善”,“我以为郡主殿下会责罚他”,“郡主殿下人美心善”,此类之言频频而起。传着传着,逐渐一致成了,“我也要学郡主殿下泡茶吃包子”。

      有一人忽大声道:“凌大娘,你们不是送水吗?今日送茶罢,我愿意多付钱。”

      大伙儿纷纷附和。

      凌大娘的神色有些为难,我问凌粟,凌粟无奈道:“我家没什么茶叶,泡不了。”我看向屏风处,汋萱那里倒是有茶叶,但我来之前挑了个巴掌大的小茶缶,内里只薄薄地铺了层茶叶,要泡那么多人份的肯定不够。

      正想托伙计去外头买,却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挑担提瓶人。担子上有一个雨篷,一头挂着的竹箱上贴着“茶”字,我看着眼熟,等走近了,我简直惊得说不出话——

      那人戴着一顶草笠,面容掩映在阴影下,目光却分外明亮,带着几分极为浅淡的笑意。

      我听见身后屏风处传来茶杯落地碎裂之声,紧接着是小倌的惊叫声。

      不过我也无暇顾及了,我只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茶担下是沅芷。

      “我这有茶叶,大人需要吗?”她望着我道。

      立刻有人拥上来,七嘴八舌道:“提瓶的,你来得真及时,这会儿正要茶呢。”

      我知道她不便久留,忙拨开了人群,道:“你把茶叶留下,茶碗也留下几只,我一并算给你。”

      ”好。”

      我付了她钱,她什么也没再说,压了笠沿,挑担离去。

      我拎着一笼茶叶仍有些恍惚,我不知她在这里多久了,但我不由地去想,她站在这里,或许只为了来看我?

      心中某个角落有些痒,像拂了一阵清浅的花香。

      我轻快地转了个身,提着茶叶去铺子后头泡茶。

      我端着茶碗,顷刻又出来分,一碗茶分一群,大伙儿围成一个个圈,争先恐后尝试泡茶新法。我分完茶走回包子铺,凌粟悄声道:“刚刚那个贩茶的,是钦差大人罢?她戴着草笠,我看不太清。不过这个时机,准是钦差大人。难道钦差大人秘密同你传了消息?”

      凌粟小鬼似乎还陷在秘密任务里意犹未尽,一脸暗藏不住的兴奋雀跃,我平静道:“卖你的包子。小孩子瞎掺和啥。”

      凌粟撇撇嘴,不再理我。我走到屏风处去看看汋萱。一会儿不见汋萱的衣衫更不堪了,右腿处湿了一片,比方才大了许多。我道:“怎么回事?”

      小倌嗫嚅道:“刚刚贱子喂郡主殿下包子片,郡主殿下忽然起身,贱子没拿稳,茶杯,茶杯就摔了,郡主殿下……”

      汋萱今日这件衣服颇有些命途多舛,恐怕和这平街陋巷相冲。我怀着歉意安慰道:“郡主大人,您瞧见了不,这泡了茶的新吃法,这些人都跃跃欲试呢,我看她们那劲头呀,说不定明日这吃法就风靡全淮县了,再过些日子,等咱们到了京城,兴许连京城也吃起来了。”

      “那关我什么事?”汋萱抬了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一时愣住。小倌仍在替汋萱擦拭,不过水迹仍难看地附在上面,并未缩小一寸。汋萱蓦地甩开小倌的手,小倌猛然往边上踉跄了几步,汋萱看也不看,沉着脸道:“我乏了。”

      我怔了怔,汋萱好像不太高兴。不过她能坐到这会儿已经是大大超出我的预期,我自然不敢说不,转去同凌粟她们打声招呼。

      伙计们已经把人都拦好,中间再次开出一条路。小倌怯生生地缠上来,依在汋萱身边,汋萱只道:“走远些。”那小倌受了冷落,悄悄抹着泪退到边上。郡主大人正心烦,我也不敢上去,远远地跟在汋萱后头。汋萱走得飞快,与进巷子时拥着美人一步一徘徊的缠绵劲儿判若两人。

      两边的人群捧着茶碗高呼:“郡主殿下走好!”也有喊,“郡主殿下常来!淮县不止有包子。”总之,淮县百姓今日对汋萱的短暂一见,竟印象颇佳,明明又是招小倌作乐,又是抬了几大箱摆场面,骄奢淫逸占了两。大抵汋萱先前的名声坏得见底。

      对于人群的热情呼唤,汋萱并不回应,只顾着向前走。到了马车上,我又向汋萱说了几声谢,汋萱漠然地并不多言。我也就不再多说。两厢沉默地回了客栈。汋萱一言不发地进了房,将门关了。我走下楼随意走走看看花,顺便回味在巷子里忽然出现的沅芷,想得心花微微颤动。

      过了一会儿,抬着屏风等物件的伙计也回来了,一个个晒得脸颊通红,汗流浃背的。我见她们要憋着一口气直上楼,忙拦住了,这会儿冲进房,是去找死。

      “可郡主殿下房里跟个空壳似的,这怎么行?”老实人伙计担忧道。

      “幸好是空壳,否则你手里这只定窑瓷瓶兴许已经没了。”我道。

      伙计半信半疑地放下器件,踌躇着不知怎么办。我道:“你们先忙去呗,等郡主醒了我叫你们。郡主怪罪下来我顶着。”她们这才散去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汋萱在里头干什么,衣服应当已经换好了。我不让她们进去,只是因为我看出汋萱这会儿心情不佳,这一大帮人一波接着一波地闯进去,非把汋萱彻底点炸了不可。

      我琢磨着回了京,不光是那玉簪,还该再添点别的求她笑纳。

      到了晚间,汋萱下楼来了。我已经提前叫人备了菜,便邀汋萱在石桌边坐了。伙计见状,十分有眼色地扛起屏风等物件上楼去了。

      “郡主大人饿了罢?我记得你爱吃莼菜,点了个鸡火莼菜羹,应该快上来了。”

      汋萱笑了笑,道:“难为白大人还记得。”

      我见她闭门了大半天,如今已然恢复了,心下松了口大气。说实话,汋萱本就有些阴晴不定,若更撞上她不快,那更是如履薄冰。如今见她摇着扇,一副悠然神色,我顿时大了胆子。

      “郡主大人,你昨日说的客栈主人,现在在这里不?不如大家一起吃个饭?”汋萱抬眼,我忙接着道,“毕竟白住了她的地,我也想当面道个谢。”

      汋萱道:“那白大人恐怕不能如愿了,她这会儿恐怕还在与哪座不知名的山斗勇。”

      我惊道:“天都暗了,还爬山?她今夜是打算睡在山里不回来了?”

      汋萱笑道:“不光今夜,她一年也未必回来歇上一日,只在外面云游。”

      原来人不在淮县。

      看起来是个踏遍,不,睡遍千山万水的世外高人,这么瞧着,比汋萱还闲,还自在。莫非这两人就是在哪次游山玩水中金风玉露,相见恨晚?

      “我斗胆问问,二位是如何相识?”我终于问出最先就想问的。

      汋萱讲扇子收拢握在手里,挑眉道:“白大人缘何要问此事?”

      我道:“能让郡主大人亲自操手设计,想必此人一定不凡,这样的人,我竟从未听郡主提过。”

      汋萱轻笑道:“白大人把自己当成什么,我难道会事事都与你说。我可不是你的公主殿下。”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跳,忙道:“臣不敢,恕臣多嘴。”

      汋萱重展开了扇,道:“白大人既然问起,我说与你听听也无妨。我之前常去外地游山,某次在淮县近郊的一座山中看到她,她当时正站在峭壁边一块石头上,我问她可是要寻死,她说是。我便走开了……”

      “你走开了?!”我骇然道。

      “莫非让我亲见她摔死在乱石坑中,溅我一身血水?”汋萱回道。

      “你……你总该先劝劝……兴许劝得回来。”我小心道。

      “我没有白大人的这番救济之心。她死不死是她自己选,与我并不相干,我何必干涉。倒不如说她死了,可惜了那片竹林,本是湘君洒泪成斑,却染上俗人污血。总之,我寻了一处清幽平地,坐地弹了一曲。曲终之后,她却跑来和我说,她不想死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我的琴声。”

      我没有放过机会,忙捧道:“郡主大人的琴声竟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效,可算得上是天籁之音了。”

      汋萱却淡淡道:“不,她说的是,因为我的琴声太劣,既然我这样的人都平静地活着,她也就没有去死的必要的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头一次见人如此大胆,竟敢顶撞郡主,不愧是连死都不怕的人。我道:“难道此人的琴技竟在郡主大人之上?”

      汋萱嗤笑一声,道:“据我所知,她根本不识音律,更遑论琴技了。大言不惭、恬不知耻,也算是她的本事了。此人跟了我数日,讨吃讨喝,十分心安理得,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曾想去死的人。最后我要回京时,她问我要了五十两银子,言将来会还我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我好奇道。

      “对此她闭口不谈,故作神秘,我也懒得问。呵,不过是她一颗心作祟,偏要说一个愿景,让自己好受些罢了。可喜可贺,她还不是全然无耻。总之那五十两,我给了。回京后,她偶尔会往我府上寄些小玩物,”

      说到这,汋萱不由笑了,“大礼么,不如说是一份长礼,幸而它们还算有趣。”

      稍一顿,汋萱敛笑,又平淡道:“再便是两年后,她让我替她做一幅客栈的设计图,我闲来无事便替她想了想。这就是全部了。”

      我听罢仍有些晕乎,总觉汋萱略去了一些。汋萱闲是公认的,可也没闲到随便替人画画的地步,那人究竟如何?正欲再问,伙计端着羹汤等菜式陆续上来了。汋萱饶有兴味地举筷尝了尝,道:“我说她那双手不适合抚琴,倒适合做菜。她这里的菜果然不错。”

      我趁隙道:“郡主大人当时怎么许她跟着?”

      汋萱笑道:“白大人是不是疑惑我怎突然做起了好人?”

      我忙道:“不敢不敢,郡主大人只是平素不显,其实十足是个好人,否则我也不找郡主帮忙了。我只是想,郡主大人素来喜静,身边跟个人总是烦躁些。”

      汋萱道:“白大人错看了。我许她跟着,一来是她的确难缠,天天候在客栈外,我一出门她就跟。二来我也有些好奇她究竟懂不懂音律,毕竟敢那样说话,总该有些过人之处。不过几天下来,她连身衣服也不换,她的手,也不像常抚琴之人的手,太粗糙,茧也长在不该长的地方。大约是个穷苦之人,学琴自是不能了。”

      “所以你才给了她五十两银子?”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汋萱忽然轻笑起来,摇着她的折扇悠悠道:“三来,她长得很美,我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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