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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时路漫漫
一个人的存在不合时宜,做什么都是错的。
阮峥跪坐软垫上,手里还握着勺子,有一瞬间,觉得龙椅上的人会摔下酒杯,砸在她脑门上。她与九五之尊遥遥对视,能感受对方不可遏制的怒火。太子慌忙地站起来,内监宫女们齐齐跪下,惊呼陛下息怒。
皇帝看她哪哪不顺眼。
饭桌上虚与委蛇,有限的温和耐心是太子专属。
他们父子俩和和睦睦,有说有笑,一切都与她无关。
酒杯几经抬起,殿内之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怕矛盾激化。阮峥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其实很希望那只杯子砸下来。砸下来这饭就吃不下去了,她可以早点回府。太子倒是有义气,做了个起势,准备冲过来为她抗一波伤害。但皇帝挣扎半晌,手颤着松开了。
“吃个饭,都紧张什么。”令人意外的是,皇帝咬着牙,居然压制住自己的火气。
内监上来换一双筷子。
太子手足无措坐下来,想缓和气氛,鼓起勇气重提选太子妃的话题,问父皇有什么意见。皇帝沉默一会,说贤德为上,容貌倒是次要的。殿内重归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阮峥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对这个结局感到无言以对。
一顿饭不尴不尬吃完。
最后皇帝剜了她一眼,眼神阴鸷,裹挟万千愤恨和怨怒,几欲把她当场切开。这位威严的帝王在女儿面前拉不下脸,说不出好听的话。阮峥毕恭毕敬告辞离去,到了承明殿外,依旧一头雾水,不晓得传她来干什么。
太子后脚跟上来,满头大汗,愧悔不已跟她道歉:“阿姊,都是我不好,不该提起东营街。”
阮峥觉得太子人挺好,对他没什么看法:“和你没关系。”
太子执着于修复他们俩的关系,道:“父皇是真的挂念你。今日是他主动提起,说不知道你在府里做什么。我问父皇想阿姊了吗。父皇不说话。我说阿姊就在府里,传一道口谕,一个时辰就能入宫觐见,您就能看到她了。”
阮峥:“是你提的?”
太子没搞清状况:“是啊。”
阮峥面部表情错乱:“你就不能明天再提吗?”
“可是,今天父皇特意问起你了。”
阮峥看了他半天,闭上嘴巴,决定收回自己“太子人挺好”五字评价,给他安一个呆瓜名头。太子以为她生气了,想继续解释。阮峥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他别跟过来,“没事,我只是急着回去,你忙你的。”
太子呆头呆脑的:“我没有什么忙的,我送阿姊一程。”
阮峥:“天热得慌,回宫待着吧,待会你晒伤了又成我的不是了。”
太子想起从前种种事端,神情变得难堪起来。
“阿姊……”
照平常,阮峥有空,看他这个可怜巴巴表情,说不定安慰两句,但现在火烧眉毛,她自己都要疯了,还管他掉不掉金豆豆。她深吸一口气,握住太子的肩膀,微笑道:“还记得小时候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哭,我把你挂在树上的吗?”
噩梦般的回忆惊醒太子。
阮峥大力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身,赶紧滚蛋:“很好,回去吧,阿姊不需要你送。”
太子眼泪急停,同手同脚地走了。
三千宫阙路漫漫。
皇宫大道宽,阮峥原路返回,经过路口,一位宫装丽人撑伞立在那。她听见对方问候一句殿下,点点头,脚步并没有停。那位宫装丽人屈膝行礼,上前道:“殿下留步,皇后娘娘许久未见殿下,想请殿下过去一趟。”
阮峥刹住脚,几欲翻白眼,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皇帝面子得给,皇后的面子也得给。
尽管一百个不情愿,暴躁至极,她还是拐进了未央宫。这次没有当着宫女的面跪下,非常庄重体面,镀一层金身就能原地成佛,笑容中带着生无可恋。皇后见她神情反常,开口一针见血:“又同你父皇起争执了?”
“没有。”阮峥保持微笑,笑得像个僵尸。
“那是怎么了?”
“太久没见到母后,喜极而泣。”
锦姑姑亲自为她奉茶,刚才吃多了,现在喝不下,阮峥接过来放在一旁。桌上有杯喝动过的茶,顺势一看,意外发现梁静山也在。梁静山向她行礼,行完后转向了皇后:“没事的话,静山先行告退了。”
皇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阮峥,道:“她来了,你要走,这是什么道理。”
梁静山垂首道:“殿下与姑姑说话,我不便在场。”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便。”皇后执起阮峥的手,走到他面前,眼里难得浮现笑意:“你们二人小时候常在一块,如今大了,反倒生疏了。永宁不常入宫,今日机会难得,你们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吧。”
阮峥才坐下,就被牵了出去。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她在家里等世外高人,莫名其妙被传进宫,跟皇帝话不投机半句多,准备回来,结果被皇后中途拦截,来到了未央宫。皇后与公主关系生疏,平日很少聊天,能讨论的只有小时候的事。大家一到御花园,准备翻开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进行尬聊。皇后娘娘突然被淑妃的人请走,说中秋宫宴有些事要商议。
因此,事态急转直下,游园小组剩下阮峥和梁静山。
转眼乌云罩顶。
他们两个人石化在荷花渠边,完全不熟,没有话讲,借着梁青野的事情起头,寒暄两三句,妖风就刮了起来,雨点打得荷叶噼里啪啦响。宫女们去取伞。阮峥看前面有座亭子可以避雨,拎着裙子跑出十几步,一转头,发现梁静山不急不缓,落后自己老远。
或许是文人的偶像包袱,满脸水也要保持优雅,走出雨中漫步的从容。
阮峥摘荷叶挡雨,看他这样实在迷惑,顺手给他摘了一把。梁静山沉默地接过去,湿漉漉的青色枝条连接两个人。也许是最近的时候。风劈面而来,荷塘翻涌成浪,梁静山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开口,说了什么。话音淹没在雨声里。她并没有听清。
等到了亭子里。
阮峥才后知后觉,耳背似的问他:“你说什么?”
荷叶青葱,水珠圆滚滚落下来。
梁静山握着荷叶,眼神里掺杂着什么,比水更沉:“中秋将至,娘娘赏赐了些东西,我前来谢恩,并不知道殿下会进宫。”
“是吗。”
阮峥抖落荷叶上的水珠,望着漫天大雨,“巧了,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会进宫。”
雨停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宫女特别磨蹭,伞一直没拿来。他们俩在亭子里待了会儿,锦姑姑来传话,说娘娘还在月灵宫同淑妃商议事情,无法脱身,让大公子送殿下回府。两边都有马车,一人坐一辆,还正好顺路。
马车停到公主府门口,梁静山端了个锦盒给她。
锦盒里有把剑。
梁静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对她说:“殿下从南边回来,路上遇刺掉下悬崖,身受重伤,剑也掉了。我派人去崖谷里找了三个月,找到这把断掉的青云剑,托上好的铁匠重新锻造,近日才完工,不能保证完好如初,至少看不出断痕。”
冷铁份量重,陈列在黄色绸布里,剑光凌厉。
阮峥接过锦盒时差点没托住。
崖谷里藤蔓缠生,找一把剑,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三个月怕都是往轻巧了说。她诧异地望着梁静山:“你特意派人去找的?”
梁静山:“是。”
夜深了,月明星稀。
阮峥唏嘘不已,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拐角。脚尖转了九十度,抱着锦盒,回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排人。元深秦斐然洛云桢立在灯笼下,后面挤着丫鬟仆从,脑袋如同冒茬的韭菜,都瞪大眼睛望着自己这头。
灯笼通亮,大家的眼珠子也锃亮锃亮。
两相沉默。
阮峥手指掐在锦盒上,划出道刮痕。她舔了舔后槽牙,心里头莫名虚得厉害,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过去,把锦盒撂给元深,还没开口问。秦斐然已经未卜先知,提前做出了回答:“神医水土不服,没能及时进城。”
提心吊胆了一天,听到这个消息。
她拧起眉毛:“严重吗?”
秦斐然摇摇头:“瑞王爷来信说,没什么事,明早就能到。”
“那就好。”
阮峥视线不由自主延伸到洛云桢身上,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目光灼灼,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被那目光烫了下,虚得更厉害,率先错开对视的交锋,“对了,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外?”
话对着元深问的,回答的却是洛云桢:“看殿下一直没回来。”
人人皆知,她与皇帝关系僵,一言不合可能就吵起来。今日去了大半天还没回来,他们怕宫里出事,帮不上忙,只好在外头等着。阮峥困在大雨里,忘记让人给他们递消息,这会才想起解释。
“被皇后叫去赏花,后来又下雨,耽误了时辰,”她故作轻松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没什么事,别担心。”
大家都不接话。
洛云桢走上前,朝她伸出手。灯笼就在他们头顶,大团光影打下来,好似聚光灯。细长的柳叶缠在头发里,只露出星点青色的痕迹,其他人都没看见,他眼睛尖,一抽就抽出来。怕扯着头发,动作又轻又缓。
他摘下她发间一片柳叶,指尖似有若无从耳廓擦过去,“下雨了还去赏荷花?”
阮峥耳尖红透,迫不得已退后些许,“你怎么知道?”
洛云桢:“我猜的。”
阮峥惊异:“这你也能猜中?”
洛云桢往街上看一眼,把柳叶蜷在手心,道:“梁大公子端方有礼,想来不会顺手牵羊,摘宫里的荷叶,还宝贝似的带回来握了一路。”
“他握着吗?我以为他扔了。”阮峥不尴不尬干笑,顺着洛云桢的视线望去,街角漆黑,早已不见马车踪影。她笑得脸发僵,心里打起鼓,回过头,发现洛云桢已经转身进门,背影渐行渐远。仆从们退后老远,原地剩下三个人。
元深抱着锦盒,秦斐然正对着灯笼瞧里头的剑,兴致勃勃。
“这是不是青云剑?”
“是吧。”阮峥望着洛云桢的背影,随口接话。说完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这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失而复得不该如此淡定。于是她拉下脸,做出沉痛的表情:“我是说,断了再接的,也不是原来的那把。”
秦斐然手搁在锦盒上,想碰却没有碰。
阮峥道:“想碰就碰,小心别割着手。”
“上回殿下打赌,把房里的剑鞘输给我了。如今剑回来,剑鞘却在我那,这可怎么办?”秦斐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这有什么。”阮峥没想到她纠结的是这个,转头吩咐元深:“搭个灵堂把剑供起来。”
元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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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凿凿的反问:
洛云桢:我会吃醋吗?
秦斐然:我会说我喜欢上了这把剑吗?
阮峥:我会让自己陷入多角剧情中吗?
元深:我会越来越搞不清大家到底在想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