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

　　费斐来得早，到校的时候教室里只有水汐一个人。
　　他看似随意的将一个小盒子放在埋头做题的水汐的面前。“送给你。”说着顺手打开，盒中是一只黑色的小天鹅水晶挂坠。“便宜货，你拿去戴。算是生日礼物的回礼。”

　　水汐怔住，用力摇头不肯收。
　　无功不受禄，何况还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费斐有些不满，扬眉吐槽：“是不是我送全班、顺便给你一份?如果这样做你便不会觉得尴尬的话我可以这样做。反正也不贵。”

　　“或许对你来说不贵，但你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水汐认真表明自己的态度。“非常感谢你愿意送我礼物，但我不能收，收了礼物必须还礼，可我没钱，还不了。何况同学和朋友不需要这些礼物来充作点缀。”
　　一股无名火，费斐手在桌上用力一拍：“谁让你还了！”他眼神有些凶，声音很大，带着几分怒气。她还说“同学和朋友”，她和他只是“同学和朋友”吗？

　　当然只是……
　　他嘲笑自己脑中一蹦而出的小想法。本来就只是“同学和朋友”啊。

　　水汐看出他的愤怒，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因为长时间学习她的目光有些疲倦，但依旧清澈若水。
　　“费斐同学，我想和班上的同学一直做朋友。之前我可能做错了事、不该乱收你的礼物。在你们面前有些事我懂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单是一个回礼怎样才是礼貌的我都弄不清楚。但我知道不能因为自己没钱一直占朋友的便宜，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又是那种感觉。
　　像打在了棉花上。
　　但费斐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憋屈的感觉。他甚至感觉有几分享受。
　　我可能心理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喜欢她不听我的话感觉？他想。

　　狄煜正好进教室，他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睡醒后没有整理。一条裤脚工整，另一边却高高挽起露出颜色夺目的袜子。
　　听见两人对话，他一把将费斐拧回座位。“她不想要就算了。”

　　费斐不吭声。
　　狄煜一般不会来这么早。也不会穿得这样乱七八糟的来学校。
　　他也没告诉狄煜自己会这么早来。

　　“你怎么乱糟糟的？”
　　“和人约了打球。”

　　费斐不信，也没拆穿。

　　马胜男来找水汐，两人一道离开去吃中饭。
　　水汐穿着冬天的校服。除了校服，她过冬的衣服寥寥无几，外套似乎只有生日会那天穿的粉红色的羽绒服。听说还是以前学校的老师给她买的。她头发永远扎成一把、除了一根黑色头绳没有任何装饰的头发，又瘦又高，单薄得让人心疼。
　　“狄煜，你喜欢她，为什么你不送她东西？”
　　狄煜张口，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沉思很久，才说：“我认为帮助与尊重不需要通过礼物来证明。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被谁喜欢，而是前进。校规上写得很清楚，不许早恋。打球？”

　　“不想去。”

　　教室里只有费斐。
　　狄煜的话似乎正确，但费斐不喜欢那样的答案。他太过冷静，衬托得他像强抢民女的纨绔。

　　鬼使神差，费斐从狄煜抽屉里摸出水汐送的那本浓浓“编制风”的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祝福和感谢，与送他的那本相同。

　　同样，还有落款好时间。
　　时间比水汐送他的那本早很多。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他们两个“开房”之后不久——也就是他遇见她发传单的那一天。费斐记得水汐说过，那天发传单能挣五十块钱。
　　原来她挣钱买了这本笔记本。
　　原来水汐一早既准备了送狄煜的礼物，却和他的那本一道送出。难怪一本黑色，一本棕色。

　　会不会：水汐送他笔记本是因为要送狄煜又不敢？

　　有了念头，一切便改变了模样。

　　费斐心烦意乱，练习册和卷子上的文字、数字像有了生命，咄咄逼人。

　　去古镇那一天的细节也扎入他的脑中。

　　狄煜去的时候没戴帽子，回来的时候戴了一顶黑帽子。
　　狄煜去的时候没戴帽子，回来的时候戴了一顶樱花粉的帽子。她绝不会在旅游区买东西。
　　那天吃饭一开始定的是纯海鲜自助，后来改成了别的。水汐海鲜过敏，当时知道这个的只有狄煜。

　　不满像渗入千疮百孔的房间的风渗入心里。费斐却抓不住源头。

　　为什么她可以轻松拒绝他的好意？
　　为什么他喜欢她却可以这样云淡风轻？
　　两人情绪异常稳定，反而衬得他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昨天，费斐精心准备了小礼服，水汐没有带走。
　　其他女生中也有没带走礼服的，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水汐那条和别人的不一样。
　　但她没有带走。

　　水汐回来了。
　　她吃饭很快，尽量将时间放在学习上。

　　费斐一肚子火气，他用力拉住她，将她抵在墙角，用手臂禁锢，让她无路可逃，他直来直去，“你喜欢狄煜？”

　　那一瞬间，水汐心跳快得几乎跃出胸膛。
　　她感觉手脚冰冷，气息混乱。
　　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因为连耳根都变得好烫。她想承认，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干净利落，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可眼前却闪过那一夜。

　　赤.身裸.体扑向她的男人，在外面嘲笑的男人，指尖唰唰闪过的钞票，被咬了一小口的月亮，脚底和手腕处传来的刺痛……
　　还有血。
　　鲜红的血。
　　镜中的她，手上，脸上，全是血。

　　水汐肩头微微颤动，她几乎眩晕，她却又努力看向费斐，轻轻摇头。
　　“我不配喜欢谁。而且我懂，我只有一次机会，耽误不起。费斐同学，谢谢你的提醒。还有，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她干脆利落的承认让费斐无话可说。
　　她的回答甚至让费斐的提问有种劝诫好好学习的意味。

　　“你、在狄煜面前也这样说？”
　　水汐不假思索：“是的。”
　　她只能这样说。她不会有第二个选项。她不配有别的回答。
　　“谢谢。费斐同学，麻烦你让一下，谢谢。”

　　她很有礼貌。
　　非常有礼貌。
　　相当有礼貌。

　　原来礼貌也会让人心烦意乱。

　　“笔记本的时间不同。所以你送我东西是为了掩盖想要送他的心思？”

　　水汐想过否认，却还是决定说实话。
　　“有的。”
　　但送出笔记本的那一刻她的确真心感谢费斐，真心实意想着回礼。同时送两个人，似乎尴尬就会减半。“那个时候我没办法坦然送出回礼。所以抱歉，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希望你原谅我。”

　　水汐目光平静，坦然承认，毫无遮掩。
　　费斐又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费斐同学，我该回去看书了。麻烦你让一下。谢谢。”

　　费斐让了，水汐和他擦身而过时，他嗅到她头发上残留的柠檬味洗发水的味道。分明是廉价的味道，但因为是从她发梢飘来的味道，竟像一只小猫，在她心口轻轻挠着。

　　费斐冲下楼去找狄煜。

　　狄煜在运动场，他穿着短袖篮球服，已经热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费斐加入战局成为狄煜的对手，他们都对对方的打法了如指掌，互相制约，在球场上撕咬得天昏地暗。一场终结，他那一队超狄煜那队一分，险胜。

　　“打得好！”狄煜拍着他的肩膀。比赛看中输赢，但不是只有输赢。
　　往日平常的动作这一刻却让费斐心烦意乱，他肩头用力一耸甩下狄煜的手，他一声不肯，在狄煜质疑的目光中穿好外衣。忍无可忍，忽然问：“你为什么不追她。”

　　狄煜揉揉头，神情渐有些不耐烦。“我说过很多次了，对她来说现在重要的是高考。喜欢她就不要影响她学习。”

　　“我问过她了，她说她不喜欢你。”

　　狄煜愣住了。

　　“但我感觉，她是喜欢你的。但她太自卑，觉得身份差异太大。我想试一试我的办法，好好改变她。话说我们是在上演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剧情吗？！和自己最好的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生？喂，狄煜，你会怎么选。喜欢的女生？还是兄弟？别用什么‘学习为重’来糊弄。”
　　“巧了，我想说的还正是学习为重。”

　　马玉洁看看水汐，又看看狄煜，最后看看费斐。
　　平时时常在一起说话的三个人不知为什么互不搭理。俩男生一道不理水汐便也罢了，狄煜和费斐互相不搭理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她戳了戳张晴云，一个劲抬眉。

　　张晴云头点得像在敲鼓：“我懂我懂，这饭太香了！虽然不能看小说，但有人在我面前演言情剧啊。真香！他们三个把日子过好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们三个过好日子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水汐望着强行钻入自己小寝室的马玉洁和张晴云，面红耳赤。她期待马胜男别来凑热闹。
　　但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马胜男眨巴着眼睛闯入，听了一会儿八卦，强调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托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所以，你们三个一起过日子？”

　　幸好，宿管李兰来赶人。
　　水汐得了喘息之机。

　　洗漱上床，她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那晚的事又在脑中浮现，她蜷缩成一团，在被窝中发着抖。
　　喜欢？
　　她不配。

　　她杀了人。

　　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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