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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刺客
马车中,高隆贵盯着那张纸条看了许久。他双唇紧抿,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马车外的风雪渐盛,不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那是鞑克使者前来赴宴的动静。
许辑等人早就等在门下了,他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几乎要埋进雪堆里的马车,转头低声对自己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吩咐道:“范主簿,去看看原将军和高监军为什么还不进来。”
侧靠在马车窗下的原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转向高隆贵,低声道:“监军,您作何感想?”
高隆贵神色复杂地抬头,他问道:“原将军,您为何要让我看到这密信?”
“因为您是我的监军。”原奉一笑。
高隆贵嘴角一抽:“那将军以为陛下信中之意所为何事?”
原奉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知。”
“将军真的不知?”高隆贵反问,“莫要与咱家打哑迷了。”
原奉挑了挑眉梢,笑而不语。
这信是只给原奉一人的,倘若李肖所托之事出了任何问题,责任也只落在原奉一人肩上。
而如今,高隆贵也看到了密信,他作为御指的监军,有足够的理由干涉原奉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因此,在他看完密信后,信中所言的密令再出任何问题,罪责就不全是原奉一人所担了。
高隆贵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字条放回马车中的小桌案上。随后,他笑了笑:“将军,你我都是陛下的臣民,自然要听陛下的话,不是吗?”
“这倒没错,只是……”原奉勾起了嘴角,“只是不是所有听陛下话的臣民都能有一个好结果。”
“原将军……”
“高监军,”原奉一抬手,打断了高隆贵原本要说的话,“你应该清楚,陛下敢给我下这般命令,定是料定了那鞑克来使会有猫腻,可既然陛下心知会有猫腻,又为何要让你我将他们迎进城呢?”
不给高隆贵开口的机会,原奉继续道:“陛下厌弃我原家,还可用功高震主或鸟尽弓藏之说来解释,那高监军您呢?您可是内侍省的总管。”
高隆贵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似要开口,但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监军,你我现在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原奉扬眉道,“要不要独自沉沦,还得看高监军的表现。”
此时,许辑遣来的主簿敲了敲车壁,在外问道:“将军,监军,请问二位何时进府?”
“这就来了。”原奉脸上挂笑,起身钻出了马车。
在门口站了许久的许辑已经被冻得双颊红肿了,他的眉毛、睫毛上落满了雪花,一双嘴唇青白干裂。
“去把你家刺史扶进屋,炉火升起来,暖一暖。”原奉说完,回身看了一眼高隆贵,示意他在此处代替许辑迎接使者。
高隆贵笑容僵硬,回身挡住原奉,向远道而来的鞑克来使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寒暄起来。他知道,原奉有话要对许辑说。
“将军这边请。”被冻得瑟缩的许辑抬起手,一脚深一脚浅地领着原奉与侍从进了刺史府的侧门偏房。
这地方是府中老管家值夜的地方,屋中简陋,只有一个小火炉在冉冉升腾着热气。
侍从恭敬地上了两杯热茶,便关好房门,退了出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不等许辑开口,原奉就先说道。
许辑愣了愣,赔笑道:“是啊,往年我生活在北幽,确实不曾有过这样寒冷的冬日。”
原奉笑了笑,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刺史府中都布置好了吗?”
许辑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又随即恢复了正常,他点头道:“都布置好了。”
“我相信先生。”原奉轻轻一磕茶盏,语气平淡道。
许辑先前为北幽府州学博士,原奉那时称他为“先生”,现在也并未改口。
许辑觑着原奉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将军,我,我能问一下……”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设下那十三条千金线机关,对吗?”原奉没等许辑说完,便说道。
许辑局促地搓了搓手:“将军,我只是个文臣,对那等兵器一窍不通,着实不知道……”
“千金线曾是中原武林双刀门首领文澈的防身武器,在文澈被朝廷招安后,千金线又被他传给了自己的女徒弟,也就是现在的影卫司统领原怀宁手中。”原奉侧目看着窗外渐弱的风雪,不疾不徐道,“所以,千金线所到之处,都会被人认为,此地有朝廷,或者说有陛下本人的亲信。”
“什么?”许辑惊叫出声,“陛下,陛下派人来了?”
原奉勾了勾嘴角,没做回答。
许辑出身乡野,对于他来说,京梁的影卫司就像是鬼魅传说,那与影卫相关的一个个民间故事瞬间涌入脑海。夜半三更抹脖子取人性命,一滴毒药下进女儿红中颠倒黑白等离奇想法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许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将军,我懂了。”
此时,从驿站赶来的使者已被高隆贵全部迎进主屋,屋外风雪将停,但天却好似又阴沉了几分。
高隆贵已脱下狐裘,掸落身上的积雪,端起鞑克人喜爱的葡萄酒,提声说道:“春惜遇雪风将尽,却看寒梅立素枝。”
这是方才在马车上时,他与原奉说的那句诗。
“吾皇曾驾临北境十三州府,于广宁府落笔,写下这么这样的名篇,以此望春、探花期,祈望新的一年到来。”高隆贵说到这,转头看向了原奉,“今日本官与原将军在此,迎各位来使入城,以议太平,筑友邻。所以,本官认为,不如……”
啪!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高隆贵乏味的陈词滥调,随后,左侧一扇窗的木闩猛地崩开,咔嚓一下掉在了地上。
瞬间,呼啸的北风钻进蒸腾着温暖的室内,吹开了四面八方禁闭的窗门。
嘈杂的拍打声,桌椅板凳的倾倒声,以及众人不知所措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原本安静封闭的室内一阵混乱。刺史府的仆人们手忙脚乱地涌进房内,将窗门关进,木闩紧扣,又飞快地换下被吹凉的温酒。
等一切安定下来,坐在原奉对面的阿依木起身,以中原人的礼仪敬酒道:“没想到广宁府与我上离一般苦寒,每到冬日雪天,狂风大作,卷地袭窗,唯有室内能有片刻静谧。”
他说完,周遭的人一片附和。
原奉看着阿依木,笑了一下:“广宁府和上离城还是不大相同的,毕竟广宁是军事要塞,百年来战事未断,多少将士的亡魂枯骨埋于此地,日日嚣叫不得安宁。兴许刚刚那阵妖风,就是哪位长鹰军的前辈穿堂而过了。”
这话说得诡异,与除夕这么一个喜庆的年节格格不入。坐在原奉身边的高隆贵登时就变了脸色,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原奉不要再说了。
原奉哪里会听高隆贵的话,他也端起酒杯,反而学着鞑克人的礼仪敬了阿依木一杯:“贵使,你要不要猜一猜,适才那风是哪位将士回来了?”
阿依木听了这话,竟神色如常,他一本正经地思考片刻,答道:“恕我才疏学浅,对长鹰军的历史知之甚少,实在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原奉扣着酒杯,笑而不语。
一旁的许辑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结巴着开口道:“诸位,在我府中不必拘谨。今日来者是客,莫要,莫要……”
“莫要打些哑迷了。”高隆贵笑着招呼道,“酒菜都已布好,诸位来使也无需客气了。”
空荡荡的主座上摆着一台胡灯,暖黄色的灯火映得刚才恢复平静的室内亮堂不少。那里原本应是忆锦郡主的位置,如今只被人安排上了一架桌案。
“本想今日能见到郡主,可惜了。”阿依木叹道。
“郡主是皇家女眷,不愿前往这种地方也是常理。兴许过几天,贵使您就能见到她了。”高隆贵解释道。
阿依木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容,他说道:“这确实是我疏漏了,在鞑克,无论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还是王室女,都能同外男一起。中原风俗不同,我等自当遵守。”
原奉眉梢一挑,没接这话。
阿依木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原奉的表情变化,他一偏头:“将军,我说错了吗?”
原奉正懒散地支着头,见阿依木问话,便打算直起身回答。可谁知这时,那扇刚刚才被小厮合上的窗扇又陡然弹开。紧接着,一支暗箭划破夜色,直挺挺地冲阿依木的后背而去。
原奉瞳孔猛缩,他来不及发声,抬手抓起酒杯,手腕一翻,打向那支暗箭。冷风扫过阿依木鬓角,改道的暗箭擦着他的发髻钉在了桌案的青釉瓷盘上。
瓷盘碎裂,桌案发出了让人牙酸的挫擦声。可还没等阿依木定睛看清面前的暗箭,第二支便接踵而至。
原奉一手撑住自己椅背,一手摸向后腰,甩出一把断棱匕首,当空拦下了第二支暗箭。匕首擦过暗箭箭尖,又是一声刺耳的摩擦。随后,那箭从中裂开,碎成了两半。
“有刺客!”在这个间隙,才有人高声喝道,“有刺客,抓刺客!”
随即,一小队长鹰军士兵破门而入,他们手持长剑,迅速包围了内屋四角。
没合上多久的窗扇重新敞开,北风倒灌,一时间,室内烛火摇动,几欲暗灭。
就在这混乱不清的时刻,两边同时传来了破风之音,旋即,数十支暗箭同时打入屋中,短短不过片刻,已有多名军士倒地。
“保护来使。”原奉沉声命令道。
烛火悄然熄灭,房中昏暗,窗棱吱呀作响。堂前屋后登时传来兵器碰撞的当啷之声,眨眼之间,已有尽十个蒙面刺客从窗外跃入屋中。他们手持短匕,所见者即被格杀。
原奉额头直跳,心下猛地一沉。他躲过了砍向自己的匕首,忽又觉腰后扫过一道凉风,只能当即就地一滚,从混战的人群中掠过,径自来到了阿依木的面前。
在这种时刻,阿依木竟还是那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他闪身躲过了几次袭击,想要就此逃出门外。
原奉利索地翻身而起,正想去拿鹰符,谁知却摸了个空。他暗自一惊,转而拽出腰间长剑。另一手不留情面地揪住了阿依木的后领,低声道:“贵使,我保护你。”
说完,原奉一转长剑,抬腿踢翻桌案,又使劲一推阿依木,将他送向门口。下一刻,他剑花翻旋,直刺向一刺客的后心。
与此同时,无数道闪着银光的千金线从四面八方打来,金钩精准地钉入数个刺客的肩颈。几声闷哼后,他们不由跪倒在地。
尚未被控制的刺客见情形有异,当即越窗脱身,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随后,又是扑通几声,刚刚还活得好好的俘虏竟接连倒地。
“将军!”一直匍匐在地上的许辑大声叫道,“他们服毒了!”
原奉拎起刚点好的烛台,大步上前,一脚踹翻栽倒在地的刺客。揭开他们的黑面罩,只见那是一张张鞑克面孔。
阿依木瞪大了双眼。
“把人都散出去,逃走的那几个不追回来,广宁就永不开城门。”原奉冷冷地命令道。
站在门口的阿依木终于变了脸色,他上前,忧心忡忡道:“原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原奉面无表情地扫过阿依木,随后看向那几个已经被刺杀的鞑克来使:“诸位也不必离开了,长鹰军的将士们会保护你们。”
说完,他一挥手,令士兵将所有鞑克使者控制住:“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踏出驿站一步。”
不等阿依木发问,粗鲁的士兵便像对待犯人一样,押着仅剩的几位鞑克使者出了门。
刚从惊吓之中缓过神的高隆贵踩着小碎步跑到原奉面前:“原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保护刺史和监军,从今日起,他们也不许踏出刺史府一步了。”原奉没有答高隆贵的话,而是直接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将军!”高隆贵失声叫道。
原奉好似没有听见,他快步出了府门,随手牵上一匹马,向长鹰将军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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