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高铁呼啸而过，载着一众旅人一齐飞驰，开往故里，同时拉开寒假序幕。

　　在家的时光总是被慵懒拉慢节奏，唐淑晨穿套棉睡衣大门不出，成天窝沙发上看CCTV-9。

　　这种闲散日子还没过几天，亲妈就开始看她不顺眼了。

　　准备午饭的时候，兰晓燕摘着菜说她，“成天搁家一待，你也不出去找同学玩玩。”

　　“大冷天的玩啥，堆雪人，打出溜滑么，我都多大了？”

　　“你也知道你不小了？”兰晓燕扔给她一把蒜苔，“小陈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放下遥控器，唐淑晨捡起菜，话也没过脑子，“嗯，你想他了？”

　　“啧，我想捶你！”兰晓燕瞪她一眼，“叫他来家里吃饭。”

　　唐淑晨摇摇头。

　　“那种交际花，”她掰断一根蒜苔，“他没空。”

　　……

　　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陈萧确实没闲着。

　　挤满人的包间里，老同学相聚一堂，其乐融融。

　　被人勾着肩膀，陈萧正和当年一起翘课去网吧的兄弟聊得火热。

　　也有女同学过来碰一个，轮番称赞他：“还是那么帅！”

　　“你以为呢，这脸可不是白长的，当年可是大众情人！”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当年啊，人家现在也是啊。”

　　“来来来，女朋友照片给我们分享一下，我们也涨涨见识。”

　　“肯定是个大美女！”

　　“怪不得朋友圈都不发，藏得够深的。”

　　“没有，真没有。”陈萧语调慢悠悠的。

　　“得了吧，就你，能没有女朋友？不想给我们看就直说。”

　　陈萧：“真没有，分手了。”

　　“去去去，蒙谁呢？”

　　都没人信。

　　刚喝过几杯，陈萧面色逐渐泛红，眼睛也彷如蒙上一层湿漉漉的光。

　　见他这样，有人来了句：“不是吧兄弟？”

　　于是，都以为他受了情伤绷不住要真情流露，纷纷露出诧异神色。

　　“我去，真事儿啊？”

　　“人家甩你？”

　　“长这样都……你也是挺不容易。”

　　懒得解释，陈萧顺着民意，挠挠眉毛，苦笑一下。

　　立马有同学上来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咱再找个更好的还不随时的事儿嘛。”

　　“哎呦，还别说，陈哥一点儿没变，老深情了。”

　　“高中那会儿他就这样，跟咱们那个不良校花——”

　　“对，你俩的浪漫史，我们全都听说过。”

　　“可不是嘛，每天下课邵冉冉来找你，我们女生就在边儿上偷瞄，跟现在追剧一样一样的。”

　　提起这个，大家都兴奋了，七嘴八舌地起哄。

　　“你俩怎么认识的？”

　　“谁追的谁呀？”

　　“肯定邵冉冉追的他呗。”

　　“瞎猜啥，听当事人自己说。”

　　“对对对，先说是怎么认识的。”

　　被齐刷刷地目光看着，陈萧也配合，清了清嗓子：“我那个，给邵冉冉修过一回自行车，然后……”

　　“邵冉冉开始追你？”

　　“我怎么听说是你英雄救美，为她跟流氓打了一架，人家才跟你来电的？”

　　“我天，还有这剧情？青春电影也不过如此了吧。”

　　“啊啊啊，好羡慕邵冉冉啊。”

　　……

　　一张张八卦又兴奋的笑脸，你一言他一语，唠得相当火热。

　　陈萧听着看着，暗自觉得好笑。

　　这帮人真是，自嗨啊。

　　他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就给脑补了一出大戏。

　　啥青春电影啊，不良校花的，子虚乌有的事。

　　有爆点能嗨起来就成，是不是真相谁管啊，反正娱乐至死么，现在这年代就流行这个。叙旧式社交也就这样吧。

　　陈萧勾勾嘴角，喝了口酒，在别人的议论中，自己回忆起来。

　　打架么……嗯，他确实打过一次。

　　不过那件事，跟邵冉冉无关。

　　真正的女主角，另有其人。

　　五年前。

　　自打陈萧被班里唯一一个转校生团结友爱，强行拉到她气氛奇异的家里，吃了回人多嘴杂的年夜饭后，他的每日爱好就此换了赛道，从PC游戏无缝切换，直接变成了他的热血同桌。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是陈萧这辈子好奇心最旺盛的时期，尤其是只对一位女同学。

　　而众所周知，当你越是对一个人感兴趣，就越是会忍不住去观察她。

　　看，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怕唐淑晨嫌，也怕显得他智商不够。

　　所以，陈萧就发明了以唐淑晨为圆心，二十米为半径的地毯式看法。

　　不仅显得他很漫不经心，竟然还发现了敌情。

　　当时唐淑晨热血帮着别人出头，被霸凌的女生不领情，转学后，霸凌小团伙就盯上了唐淑晨。

　　于是，每天放学，在她身后，隔着二十米，总有个人悄无声息地送她回家。

　　唐淑晨当然不知道那群人曾经要在胡同里堵她，因为那天陈萧早退，提前去那里摆平了。

　　方式比较粗暴，过程也不好看，但有用。

　　此次之后，唐淑晨周围五十米内再没有出现过这帮人。

　　代价？

　　自己缠纱布呗。

　　陈萧他爸是大夫，家里东西齐，从小耳濡目染，他也熟练。

　　手上还好说，衣服下面就比较辛苦了，比如T恤里就贴了俩礼拜医药纱布，赶上三伏天，差点儿给他捂出痱子。

　　疼也不能说，家里没人的时候，自己哎两声得了。

　　这么辛苦，他又图什么呢？

　　陈萧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不是没想过让唐淑晨知道他的喜欢。

　　可每次唐淑晨用她那过于坦荡地眼神看着他，看着他，再看着他，他便不忍心和她谈男女。

　　唐淑晨就像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出土文物，从天而降，砸到面前。

　　对着她，陈萧唯一想到的就是将她摆在博物馆里，保护好。

　　他甘愿当她的玻璃罩子和保安。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只觉得这份工作越来越不好干了。

　　喝了口闷酒，陈萧叹声气。

　　一只手臂便拂过他肩头，在背后拍了拍。

　　“这哥们儿就是太重感情了，当年全校前十，就因为校花跟他分手，都掉出前一百了，我一个学渣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说好看的女人都心狠呢。”

　　“也确实好看啊，搁现在选秀，凭颜值都能直接出道了。”

　　“不是吧你们？人家早出道了，你们不会还没听说吧？邵冉冉前两年就签公司了，最近还在一个歌星的MV里露过脸呢。”

　　“啊？真假？”

　　“哪个MV？快给我整个链接！”

　　“快快快，直接发群里，我也要看看我的大明星同学！”

　　“我去，这是邵冉冉？do脸了吧？”

　　“你们也太酸了，人家本来就长这么好看。”

　　“直男懂什么，这山根，绝对动了。”

　　……

　　都围到消息源那儿盯着手机讨论邵冉冉，却忽然有一个人绕过来，坐到陈萧身边。

　　“老同学，喝一个。”

　　和陈萧碰杯后，端着酒的李姓男同学又接着说：“诶，你同桌呢？怎么没来？”

　　呦，喝到现在，今天还是头一份儿。

　　敢跟他打听唐淑晨？

　　陈萧打量那个男同学片刻，恍然大悟。

　　啊……李同学，就是这小子？

　　话说高中的时候，给陈萧送情书的女同学就跟明星的粉丝一样，非常多。每天一抽屉信都说保守了。有时候放不下，还会塞到唐淑晨那儿。所以，书桌里收到信，唐淑晨都习惯性地扔给陈萧。

　　有天，陈萧恰好比较无聊，唐淑晨一扔过去，他就顺手拆了，抬头赫然写着“唐同学”三个大字。

　　“给你的。”

　　唐淑晨探头撩一眼，是写着个“唐”字，一把抽回来，足足看了两分钟才翻完三页纸。

　　陈萧掐着表后悔自己嘴欠，怎么不看完再给她呢。

　　他从桌上堆的一摞书里，抽出一张卷子，装作随意地问：“写的啥？”

　　“没什么新鲜的，可读性一般，行文，还算流畅吧。”

　　他噗嗤一笑，“你批作文呢，表达了什么中心思想？”

　　“毫无创新。”说着，唐淑晨拿出稿纸，压在信上写回信。

　　陈萧这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愚人节给你送这个，你还给他回信？”

　　“我无所谓，万一人家是真心，回个礼貌。”

　　唐淑晨一边写，陈萧一边偷看，还偶尔点评。

　　“你还夸他文笔好？他写的啥？”

　　“先抬高才好拒绝，你懂不懂啊。”

　　“别废话，快拿来，我学习学习。”

　　“不给，如果你给一个女生写了信，她回头把信给别的男生看，你会开心吗？”

　　“你还考虑他开不开心？到底谁给你写的？”

　　“你不用知道。”

　　陈萧也不废话了，干脆伸胳膊去抢。

　　唐淑晨按着就不给，他索性一把扯下信纸一角。

　　好死不死扯豁了，只能勉强看到落款处写着半个“李”。

　　今天，终于破案了。

　　陈萧随口编个理由，跟那男同学说：“哦，她家去南方度假了。”

　　“啊，我说怎么没看见她呢。”李同学抿了两口酒，过一小会儿，又说，“嗯……她最近怎么样，有男朋友了吧？”

　　憋了半天，就等着问这句呢。

　　陈萧眯眼，没错，愚人节给唐淑晨塞情书那人，肯定就是这家伙。

　　……

　　散局后，陈萧在路口和同学们道别。

　　多年习惯培养出的敏感度，令他仅靠余光，就马上发现了从斜对面超市出来的唐淑晨。

　　他追上去，跟在她后面，像高中时每天送她回家一样。

　　走过两个转角和一条胡同，唐淑晨还没发现。

　　陈萧忽然笑笑，开口对着她背影喊道：“前面拎蓝色塑料袋的美女，请问你几天没洗头啦？”

　　话音刚落，一记熟悉的眼神杀便飞奔过来。

　　……

　　街边，唐淑晨捧着以赔偿名誉损失为由，实则强取豪夺来的热奶茶，正喝得津津有味儿。

　　身后五六米处，跟着提俩袋子满嘴吐白气的陈萧。

　　“你快点儿，走那么慢啊。”唐淑晨催他。

　　“你说实话，你买这些，大白菜，是不是为了整我？”

　　“是你兰姨要整辣白菜，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我不信这些，”陈萧呼哧带喘，“你拿得，拿得回家。”

　　“不就五颗吗？废话真多。”

　　“可是它大啊，六十来斤呢小姐！”

　　“你行不行啊？”唐淑晨站住，戴上手套说，“不行我来。”

　　“行！”

　　……

　　花坛子边儿上，坐着俩人。

　　陈萧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拿过唐淑晨的奶茶猛灌，根本顾不得她在旁边嘲笑他体弱。

　　略微缓过气儿来，他还不忘感叹一句：“幸好刚才吃的多。”

　　“你特喜欢聚会那种场合，是因为菜多吗？”

　　陈萧一口奶茶呛到肺，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淑晨“啧”一声，不耐烦地帮他拍着后背，心里嘀咕：哪有你这样的，真抠，给我买的奶茶，自己还喝回去一大半。

　　刚顺过气儿，陈萧马上回嘴：“什么菜多？我平时没饭吃怎么的？”顺带喷出一些口水。

　　咦，真埋汰！

　　唐淑晨躲远些，掏出纸巾扔给他。

　　陈萧擦完嘴，清清嗓子，“我只是擅长，谈不上喜欢。”

　　边儿上唐淑晨小声嘟囔：“那你干什么编导啊，怎么不去搞销售呢？”

　　陈萧听见，气笑了。

　　“笑什么，聚会那么有意思吗？”

　　“有啊，还有男同学跟我打听你呢，你说有没有意思？”

　　“打听我干嘛？”唐淑晨问。

　　陈萧酸溜溜地说：“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这太平洋也太多警察了吧，”她感叹完又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二胎孩子都满月了。”

　　唐淑晨撇了纸巾，绕着花坛子，追着陈萧喊打。

　　打累了，两人又在小区公园秋千上坐着。

　　“你看那片儿小区，”唐淑晨扬了扬下巴，“盖的什么房子？那么矮。”

　　陈萧看了看前面，又望了望四周，也没发现什么矮的房子。

　　站起来又瞧了瞧。

　　“那叫别墅，”他坐下，“你个山炮。”

　　“啊？”浪费了很多ATP后，唐淑晨反应有些迟钝，“咱们这儿还有别墅呢？”

　　“格局太小，咱们这儿怎么了，有钱的哪都不缺，暴富了你不想住吗？”

　　“当然想啊，等我发家致富了，首先买一套大的送给我妈，表达知恩图报之情。”

　　“还挺孝顺，就是想的多少有点儿远，你还是先想想你毕业作品吧。”

　　说到毕业作品，唐淑晨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画面——圣诞那天，在她干了一杯玛格丽特之前，某人与庆杏在舞池里相拥着跳舞。

　　她眨了眨眼，将那个画面关掉。

　　“我早想好了。”说完，唐淑晨踢远一颗石子。

　　“听说你又改拍纪录片了？怎么突然变了？”陈萧问她，“心心念念的电影说不弄就不弄了，受什么刺激了？你本来就这么善变？”

　　哼，有脸问这个。

　　唐淑晨气呼呼地说：“人就是会变的，今天喜欢菠萝，明天也可以喜欢冻梨，世上好吃的可多了，管好你自己吧。”

　　“我OK啊，早想好拍什么了。”陈萧还跟她卖关子，“开学你就知道了。”

　　呸！

　　“谁稀罕，一会儿我白菜都冻了。”唐淑晨站起来，“快走啦，你还行不行？”

　　“行！！！”

　　……

　　日落西天，暮色已浓。

　　回到还未开灯的冷清家中，陈萧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躺在仍有余晖温度的床上，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唐淑晨。

　　想起今天她那句“你特喜欢聚会那种场合是因为菜多吗”，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聚会，菜真挺多的。

　　进而，又想起聚会上的人……尤其是那个，不容忽视的李同学。

　　面对一个也喜欢唐淑晨的男人，陈萧的胜负欲直到现在，还在不温不火地燃烧。

　　脸上的笑逐渐消失，想起当时的场景，叹口气。

　　他翻了个身，嗯……竟然还有男人敢跟他陈萧打听唐淑晨有没有男朋友？

　　看不起谁？

　　陈萧又翻了个身。

　　闷哼一声，揪起枕头一脚飞踢得老远。

　　男人，呵，果真都是嫉妒的化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