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崎排球乙】《逆境胁迫》

　　隐约间，我听见了轨道滑动的声音，还有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很小，但震动还是带着我的身体晃了晃，我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见金城学姐正好拉开另一侧的车门。

　　“啊，吵醒了，不好意思啊。”她背对着阳光，四肢的边缘被勾勒出金色的边框，手腕处有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晃来晃去，我看不清。

　　身体在睡着时不自觉地下沉，我重新坐起，顺带着捡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鸭舌帽，
　　把手搭在自己有些滚烫的眼皮上揉了揉，然后揉搓过自己的整张脸，清醒了一些后，才再一次看向了学姐手里的东西。

　　车门重新关好，短暂的热空气很快在空调里消失了存在感，我看清了，系在她手腕上的是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

　　“他们家的招牌饭团，炸鸡玉子烧馅的，要吃吗？”

　　鸡肉，鸡蛋，米饭，是什么新型亲子丼吗？

　　“…谢谢。”刚睡醒的喉咙有些干涩，我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看着那个递到我眼前的塑料袋，提不起什么食欲，但还是接过了来。

　　落在手掌心里那过于滚烫的温度让我险些又把它丢出去，最后只能学着前辈最开始的样子拎着塑料袋的两端，等待着饭团晾凉的期间，我探头去看了眼驾驶座的位置。

　　“请问，金城老师去哪了？”

　　“他留在店里吃。”，金城前辈没有回到位置上坐下，她单腿抵着座椅的后背，弯曲着腰背灵活地穿过车顶和座位之间，伸手够向后座，再抬起，就看见她单手抓着两瓶矿泉水，一瓶扔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瓶拧开，放在了我的座位旁。

　　“刚才看你睡的不是很安稳就没叫你起来，等会咱们吃完，再和他去会和就行了。”

　　前辈是特意返回来找我的。手心里的饭团依然滚烫，我看着她被汗水沾湿后黏贴在两颊的碎发，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远来就是客，本来就不应该麻烦到你的。”金城前辈的左腿曲起平放在车坐垫上，被垫高的另一条腿慢悠悠的晃荡着，她也感受了饭团滚烫的温度，指尖像跳舞一样地空中挥舞着，嘴里小口小口地往手上吹着气，还抽出空来跟我说话：“有点烫啊，你慢点再吃。”

　　虽然这样说着她自己却忍着灼热，撕开了饭团的外包装，升腾的白气在晚夏的清晨里打了个滚，饭团是现做的，分量也不少，我和前辈的手掌比一般女孩要大一些，就这样。都要两只手才能把它握住。

　　前辈对着冒着热气的米饭吹了一口又一口，确认温度合适了之后，她低头咬下了一大口。

　　“唔——还得是这个味道!”她脸颊的一侧高高鼓起，咀嚼地同时，马尾辫在脑后来回晃悠，幸福的感叹也泄露出唇角：“我每年就是为了吃这一口才回到这的啊~”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咽下嘴里的口水，原先被压抑的食欲被金城前辈过于幸福的吃相勾引了出来，手里的饭团温度低了一些，但依然很烫，我搓着有些灼热的指尖一边撕开了包装，先前见过的热气带着米饭的香味扑在了我的脸上。

　　幸亏自己没有戴眼镜。我学着前辈的样子对着热气腾腾的饭团吹了几口气后，斟酌着咬了一口。

　　真吃嘴里才明白金城前辈先前的表现没有夸张，现做的炸鸡外皮还是酥脆的，咀嚼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咬破面衣后流出带着鲜味的汁水，口感柔软的玉子烧和中和了炸物的油腻，带着些甜味的酱汁又很好的解决了白饭的乏味，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滋味无穷。

　　“你胳膊受伤了对吧，今天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我舔了舔自己嘴唇沾上的那一层薄薄的油，拿起了前辈给我水，手掌被烫到的地方被瓶身冰镇地一下子开始微微发麻，我又把它在掌心搓了搓，才喝了一口。

　　“篠原，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我还在喝水，只能用视线传达自己的疑惑。

　　“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姓金城的，你一直叫我金城前辈的，也分不清楚你喊的是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就，呃，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能？”

　　“啊，好，瑠衣前辈。”之前我也想过称呼重复的问题，现在前辈主动提起这件事，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嗯，那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

　　“可以，前辈用自己喜欢的称呼就行。”

　　“那，莓，小莓？”

　　金城前辈倚着座位靠背，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她不强求我的回复，只是念着我的名字。带着攻击性的眼睛此刻和窗外的阳光一样发亮着，好像期待了这一刻很久。她的笑里没有含义，似乎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开心。

　　好像，每一次我和她见面的时候，她都很高兴。

　　但是想到先前金城泷老师的话和前辈固执的后脑勺，直觉告诉我这些好心情似乎不是她的常态。

　　她还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听着有些麻耳朵，我突然想起了宫治同学和宫侑同学，想起了那兄弟两人至今依然会在前辈们抓不到的地方变着花地喊我的名字以此来逗乐，耳朵上那点麻痒就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呢。”回过神，我听见金城，啊不瑠衣前辈长舒一口气：“你学姐和我提起过，说和你认识一年多的时候你还是正正经经地称呼她，连外号和简成也不用，弄的她以为你对她有意见，后来她发现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我没有对谁有意见。”我低头去又咬了一小口饭团，暴露在空气里的米饭和食材已经开始变凉了，但味道依然很好。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称呼的改变就会变化的，就算变了叫法，相处的方式也不会变。

　　“我们队里有一对双胞胎，为了区分，我也用名字称呼他们了。”

　　“哦，是昨天那个自我介绍说是你同桌的那个吧。”瑠衣前辈的头歪倒向一侧，想到什么之后又正了回来，“后面带着翔太去食堂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是你们银岛同学给我解释了，你的新同学人都还挺好。”

　　“不过，小莓你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不太喜欢我？”瑠衣前辈这句话和略带疑惑的声音吓得我咽到一半的东西差点又从嘴里呛出来。

　　“啊？”

　　嘴里嚼着东西也不影响瑠衣前辈说话的清晰度，她敲着自己的膝盖，把事情一件一件的举例出来，“我们第一次打比赛的时候，休息结束回来你的二传发球就一直在针对我，我差点以为我上一把表现不好，表现的很弱似的，还让人当队伍短板给针对了。”

　　“还有昨天你的同学，和你呆一块的那两个人，最多是有点戒备我，后面在食堂遇见的那个剩下的双胞胎，就恨不得把眼珠抠出来瞪人脸上，啊不过他好像不是针对我，主要瞪得是翔太来的。”

　　她说完，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了许久后，才抬起头来十分真诚地看向我：“难道，我长的真的很像坏人吗？”

　　“对不起，”我承受不了这样过于真诚的目光，“是我昨天状态不太对，让大家误会了前辈你…”

　　“嗯？昨天？因为我？啊！”瑠衣前辈顿了一下，猛地拍了下手掌“因为我和你说了你队友们的事情？”

　　“原来你听了她们的事情这么难过吗？不好意思啊。”前辈看着我穿着长袖的胳膊，有些讪讪地抓了抓自己的脸。“那他们记恨我还挺应该的”

　　“没有，是我的问题，我没有把私人的感情和自己的责任分开，才给你添了麻烦。”

　　不止瑠衣前辈，我昨天给大家都添了麻烦，想起昨天自己浑浑噩噩的状态，我都觉得自己接下来难以启齿。

　　可我不能这样下去了，那些被我刻意遗忘，又重新挖掘的记忆太过于沉重。只要再想起千穗，那种难以呼吸的窒息和眩晕感，又将我紧紧包裹。

　　可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没有办法分割的另一半的人生。

　　在凌晨，那通电话石沉大海之后，我才彻底清醒的意识到：我们分开了。

　　只是在脑海中浮现这句话，我的心脏就开始疼痛起来，其他的器官也没有办法运作下去，我有了一次在陆地上窒息的体验。

　　疼痛让人昏迷，疼痛也让人清醒的意识到：我不想和她就这么分开，不想在梦见她的时候，让别人以为我在做噩梦。

　　“瑠衣前辈。”双手放回膝盖上。饭团隔着裤子贴着我的大腿，即使过了一段时间，它仍然比我的体温要高。

　　“是我的学姐，告诉了你我受伤的事情吗？”

　　车内寂静一瞬，我看见前辈原本扬起的断眉落下，她搓了搓自己的嘴角，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声音：“嗯。”

　　“但也不全是她说的，我本身也有一直在关注你的比赛，想着等你升上高中之后能够再碰上，你都不知道，我毕业那一年在比赛没跟你对上，看比赛录像里你的技术，比赛意识，团队配合都突飞猛进的，馋死了，恨不得把你的对手全部扒下来，换我上去跟你打。”

　　说起排球来，她的眼睛又亮起了让人羡慕的光，但随后她又望向了我，视线里带上了惋惜。

　　“去年的全国赛，我去现场了。”

　　“我看见你们学校的队伍出场了，却没看见你。”

　　“觉得有点怪，我就去网上搜了东京预选赛的视频，就知道你受伤的事情了。”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视频，在住院那段时间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会一遍一遍地拿着手机重播自己昏厥蜷缩在地的影像，至今我都没办法对记忆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产生什么身份的认同感，总感觉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很疼吧，那个时候？”

　　带着关心和疼惜的语气触动着我的眼皮跳了跳，【都过去了】就像自然反应一样即将脱口而出，而瑠衣前辈的话却并没有到此结束。

　　“复健很辛苦吧?但要好好做啊。我可还等着你重回赛场，跟你一较高下呢~”

　　上扬的语气，带着掩盖不了的兴奋和期待。

　　我眨动眼睛，看着眼前人的笑脸，异样的陌生情绪盘旋于我的心头。

　　受伤以来，我接受了太多的帮助，迁就，听了无数【没事就好】的安慰。

　　这是第1次，有人用这种肯定又随便的语气，笃定地向我发问。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她好像比我自己更加的确定和自信。

　　但我却百思不得其解，这份自信的源头到底来自何处？

　　“我…”

　　嘴巴张开，我却没有办法把对话进行下去，我给不出肯定的回答，也不想否定。

　　就在这时，瑠衣前辈的手机响了，我那含糊不清的开头就模糊在了铃声中。

　　瑠衣前辈没有发觉我的动作，她接通了电话，皱着眉头对着对方说了些“马上马上别催”之类的敷衍，挂断电话后，她将所剩不多的饭团一口气塞进嘴里，看着我手里还剩半个的饭团，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剩下的咱们路上吃吧，现在得去干活了。”

　　“好。”我答应下来，低头咬了至今为止最大的一口，跟在前辈的身后下车。

　　车内所剩不多的冷气很快被从敞开的车门外冲进来的空气同化，室外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的热，但是带着海味的风起我的外套，流通的空气并不让人觉得闷热。

　　“跟着我，小心别走丢了，这个点人还挺多的。”

　　“好的。”我重新戴好了鸭舌帽，没有吃完的早饭塑料袋挂在我的手腕上，跟随着前辈往前走去。

　　但现在的我显然跟不上现役运动员的矫健步伐，瑠衣前辈回头，发现我们之间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明显放慢了走路的速度，装作不经意地等我靠近。

　　这样的感觉也很新奇。

　　我这才发现，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母亲好像自然而然的改变了她的步调，悄无声息地配合了我。

　　心中那对母亲的愧疚更加加剧的同时，稍微的异样也从心底蔓延了出来。

　　我和母亲是血脉亲人，她了解我的伤病，所以，我们能够并肩而行。

　　可是，为什么，我和宫同学们一起放学去写作业的时候，和银岛同学一起回宿舍休息的时候，也一次都没有被甩开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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